南意歡看著這個本該在行宮休息,卻出現在這裡的不速之客,流光眼底掠過一絲震驚,還有一絲翻湧而起的恨意。
每次看見他,她都能想起那漫天的血色,那刺目的紅,還有高懸在城牆之上的兩顆她至親之人的頭顱。
即便過去三年,這痛楚仍歷歷在目。
她突然憶起,她剛為什麼會覺得那個殿內的小沙彌覺得熟悉了。
原來他,秦陌,就是那個所謂有悔大師的遠方來客。
有悔?
他不僅該悔,他更該死!
當年若不是他在仁安寺與自己說上一番那什麼一切隨心的話,她也不會義無反顧地從自己的心結中走出,接受了秦陌的表白。
後來秦陌說那人是他的故交。
故交!呵……!為了哄騙自己,他竟然連出家人的佛偈都利用上。
一瞬,悲涼和怒意瘋狂湧上心頭,她冷聲道「秦帝到此是來見你舊友的吧?」
秦陌冷不防她這樣問,剎那微訝後,猛然反應過來她是從寺內方向來,眸中頓黯道「你都知道了?」
「當年的虛雲,如今的有悔!」南意歡冷笑連連,聲音冰冷「既然來了,就趕緊去見一面吧,正好也話個別,否則……只怕過了今日,再沒機會了。」
話落,她不再管他那黯下的眸色,越過他的身旁,大步往山下走去。
「意歡……」秦陌伸臂朝她手腕抓去,想阻住她前行的腳步。
剛才南意歡那充滿恨意的陰寒目光像兩把利刃一樣刺向胸口,肆意地在他身體裡戮力翻捲,痛的他五臟俱損,可好不容易見到心心唸唸的人,他又實在捨不得就這樣放她離去。
自他出現開始,風嫵和夜竹就萬分警惕地死死盯著他,所以秦陌手臂剛動,倆人就一左一右橫躍過來,擋在南意歡身前。
秦陌銀袖輕揮,夜竹和風嫵就被他那股剛勁的內力拂的連連後退幾步,她倆還想再攻上,只聽秦陌低喝一聲「墨離」,隨後身體宛如驚鴻般躍過倆人頭頂,在南意歡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提氣躍上旁邊一棵樹枝,借力一蹬,極快地往遠方掠去。
速度快如電光火石,饒是夜竹和風嫵都是絕頂高手,也仍舊只看見一道青影和紅影一閃而過。
倆人急忙去追,墨離卻持劍迎上,片刻功夫,三人對上了幾十招,夜竹和風嫵使出渾身解數,招招致命出擊,卻也沒討到半點好處。
墨離邊還手邊沉聲道「別打了,他們會回來的。」
「做夢!」風嫵怒斥一聲,足尖輕點,又往他胸前攻去,倒是夜竹扯住她衣袖,將她拉了回來,搖搖頭道「風嫵,算了,動靜鬧大了不好。」
風嫵看了看不遠處林中那處青磚白瓦,想著若是萬一將裡面的人給引了出來,對南意歡確實很不好,可是有了樂安那次的事情,她對秦陌又實在不放心,所以,她惱的怒蹬了幾腳地面,用劍尖指著墨離狠聲道「你確定,你家主子不會傷害我家太子妃嗎?」
「確定。」墨離堅定地答完後,心中卻也只得苦笑。
其實,他如何能保證,可是,這架確實已不適合再打下去。
風嫵聽他答的乾脆,這才無奈地垂下持劍的手臂,和夜竹一起退守到一株樹後,焦急地候著。
……
秦陌腳下極快地從樹梢上踩過,奔襲了半刻鐘後,方才在一處地勢稍平坦的地方停下。
一路上,南意歡被他緊緊拽在身側,數次她想運功甩開他,可惜那點微薄的掙扎沒有一絲效果,她還是被他硬拉到了這裡。
這裡地勢較高且開闊,山林間的風,無知無覺地在兩人週身穿行遊蕩,風聲簌簌入耳,聽在南意歡耳中,像是帶著無盡的悲慟,趁著秦陌恍神的間隙,她狠狠地抽回自己的手,照著他的臉上一巴掌揮去。
「啪!」一聲脆響,在這山風呼嘯的林中卻格外的清晰。
秦陌不躲不避,生生地接了她這一掌。
這一揮,也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頓時秦陌的左臉上就有了一絲異常的痕色。
而她自己,也因為這用力的一揮,讓原本束在腦後的白玉簪子松落在地,如緞的長髮陡然散開,隨意散落在肩頭。
如墨長髮隨風飛舞,紅色衣闕獵獵飛揚,襯著原本精緻如玉的臉更加端的是風華絕代,只可惜,那精緻美艷的臉上,卻是嵌著一雙如凝冰寒潭的鳳目。
早就想過她定然對自己恨之入骨,可當真的直面時卻發現,現實遠比臆想中的殘酷百倍,也痛楚百倍。
「對不起……」秦陌雙目痛苦地凝視著她,袖中拳頭緊握,剛才手中那柔弱無骨的觸感放佛還歷歷在心,他終是低低道。
離的近了,南意歡這才看清原來他今日穿的那件玄青錦衣長袍上,衣領襟口繡著一朵白梅。
那一朵綻放的寒梅,瞬間刺痛了了她的雙眼,她忽然覺得內心無比諷刺。
指不知何時,竟冰涼刺骨!
她緩緩抬眼,看他那痛苦掙扎的眸色,臉上那漸漸清晰的一抹紅痕。
眼前這個男人她愛過,如今恨亦濃。
一年多來,她零零碎碎地從燕驚鴻,從夜閣,從蕭翰和玉階口中聽到了許多當年的事。
雖然心中不願承認,但她知道,燕驚鴻說的沒錯,當年若是沒有秦陌的手下留情,蕭翰是絕對不可能帶著易炎逃出琅城。
且從那些時日在西延,在樂安,從秦陌看著自己那痛苦的眸中,從南秦傳回的那些他夜夜深宮獨醉,冷落後宮,扒墳後在日光殿死生三日,還有前兩天從南秦皇宮裡傳出的那則消息中。
她隱約知道,他,應該是悔了!
也許,當年的他,對自己在利用之餘,許是有那麼一絲一毫的真心吧。
但,恐怕也僅是一絲一毫而已。
如今,他在坐擁萬里江山之後。
在享受到帝王的孤寂後,再回頭來懊悔曾經的失去,南意歡只覺無比可笑!
眸中殺意一閃而過,她極力控制住自己不住顫抖的身體,突然袖中倒退出一柄短劍,冷然一劃,劍如流光劃過,劍氣森森,動作決絕直抵秦陌心臟而去。
就在那劍尖已然劃裂他胸前衣襟,離肌膚僅有一寸時,秦陌忽然伸手握住那鋒利的刀刃,低聲道「現在殺了我,你會有麻煩。」
「要你管!」南意歡美眸一瞪,手心寒氣凝聚,全部灌在那短劍上,使得又往裡入了一分,絲絲血跡滲透而出,他握住劍身的手更是鮮血淋漓,耀紅的血沿著著劍身滴落到從中泥土裡,氤氳出一片暗紅。
秦陌手上稍稍用力,頓時南意歡短劍離手,她憤而還想再攻,卻被秦陌趁機捉住她的一雙手掌,右挪幾步,讓她背靠著一株參天樹幹,連帶著殷紅的血絲霎時也染紅了她白皙的手背,滑落到袖口衣襟上。
南意歡整個人被他圈的再次動彈不得,她又惱又怒道「你放開我!」
秦陌語調晦暗道「意歡,我知道你恨我,我只是希望你給我個機會,聽我說一說當年的事?」
「當年?」南意歡眼神漠視著他,冷厲的聲音帶著異一絲顫抖道「你是嫌我記得不夠深刻,還想再說一遍來提醒我嗎?」
「說你是如何處心積慮地騙了一個天真無知的女人?」
「說那個女人是如何地蠢笨,傻傻地獻上自己的真心?」
「說你又是如何在暗中偷笑得意,如何看著她傻傻地穿著霞帔在新房苦等,而她的良人卻穿著喜袍,手持銀劍殺光了她的親人?」
「還是說,她是如何喝著你的女人端來的毒藥,絕望無助地死去?」
「你是想和我說這些嗎?」冰涼往事一幕幕像潮水般奔湧來,南意歡越說情緒越激動,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她突然悲傷地發現,原來那些事她從未忘記過。
那些她和他之間的那些好的,壞的,點點,滴滴,原來一直深埋在自己內心的某個角落。
她以為那些早已被自己滿心的仇恨,被越君行的愛所沖淡,殊不知,在真的再次面對這個她愛過的男人時。
原來,她心裡一直是介意的。
介意著他的冷漠,他的無情,他那自宮變後就從未給過一句的解釋。
原來,曾經的那些回憶,那些所有她以為自己不在意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在,從未離去!
愛深,所以恨切!
……
聽她哭訴著說完這些,秦陌的臉上透著一種駭然的慘白,那聲聲,句句,一下一下重重地捶在他的心上,竟似挖心的痛。
他緩緩鬆了手,垂眸,唇邊溢出絲絲苦澀道「意歡,你知道嗎?我有多歡喜,知道你還活著!哪怕是這樣狠狠地恨著我地活著?」
「不,她早已死了!」南意歡極力隱去心頭那一抹片刻的脆弱,用手背擦去眼角的熱淚,抬起眼,冷冷地盯著秦陌「你認識的南意歡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你和你的好皇后手裡。」
「如今,你和我說這樣的話,秦陌,你不覺的羞恥嗎?還是你覺得我沒死,讓你失望了,覺得可惜了!」
「不是那樣的。」南意歡的平靜的聲音帶著刺痛的寒氣鑽入心中,瞬間傷痛遍體,秦陌急急辯道。
「那是怎樣?」南意歡冷笑道「說那一切都不是你做的,說欺我騙我之人不是你,說殺我族人,竊我國者不是你,說將我隨手送給他人,又想用毒殺我之人也不是你?是嗎!你是想要跟我說這些嗎?」
秦陌緩緩閉上雙目,那聲「不是」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一瞬,原本想好的,若是有機會可見她,那許許多多想要開口解釋的話,卻一句都說出不了口。
他沒法否認,她指責的那些樁樁件件的罪孽,無一樁不是他所為。
即便他身不由心!
即便陸婉兒端給她的那碗毒藥不是自己所使,但罪魁禍首仍是自己,若非自己給了陸婉兒皇后之位,若非是陸婉兒因自己而起的嫉恨之心,她又怎會做出那樣的舉動。
「沒話可說了?」南意歡嗤笑一聲,語峰凌厲「秦陌,殺人償命,你自己算算,你得死多少次才能還清欠我的人命帳?」
說完,她轉身欲走。
秦陌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止住她要走的腳步,臉色蒼白道「你若想殺我,我這條命隨時可以給你,反正這三年,我日日活在念著你的痛苦裡,生不如死!但今日不行,北越的人知道我今日來了這裡,若是我死了,他們很容易就會查到你,平白讓你為我搭上這條命,不值!」
南意歡唇邊一凝,用力地甩開秦陌的手,他手上的血因為使力浸濕了自己的衣袖,粘在自己手臂肌膚上像是一條滑膩的蛇,鑽心蝕骨般難受。
倆人如今貼的很近,遠遠看去像是繾綣廝磨的情侶,南意歡凝目望著秦陌那熟悉的眉眼中的沉痛,心中也滿是酸楚。
她一刻也不想在這再待下去,忽地踮腳湊身過來,附在他耳邊一字一句,輕笑道「秦陌,收起你的那些所謂的深情,也別妄想在同一個人身上,用上第二次,否則,你會讓我覺得……噁心!」
說完,再也不管不顧決然轉身,施展輕功,躍上枝頭,往來路的方向飛去。
徒留下原地,秦陌像是被抽了魂似的靠在樹上,看著天上孤飛而去的大雁,俊眸中白茫一片。
他早該知道,當初踏出那樣一步,就必然得承受這樣的結果。
面對歷經了那樣一番變故的她,他又怎能奢望自己還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
風嫵和夜竹一直神經緊繃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看見南意歡的身影遠遠躍來,一個個激動的連連迎了上去,待得看清她衣衫上暗紅的血跡時,嚇得在她身上胡亂摸索著「太子妃,你怎麼了,受傷了嗎?」
墨離聽到聲音也嚇得圍了上來,只聽南意歡平靜道「我沒事,這血不是我的。」
南意歡話剛落,風嫵和夜竹大大鬆了口氣,尤其是風嫵,要是讓越君行知道她們倆一起還讓南意歡受了傷的話,估計她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身後,一個黑色身影在聽到南意歡說話的同時就已經驚閃不見。
若是這血不是南意歡的,那麼必然是秦陌無疑。
……
「她們還沒出來嗎?」南意歡看了看依舊安靜的四周,問道。
風嫵回道「還沒有。」
南意歡暗吁口氣,幸好回來的及時,若是讓越無雙和冷羽裳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和秦陌的關係,只怕會讓本就複雜的局勢愈加複雜。
她走到一旁的溪流邊,洗了洗手上的血漬,有了流水的沖刷,原本染紅了鮮血的雙手又回復了原本的潔白,看著那夾雜在流水中一閃而逝的血色,南意歡腦中不覺閃現剛才秦陌徒手抓著劍刃的樣子。
不知為何,看著他受傷,看著他痛苦,自己心中並沒有那想像中的快意,有的只有濃濃的苦澀。
她晃了晃腦袋,往回走去。
夜竹用紗巾濕了水,埋頭替她擦拭著衣袖上沾染的血漬,可那血色入了絲錦,又怎能擦的掉。南意歡看了半天,乾脆地收回手,將衣袖理了理,淡淡道「算了,別擦了,等會我遮掩著些就沒事了。」
夜竹見狀只得停下,默默地看了看風嫵,退到一邊。
有關剛才那一番變故,南意歡不想說,她們自然更不會問。
好在,她安然回來了,否則……
……
收拾妥當後,南意歡就帶著她們倆人繼續往山下走了一段,尋了一處有數個石墩的地方坐下。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看見越無雙和冷羽裳帶著隨侍從山上下來。
若是往常越無雙定然是第一個衝上來,攬著南意歡的手臂撒嬌,可是今日她卻安靜坐在馬背上,臉紅紅的,唯有一雙眸光中卻發著光。
本來因著剛才碰見秦陌的緣故,南意歡也沒什麼心情去問越無雙的事,但一想到她剛才見的那個所謂的「有悔」就是南秦原先的那個「虛雲」,所以想了想,她還是調整情緒,問道「剛才大師和你說什麼了?看把你一臉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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