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聽完,驅馬向前走了兩步,定定地望著馬車車輪滾過留下痕跡的遠方,清潭般的臉上看不出神色如許,翩然如蝶般飄逸的衣袂被血樣的朝陽染了橘紅,在微風中獵獵飛舞。
只是一個一閃而過的依稀身影而已,連那人音容相貌都沒有看清,就這樣癡癡丟下正事,追了一日夜。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追尋什麼。
良久,他低歎一聲。
「走吧,去沖夷。」
掉轉馬頭,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
中午時分,越君行和南意歡終於抵達了封縣,在經過短暫的休憩,用過午膳後,一行人繼續上路,終於在五日後入了相池山的地界。
因為如今的康良已經不是原先南意歡從東祁帶來的那個巫醫,而是換成了由未名刺客安排之人。因此,在來相池的這幾日路上,越君行對後續的部署進行了調整。
南意歡原先有些擔心,覺得自己不會武功,而越君行又不便表露出自己的功力,只有風寂和夜竹兩人的話,此行會有危險。萬一寧馳也與假康良背後主子相同的話,裡應外合,那麼他們也未必能順利脫身。
越君行對此倒不擔心,微笑著寬慰了幾句,只因從昨夜寧馳對抗那陌生白衣人的情形來看,他好似比自己還在意自己的性命。
南意歡思忖後覺得也是,寧馳是宗帝的人,如此看來,也許宗帝內心還是十分疼惜這個兒子的。
這麼一想,她心中對宗帝的印象忽然好了一些。
對於那個白衣人的身份,兩人沿路也私下議論過,那人看似殺意濃重,招招凌厲直奔命門,但其實並沒有真正動手的意思,否則也不會闖到近在咫尺時,那麼乾脆地便離去了。
而且,他說的那些話,愈加令人費解。
想不通的,兩人決定暫時不予去想。
不管對方目的為何,是敵是友。如果注定有糾纏,那定會有再相見的一日。
於是,兩人最終議定還是繼續假裝去見康良,反正越君行臨出發前已將更改脈象的湯藥製成了丸藥,隨身攜帶,任哪一個神醫看起來,都會如解毒前的脈象一致。
這一日,馬車終於駛入了相池山,因著這位神醫的緣故,臨近的各州縣源源不斷地有人來求醫問藥,相池山下這座原本孤僻的小鎮也逐漸繁華起來,有了幾間像樣的客棧,還有些藥鋪粥館之類。
幾人是午間時分到的,尋了一處名叫「良醫」的客棧住下。這客棧頗有意思,大門兩側各懸了兩塊細細長長的竹板,左邊書著「藥至」,右邊寫著「病除」兩個大字。
南意歡在門口時對著這兩個字看了很久,差點沒樂出來。想不到她當初從東祁皇宮裡隨便抓來的一個巫醫竟然在這北越小小的相池城取得了這麼大的成就。
越君行掃了一眼,擁著南意歡往客棧裡走去,低聲笑道「回去我便和沈兄商量下,這倒是一門好生意。」兩人笑著進了門,開了幾間房稍事歇息後。越君行便喚來寧馳,親手寫了一封拜帖讓他即刻親自送上山去,並叮囑他,千萬記得要待人有禮,莫要以勢壓人,即便是那人傲慢無比,也不要動怒動手。
寧馳一一應了,卻堅持將所有的青衣衛都留了下來。
自從那日夜間眾人受襲後,寧馳對越君行防護的愈加嚴密,甚至晚上會直接斜靠在越君行的房門外休息。最後,還是南意歡看不下去,將他趕回了房間。
寧馳走後,兩道身影飄進了房間,卻是風痕和風嫵。
只是,如今的兩人卻是各自頂著一副八分神似越行和南意歡的容貌。
夜竹也隨後敲門進來,歉然道「幻容術必須基於各人原本的容貌來改變,因此屬下只能將他們施展成如此模樣了。」
「沒事,沒事,若不是十分熟悉,再離得遠些,稍加掩飾些已經可以亂真了。」南意歡撫掌讚道,而且為了提前應付這種情況,自封縣以後,南意歡便以北地多風沙為由重新輕紗覆面,這樣,一旦兩人替換身份後,風嫵也可繼續帶著面紗,減少被人發現的機會。
隨後,幾人又細細說了幾句便散了各自去忙。
直到第二日夜間快入眠時,風寂才來敲門,說是寧馳回來了,在外求見。
越君行輕應了一聲後,過了半晌,打開門請寧馳進來。
寧馳風塵僕僕地大步踏進,面帶喜色地說康良已經收下了拜帖,答應明日替越君行診治。
越君行見他眼下烏青,滿臉疲憊,難得嘴角輕揚,笑道「寧都統一路辛苦,想必這兩日也都未睡吧,快些回屋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們還要趕路。」
一路之上,如此溫和的語氣倒是寧馳第一次聽見,他微頓了頓後回道「多謝殿下,屬下告退。」說完拱手抱拳,行禮後退下了。
寧馳走後,越君行脫下外衣,轉身回屏風後繼續躺下,將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南意歡摟進懷裡,柔聲道「睡吧,養足精神,明日,恐會是一場惡戰。」
「嗯」南意歡往他懷裡挪了挪,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明天我會保護自己,你不用管我。但只一件事,你得答應我,那就是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們人太多太厲害,你就-都殺了吧。」
「好。」越君行手臂微微用力,在她芬芳柔軟的唇上輕輕一吻,閉目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兩人洗漱好出門時,馬車已經候在門外,風寂和寧馳也都等在車旁。
越君行看著馬車旁一溜跟著的青衣衛們,皺眉對寧馳道「我們這是上山求醫,這麼多人去恐會嚇壞其他百姓,也定然會被康神醫所不喜,還是讓他們留在這把。」
寧馳一聽,想起昨日康良藥廬前擠滿的那一堆人,還有臨出門時主子說的話,想著應該不會有問題,便點頭應了,留了二十人在客棧中等著,只挑了四個武功最高的隨行。
風寂也棄了馬匹充當起馬伕的角色,與夜竹上了馬車。於是,一車五馬便緩緩往山上走去。
沿路處處可以見到來此求醫問藥的人,南意歡也有些驚訝,想不到短短時間內,這個康良名氣竟然這麼大。
一個時辰後,一個十七八歲、灰衣灰帽背著藥簍的小童站在山側朝風寂招手,風寂將馬車停下。
只聽那小童喊道「是越公子嗎?我家先生讓我在這裡等候,帶您入內。」
「如此,便請上前帶路吧。」馬車內,越君行咳喘了幾聲後,回道。
於是,馬車在小童的帶領下繼續往山上走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藥廬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說是藥廬,其實也就是普通一個四合院,幾間屋舍而已而已。
馬車停下後,南意歡先蹦下車,然後探身將越君行扶了出來。
藥童看了看幾人,指著屋舍道「我家先生診治時不喜人多,因此便請越公子和越夫人入內,其餘人在門外等候吧。」
「那怎麼行?」寧馳反駁道,雖說這裡是藥爐,但若是不跟著,他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風寂也上前一步,站在越君行身側,一副也要一起進去的樣子。
越君行想了想,指著寧馳和風寂,對著那藥童開口道「但這兩位是我的隨侍,受父命從不離身,還請通融一二。」
那藥童撓撓頭,又看了看幾人,答道「那好吧,就他們兩人,其餘人在院內等候。」
說完,領著越君行等四人穿過院子,往後堂二進走去。
院內整個後堂都瀰漫著濃濃的草藥味,院中牆角空地上也都種著好幾片藥草,南意歡邊走邊打量著兩邊擺設,並無發現有何異樣。
藥童請幾人坐下,然後說去請康良便退了下去。
過了許久,久到南意歡耐不住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嬌斥道「夫君,怎麼人還不來啊?」
越君行伸手將她輕輕拉至自己身側,寬言安慰道「再等等吧,你不見剛才一路上來,多少人在排隊候著,能請我們來後堂坐等,已是給了薄面了。」
「好吧。」南意歡撅著嘴應了,隨後又笑道「只要他能治好夫君你的病,等多久星染都願意。」
話雖隨意,但卻一直暖到越君行心裡。
這時,終於進來了一個年齡相仿的藥童,給幾人送來了茶水。
南意歡端起茶盞,掀開茶蓋輕輕撥弄著盞裡漂浮的細小葉片,又湊到鼻間問了問,與越君行笑道「這雖是山野茶,但這香味聞著可不比宮裡的貢茶差呢?」
「你若喜歡,回京時我讓人去採買些帶著。」
「好。」南意歡甜甜笑道,眼角卻在到處留意四周反應。過了會,她將茶盞放在桌上,笑道「太燙了,等它涼些罷。」
「夫人難道不知,茶就該燙些,味道才好嗎?」隨著這一聲沉沉的語調,兩個人影從門外走來,當先一人年約四十餘歲,中等身材,四方臉,一身藍色粗布長袍打扮,袖子高高挽起卷在手肘處。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年級更為老邁,花白鬍鬚,滿臉堆滿皺紋的老者。
南意歡是見過真正的康良的,因此當這兩人進來之時,她不禁在心裡感歎,這幕後之人還真有點本事,能找來這麼一個身形相似,且行為舉止也十分相像的人。
最主要一點,此人還必須真的精通醫術。
短短一月內,便能在北越境內找出這麼一個人來,可以想像,此人勢力究竟有多大。
斂回心神後,她起身直直衝著身後那個白鬚老者迎了上去,還喜道「見過康神醫,還請神醫替我夫君看看,可否有醫治之法?」
話一出口,那白鬚老者連連擺手,一臉尷尬地指指自己喉嚨,雙手在空中比劃著,然後又指指那個剛在木椅上坐下的中年藍袍男子。
寧馳趕緊走到南意歡身側,低聲道「先進來的那位才是康神醫。」
原來卻是,南意歡弄錯了人。怪只怪,不是所有的神醫都是白髮白鬚的年邁之人。
南意歡訝然地看著坐在一旁對這一切見怪不怪的假康良,轉而微有歉意地道「原來這位才是神醫先生,星染唐突了。」
假康良不置可否,面上並無怒意也無惱意,他似乎很渴,拿起一旁裝滿濃茶的茶壺猛灌了幾口後,用衣袖擦擦嘴邊水漬,抬到嘴邊時,他才發現自己光著手臂,袖子已捲到高處。瞬間的不自然後,他站起走到屋內角落的另一個木桌前坐下,沉聲道「越公子,請過來坐吧。」
越君行對他的無禮似也很是習慣,緩緩從椅上做起,走到假康良面前的一個空椅上坐下,笑道「多謝。不知先生是想要探脈還是其他?」
「右手。」
越君行伸出右手搭在木桌布包上。
假康良伸出手捺在脈上半響後,又喊道「左手。」
越君行便換上左手。
又是好半響,幾番輪迴下來,午膳時間已經過去許久。可是室內寂靜無聲,南意歡幾次想要開口詢問,卻又硬生生忍了下來,生怕驚動了那兩人。
其實從她的角度看,假康良診脈的方式和那日秋婆婆很像,只是秋婆婆只用了半個時辰,而他用了一個多時辰而已。
許久之後,假康良終於收回了手,無奈地朝越君行搖搖頭道「公子此病自母體中而出,乃天生之症。良之藥方,許只可緩和,不可根治。」
越君行將手收回,拂下衣袖,面上微有些失望道「神醫也無他法嗎?」
俗話說,希望愈大,失望便也越大。
南意歡本來滿懷希望而來,如今聽了是這種結果後,頓時紅了眼眶,忍不住衝了上來,惱道「你不是號稱是神醫嗎?父皇聖旨請你入宮你都不願,現在,殿下和本宮屈尊來就了,怎麼,你卻說治不了嗎?」
「星染。」越君行有些無奈地低低喚了一聲。
見此變故,寧浩、風寂包括那名喚陳伯的白鬚老者也圍了過來。
「神醫也是人,是人就有治不好的病,這有何稀奇的。」假康良也騰地站了起來,冷聲笑道。
「你,你---。」南意歡越說越委屈,眼淚也奪眶而出。
越君行只得站起,起身擁住南意歡激動的身子,輕拍她肩膀,柔聲哄道「好了,別哭了。他不是說了嗎,有藥可緩和,那便先服著試試吧。」
說完,他溫然地對著假康良道「孤很敬佩先生不以身份而論的氣節,醫者本就應當如此。孤此次前來,也只是想要一試而已,因此,還請先生莫要心懷壓力,只請開藥吧?」
聽他如此說,屋內眾人都有些訝然。似乎從沒想到,一國太子竟會是如此親和近人。
假康良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雜色,隨後,他冷哼一聲,走到桌旁,思索片刻後,拿起紙筆唰唰寫起藥方來。
就在屋內只聽到低低的越君行安慰南意歡的聲音時。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利刃相接的打鬥聲,然後幾聲慘叫,似乎是留在門外的幾個青衣衛的聲音。
屋內眾人大驚,假康良手中的筆一驚之下,抖落在寫了一半藥方的紙上,墨跡迅速印染了團團片片。
寧馳急急往門邊走去查看情況,風寂則快速將越君行和南意歡擋在身後。
越君行和南意歡對視一眼,唇角微揚。
寧馳剛走到門口,面色突變,他口中怒喝道「你們是誰?來這做什麼?」
「來送你們入地府。」話音剛落,屋內所有門窗爆裂,無數黑衣人似殘冬中縷縷幽魂破窗而入。
夜竹不知何時也混了進來,替換風寂擋在兩人面前,風寂則全力執劍與那群不速之客格殺起來。寧馳呆怔了片刻後反應過來,也縱身躍起,衝進圈中,與風寂呈背靠之勢揮劍刺出。
越君行將南意歡的右手緊緊攥在手中,回首去看假康良,只見他瞪大雙眼,臉色煞白,且雙手抖如篩糠,不像是事先知道的樣子,心中疑竇叢生。
只是他與康良站的較近,不便開口,便用手指在南意歡掌心中寫著「兩撥人?」
南意歡自是也將假康良的反應看在眼裡,明白他說的是剛攻進來的黑衣人與假冒康良的不是同一夥人,於是她在他掌心回道「不排除他們想殺人滅口。」
越君行想了想,又寫道「也許。」
黑衣人人數眾多且招招毒辣,風寂和寧馳也是攻勢凌厲,不多時,地上就倒了一片屍體,兩人身上臉上也濺滿了鮮血。突然,寧馳也一聲悶喊,卻是有個黑衣人一劍刺入了他左肩,他咬著牙將那人一腳踹開,手腕一番,袖中一隻暗箭射出,將那人釘在了柱上,再也不動。
可是,黑衣人還在源源不斷地從窗外竄進來,他們還開始繞過風寂和寧馳,朝著圍城一團的越君行和康良等人過來。
夜竹左右旋身地抵擋著,可是過來的黑衣人越來越多,夜竹一人已漸漸抵擋不住,就在這時,那白鬚老者陳伯突然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切藥材的砍刀,也就近朝著撲來的黑衣人胡亂劈去。
雖然姿勢看似笨拙,可是越君行卻一眼看出他動作其實隨意中精準無比。
腦中數個念頭閃過,越君行看看陳伯跳動的背影,再看看一旁嚇得已快昏過去的康良,心中有些事漸漸明白。
------題外話------
寫這幾章前,某夜又花時間重新梳理了下細綱,關係太複雜~
不理清楚,簡直沒法下手
第三卷叫天下之亂,走出高高的宮城,視野將不再局限在一牆之內,眾多謎團也會在這一卷裡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