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意歡最後是被越君行抱下馬車的,只因早在馬車還未入城時,她就昏昏睡去了。
所以她承諾補償給某人的主動獻身之舉,自然也就成了泡影。
見過易炎和玉階後,她終於放下懸了許久的心,因此這一覺,她睡的格外安穩香甜。
第二日醒來時,她習慣性地伸臂往身側之人的腰間攬去,胡亂摸了兩下後,發現觸感有些不對。
那物摸著毛茸茸,而且竟然還會自己不停地扭動。
南意歡猛地驚醒,她睜開眼,發現榻邊無人。再細看時,卻發現一個雪白一團的東西突然竄出,張大雙眼,離得極近地瞪著自己。
原來,乃最擅爬床揩油的卿卿是也!
南意歡見想摸的人沒摸著,不由反瞪了回去,出指如風,堪堪地往它前足的麻穴點去。
卿卿曾經在這一招上吃過大虧,所以一雙貂目瞬間冷化,又肥又短的腿也抖了抖。
最終逃難似地,連滾帶爬地下地,躍上坐在長桌邊的紫衣男子腿上,哀嚎著,短足揮舞著行狀告之事。
可是,它顯然找錯了人。
越君行理也不理,直接拎住它柔軟的脖頸順手往桌邊一放,起身走到榻前,對著仍慵懶地賴著不起的罪魁禍首,聲音輕柔溫暖道「醒了嗎?難得看你睡得安穩,所以早起時便沒有喚你。」
「嗯…」南意歡融融一笑,伸出左手交給他,藉著他的力坐直起身,扯來衣袍穿戴起來。
早膳午膳並過一次用了以後,寧馳過來請示說鑾駕已然備好就在門外,隨時可以啟程。
越君行淡淡應了一聲,便讓他退下去準備。
「寧馳這次知道了你許多事,要不要……?」望著他的背影,南意歡語意擔憂地道。
其實不光是寧馳,這次倆人從玉傾城裡出來這二月,實在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先是沿途有風錦瑟假扮刺客來襲,隨後在相池山又經歷了那樣一場大戰。
出使西延的當日又斬殺了皇叔燕兆周,隨後還在樂安城裡鬧出那麼大動靜。所有這些,即便寧馳不說,定然也早就被有心人分毫不差地傳回了北越。
且不說越君行身體康健且武功卓越一事有無人知曉,光是在西延出的那兩條人命,就足以讓朝內那些一直嚷著要廢太子的雲相一黨,以此為憑來大做文章。
更何況他還殺了秦陌的十八墨衛,秦陌向來與越君離暗裡有些千絲萬縷的聯繫,若是他告訴越君離這些事,那麼,越君行這數十年來在眾人眼前偽裝的一切都會盡然暴露眼前。
這些緣由,自她醒來那日聽夜竹說了事情的原委後,就已想的透徹明白。
南意歡深深地看了一眼眉眼含笑的越君行,心中突然有些苦澀和疼痛。
所有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自己而起。
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他根本無需如此,無需情急之下不管不顧地露出自己的身手,無需與秦陌正面相對,早早地畢露出自己的鋒芒。
南意歡知道,其實這些時日,他最該去做的就是去防備和部署應對之策,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默默替自己安排著與易炎見面的地點,綢繆著安全護送易炎去東祁的人選……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緒中,連越君行和她說話都沒有聽見。
「意歡?」許是看出南意歡眉眼間流露的焦急不安,越君行伸手撫摸上她瓷滑嫩白的面龐,淡笑輕喚。
南意歡這才斂回神遊天外的思緒,柔軟玉潤的手拉下撫在自己臉上的越君行的手掌,雙手交握道「你剛說什麼?」
越君行語調溫和地道「我剛說,你別擔心寧馳,他雖是父皇的人,但並不像安天一樣是父皇的心腹,所以若是父皇有些什麼心思是不會讓他知曉的。從他這一路行來的表現看,這次出來前,他接到的旨意應該只是全力護我性命。還有就是,昨日我們出門時,他故作不聞,便已是向我表明他的態度了。」
「那秦陌呢,他會告訴越君離嗎?我們在華池的部署已經差不多了,這次回去就可以動手?可我們所依仗的不過就是他在明,我們在暗,若是雲牧之和越君離知道了你一直裝病,而且知道你這次在西延行事如此利落的話,那麼,我們就會多了許多麻煩了。」
其實還有一層顧慮南意歡猶豫著沒說出口,那就是她總一直在猜想著相池山那次遇襲時,除了越君離和雲牧之買通了江湖門派,派來黑衣人欲殺死越君行外,那個假康良和陳伯後面的幕後之人究竟又是誰?
究竟是誰在擔心越君行的病被真的康良所醫治好,或是擔心他身上所中的血蠱被人發現?
宗帝?還是他人?
不論是誰,若是他也知曉了越君行一直藏鋒拙銳的事,那麼,北越國內的情勢只會越來越複雜!
越君行微鬆了倆人相握的手指,指腹在她柔嫩滑細的掌心輕輕摩挲著,雍容輕笑道「不管他說與不說,這些事我們總歸都做過,即便秦陌不說,朝中那些人也定然會知曉。」
他又道「意歡,知道便知道吧?你不覺的,如今也是時候該讓他們知道了嗎?」
看著越君行嘴角含著的那一絲淡定自若的淺笑,南意歡黑亮的眸色忽然亮了起來,原本緊繃的兩頰也慢慢綻開優美的弧度,化成了沉魚落雁般的笑容。
「是啊,知道又如何!」
她忽然徹底明白了,那日在西延皇宮,為何越君行會讓風寂二話不說當場砍殺了燕兆周,若是出於對自己的維護的話,也大可不必如此。
還有那拓修,即便他與秦陌暗中勾結,協助他擄了自己,但他畢竟是西延的朝臣,按理也應該交由燕驚鴻判定罪責再予以處置,可越君行偏偏還是殺了他。
原來,他早有籌謀,這一行中他一直在找尋這樣張揚行事的機會。
而機會,紛至而來!
……
南秦琅城東華門
整個南秦所有的大小官員一個個身穿隆重的藏青色朝服,恭謹地排成兩列,站在城門左右兩側,等著迎接遠行數日的整個南秦帝國的掌權人。
站在隊列最前頭的是安定王杭天澤,秦陌離朝之前曾下旨由其監國,行攝政之權。
按照鑾駕中提前通傳回的旨意,鑾駕原定於今日辰時抵達城門,於是滿朝文武天明之前便起榻更衣,自露水未褪之時便站在這裡等候。
可一直等到了日上正午,艷陽高照之時,才見前方寬闊的官道上,樹木掩映下緩緩走來一隊綿延了數里的氣勢恢宏的鑾駕隊伍。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鑾駕終於行至眼前。
「臣等恭迎聖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杭天澤的帶領下,一眾朝城黑壓壓跪倒了一片。
可是鑾駕中無人出聲。
又跪了片刻,已有那些年紀老邁,折騰了一早至今滴水未進的老臣受不住,偷偷抬頭往鑾駕瞥去,可是那遮掩的嚴嚴實實的鑾駕中根本看不分明。
又過了許久,杭天澤抬起頭,四顧看了下,發現慣常從不離開鑾駕半步的墨離並不在列中,就連那平素皆已普通侍衛模樣出現的十八墨衛也不在。
他不由心中驚跳,於是招招手喚來了一個執塵的公公,低聲問道「快說,皇上這麼怎麼了?」
那公公苦皺著臉趕忙回道「回安定王的話,奴才等也不知道皇上是怎麼了?本來都好好的,可是就在一個時辰前,他突然喊停了鑾駕,讓我等先回,然後要了一匹快馬自己駕著就跑了?」
「可知道去哪了?帶著誰一起沒有?」
那公公搖搖頭道「皇上沒說,也沒吩咐要人跟著,只有墨統領追著去了。」
「具體在哪走的?」杭天澤急忙追問。
「城外二十里處落日亭附近。」那公公想了想,答道。
「落日亭?」
杭天澤一聽這個名字,心中緊繃得弦稍稍放鬆了下,只因他知道那裡的地下躺著一位已然逝去的女子。
過去這一年,秦陌也曾無數次去過那裡。
只是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些神思不定,總覺得今日的事有些反常。
閉目凝思了片刻後,他霍然睜眼,喊道「來人,備馬。」
守在旁邊的禁軍侍衛聽到喊聲,立馬小跑著給他牽過一匹馬來。
杭天澤從地上起身,一把拽過侍衛小跑著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往城南方向疾奔而去。
「哎……王爺……王爺」地上跪著的那些看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
城南,落日亭
當杭天澤快馬加鞭趕來,剛一踏上半山亭前時,他突然兀地拉緊韁繩,停住了馬兒飛奔的腳步,眉頭緊蹙,眼裡儘是驚悚的恐慌。
他本來只是心中忐忑,抱著擔心關切的態度來看看,卻沒想到會看到如此慘烈的一幕。
蒼蒼山郁,明媚的春光下,這裡卻恍如陰冷濕暗的鬼獄。
原本清理的十分乾淨,芳草滿園的草地上,如今堆放著大團大團的黃土,被震的四分五裂的紅色棺板散落其上,封存在泥土之下的木棺,沒了棺板的掩蓋,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著這人間無邊的光明。
清風拂過,帶來的也是陣陣令人欲嘔的惡臭。
杭天澤忽然憶起有高僧曾言過「女子,魔障也!你莫看她如今如花似玉,百年後也只是一具臭敗的粉色骷髏。」
果然,美人再美,生時幽香如玉,死後也只是一堆不堪入目的紅顏枯骨而已。
只是,最令他心驚和心情沉重的,還是那個佝僂著身軀,頹然坐在腥臭最甚之處的那個人。
那個本應高潔無雙,端坐在金鑾寶殿之上享受眾人跪拜的尊貴帝王。
可是如今的他,潔白的衣袍上髒污遍處,一雙沾染了無數黃土的手上緊緊握住一小截森然光滑無痕的白骨。
束髮的金冠歪斜,幾縷髮絲披散而下,遮住他的面孔,看不分明神情。
而他身側,則半跪著同樣狼狽不堪,眉宇間神情黯然如死灰的墨離。
「皇……皇上…。」杭天澤走近兩步,盡量穩住自己想要顫抖的聲音,低喚道。
過了許久許久,秦陌終於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寂然無神的臉。
那張臉上分明沒有表情,可杭天澤卻無端地打了個寒顫。
在看清來人是誰後,秦陌復又冰冷地垂下眼簾,薄唇緊抿,雙眼再次無神空洞地盯著那黑漆死寂的棺木。
杭天澤見狀便也不敢再多言,只心情無比複雜地靜靜站著,陪在一邊。
直到裂帛般的晚霞浮游天際,斑駁地在凌亂的地上映出一地陰影。
直到夜色漸漸遮蓋了南秦的大半天空,漆黑的北風略過,不遠的樹林一陣鳥語驚飛。
整個空曠的半山落日亭,仍然猶同一片死水那樣沉寂。
月升,月落!
光線乍暗復明,秦陌仍巋然如石像般一動不動。
杭天澤不知道那候在城門處的文武百官們是如何度過的,他只知自己從未覺得。
這一夜,是如此之長!
他還知道,自這一夜開始,南秦甚至整個中原這片土地上的很多事情。
也許,即將改變!
黎明清晨時分,墨離在遠遠聽到山腳下有禁衛來尋聖駕的聲音後,終於起身,將他們攔在了山下。
秦陌也終於扔了手中握了一夜的那一小截白骨,慢慢直起身體,拂開杭天澤遞來相扶的手,顫顫地獨自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往山下走去。
墨離早已揮退了來尋的禁衛,只讓人留下一輛馬車。
看見秦陌從山上下來後,他掀開轎簾請其入內,隨後自己躍上前座,拉起韁繩,快馬往皇宮方向馳去。
……。
同日。
南意歡端坐在即將抵達北越都城玉傾的駕攆上,看著夜竹遞來的有關南秦的消息。
短短只言,她卻看了很久,隨後遞給身側的越君行,眼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隱隱流動。
越君行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兩則消息,一則是「秦帝,自西延歸國之日,棄鑾駕與文武百官跪伏於城門一日夜,孤身赴城南落日亭,徒手摧墳,手執一枚枯骨,至第二日天明,方歸!」
另一則是「帝歸宮後,逕入日光殿,三日未出,未食。後被安定王破門而入,發現高熱昏厥至殿中久已,至今仍未甦醒。」
越君行默默看完,眼神往馬車中塌幾之下的木屜中望去,那裡還躺著另一封來信,是幾日前的消息。
同樣是有關秦陌,上面書的是「秦帝,自逍遙居中吐血而出,一路病重,歸國五日途中,未曾下鑾。」
他不由在心中淡淡地歎息一聲,伸手把南意歡微涼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
這一日,終是來了。
那一日,自己之所以會在逍遙居中說那一番話。
也正是因為知道,即便南意歡再百般否認,但深愛她至此的秦陌,在那樣一番獨處後,也會知道,那是她。
那是一個男人將一個女人深深地刻入骨血,銘入心頭才會有的,直覺!
這種感覺,他懂!
所以,秦陌,定然也明!
他還知道,南意歡一直極力否認自己的身份,除了不想再面對秦陌以外,更多的其實是擔憂對自己在北越國內的處境有所影響。
她擔心當宗帝和北越大臣們知道了她是南楚亡國公主後,會連帶著懷疑倆人當初聯姻的目的,更會以此為說辭,更加兇猛地撲上將自己拉下太子寶座。
畢竟,國與國之間的復仇,所要付出的將是千萬無辜生靈的鮮血和這麼多年的休養生息所積累下的一切。
而這,將是對付自己的最好的理由和借口。
一剎間,心頭千萬種情緒匆匆掠過。
他攬過面上微有倦意,已閉目而寐的南意歡,手臂不覺又緊了緊。
……
南秦日光殿
杭天澤站在外殿遠遠看著躺在榻上,身穿白色寢衣的男子。
男子雙目緊閉,原本清俊的面龐如今已然瘦削不堪,甚至還泛著一絲絲不正常的潮紅。
自從二日前自己斗膽令人強行打開日光殿的門時,看見的就是,一個衣袍髒亂,身上手上儘是黃土的秦陌側臥在冰冷的地上。
若不是鼻間那一息尚存的微弱呼吸,他簡直就要懷疑,聖駕是否已然駕崩。
一陣慌亂後,太醫院的院首、院正太醫們統統被人拎著衣領,騰空越過大半個宮殿屋脊到了這裡。
所有的院首們極力忍下心中驚赫過度的心情,目不斜視地死死盯著眼前這一小截指下肌膚,將脈象探了又探後,方才戰戰兢兢地回稟說只是舊傷未癒,又受了寒涼,肝郁不暢……
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後,杭天澤終於聽出了無甚大礙,只需將養的意思。
一個揮手,將這群早就被一身狼狽不堪的皇上嚇得魂飛魄散的人趕了出去,然後吩咐守候的宮人去抬軟攆來,想把秦陌抬回他自己的寢宮。
「就讓皇上在這歇著吧?」孤立在榻邊的墨離突然低聲道。
杭天澤微怔後似是有些明白,他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無力地揮了揮手,改由讓宮人們將溫水送來這裡。又命人趁著太醫院首去熬藥粥的間隙,細細給秦陌擦洗了一番。
這時,正好有內侍手捧著從寢殿送來貼身內衫,杭天澤看了一眼後,微皺了皺眉。
一旁的墨離看出他的疑惑,淡淡地應聲道「皇上不喜明黃,所以除非外面必穿的龍袍外,其它一應衣衫儘是素色。」
杭天澤又回首看了眼憔悴無息地躺在那窄小的榻上的秦陌,眸色變了幾變。
其實那榻並不窄小,只是日光殿本是女子的閨閣,南意歡素來念舊,因此一張木榻從幼年時開始睡起,便未曾更換過。
如今,換做這樣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來躺,便顯得小了些。
……
已經二日了,秦陌仍沉睡不醒,每日只靠著那些添了米粥的藥膳維繫著脈細。
漸漸,連一貫淡然從容的杭天澤心中都隱隱有些不安,一日數次地追著院首問無數遍。可是所有太醫院的太醫們都說辭一致,說他高熱已褪,只是沉迷於自己的意識中,不願醒來而已。
杭天澤只得長歎一聲,日日守在殿外候著。
與他一起日日守在這裡的還有墨離,這些天,除了杭天澤問十八墨衛去哪了時,他簡短地答過一句「死了」以後,便再也不出聲。
杭天澤知道從墨離口中定然也問不出什麼了,於是便私下找著出使西延的禮官問了些情況。
可是秦陌慣來獨行慣了,所以杭天澤問了數十人後,終於零零碎碎地拼湊出了事情的大概。
「北越皇太子妃、東祁公主沈星染?」
「南楚公主南意歡?」
杭天澤心中一驚,錯愕地瞪大了雙眼。
猛然間,他想,他應該猜測到了秦陌如此失常的原因。
只是,這原因,卻是那般令人震驚,以及悲傷痛楚。
------題外話------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明天的一章全部都是秦陌的內容,秦宮裡的兩個女人也會出來。
之前大家可能一直覺得前文裡欠一個陸婉兒和秦陌間的互動,在這呢~
當時設想的,就是在這裡~
明天的章節會解釋很多事,請莫要錯過~
這兩天寫秦陌寫的自己有些心情不好,每次有關他的筆墨,某夜總是寫的慎之又慎!
其實很想給他一些歡快開懷的戲份,而不是這麼沉重無奈。
真的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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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嘴上心裡一直安慰自己莫要在意,但這幾天許多同一批的認識的作者的文都有著非常好的推薦,還是會很艷羨。
對不起,今天的訂閱跌到了谷底,加上心疼秦陌,所以有些傷感了
請見諒吧!
瀟湘書院,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