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箏回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歎了口氣:「夫君……我一定是傻,竟然怎麼都猜不出……前些日子我就該跟你來才對!」
蘇有容險些跟她天人永隔,此時也是有些後怕,臉上卻還是雲淡風輕的:「不是你傻,是你夫君我太聰明了,瞞天過海機關算盡,騙了你也騙了耶律瑤,她自然是恨我的,哭著出了這帳子,你就別怨我了,笑個,行不?」說著便伸手撫上她臉頰:「都沒事了,笑笑,不然我心疼啊……夫人!」
如箏點了點頭,臉上浮起一個微笑,伸手撫上他胸口,搖了搖頭:「聰明?你才是最傻的那一個……」她踮起腳尖抬頭湊向他,雙唇相接時那熟悉又帶點陌生的感覺,讓她一陣戰慄,下一瞬,便被他牢牢鎖在懷裡,輕吻也化作了疾風驟雨。
中軍帳門口,凌逸雲趕緊放下剛掀了一半的簾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默默歎了一聲,幫他們屏退了門口的衛士,轉身站在門口當起了門神。
兩日後,北狄王派出使節,向盛軍遞交了正式的降書,除了表示謹遵大盛提出的各項要求外,還遞出向盛國重新納貢稱臣的意思。
蘇有容看著手裡的降書,聽凌逸雲幾番客套屏退了使者,待帳中只剩二人和幾個親信,才抬頭笑到:「除惡務盡,如今服軟卻是晚了!」
凌逸雲笑著看了看他:「你此番倒是把北狄人恨慘了!他們犯在你蘭陵侯的手裡,怕是要不得善終了……」
蘇有容笑著搖搖頭:「兄長不必說笑,個人恩怨是小事,不過此番北狄重新發難,加上這兩年同耶律瑤的相處讓我明白,北狄是個慣於劫掠的民族,他們的道德都是野獸的道德,事理都是強盜的事理,是不能和,只能打的民族!」
他抬頭看看凌逸雲,微瞇了眼睛:「縱容他們,就是禍害自己,我自然不是要殺絕,不過我要趕盡!議和只是第一步,待咱們三關和這個堡壘的防線完成,萬無一失之後,我便要奏請聖上,叫凌三哥帶兵出征,到時候火銃加火炮,定要把他們趕出我大盛邊界千里之外!」
他聲音不高,語氣卻是斬釘截鐵,凌逸雲點了點頭,剛要稱是,卻突然想到他剛剛的一句話,失笑到:「怎的說著說著又把叔罡繞進去了!要剿北狄你自己來,扯上我們作甚?!」
蘇有容看著他也笑了:「呀,大哥真機敏,居然被你聽出來了……還以為能擺你們凌家一道!」
所謂談笑定江山,二人一番笑談似的謀劃,卻真的鑄就了大盛日後二十年對北狄的國策,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後面的許多場戰爭雖然如同他們意料的一樣,都是壓倒性的勝利,但過程卻持續了整整一代人,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幾日後,戍守重建廢城的三關兵將來到,凌逸雲和蘇有容向他們交接了軍務和新軍,在五千兵馬的護送下,離開了戰場。
大軍開拔的那一天,如箏坐在帷車裡看著前面戰馬上的自家夫君:雖然大病初癒,他卻還是拒絕了凌逸雲讓他乘車的建議,如箏看著他玄色的背影,那隨意束在腦後的雪白髮絲還是刺得她微微歎息了一聲,卻勾得旁邊兩個孩子又撲過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如箏心裡一酸,輕輕攬過應禎和應祥:「沒事了,娘就是歎一聲,今後就都好了……」
應禎聽她這麼說,笑得瞇起了眼睛:「娘,以後咱們就能日日都看見爹爹了是不是?!」
如箏笑著摸摸她頭:「是啊,只要你爹在府裡,肯定會日日來看咱們的,禎兒放心……」一旁服侍著的雪纓和環繡也笑著附和,雙生子高興的拍了拍掌,如箏的心情也就歡暢了起來,剛要放下簾子,卻聽遠處一陣馬蹄聲響過,雪纓身形一動便出了帷車,同外面換了男裝的小七陸眉兒雙雙擋在了戰馬跑來的方向。
如箏心微微一提,卻不怎麼害怕,不僅僅是因為五千大軍和五百神機營的護衛,更多的是因為前方那個玄色的身影。
盛軍見到黑水城方向跑來一隊人馬,馬上傳令戒備,盾兵上前構成防禦,墨色的盾牌後隱隱可見亮閃閃的長槍,再往後是有條不紊裝填彈藥的火銃兵,待火銃兵也準備就緒,對面人馬的旗幟已經清晰可見,那是北狄最精銳部隊的黑旗。
黑旗軍不過千餘人,在大盛軍隊百步之外停住,軍陣分開,從其中打馬走出一人,正是北狄溯清公主耶律瑤。
蘇有容見是她,便對著凌逸雲笑道:「約莫是來給咱們送行的,不必理她,戒備著走就是了。」
凌逸雲點了點頭便下令大軍開拔,卻不想還未動,那邊耶律瑤卻是大喝了一聲:「慢著!」
蘇有容無奈打馬上前揚聲問到:「公主有何貴幹?」
耶律瑤看了看隊伍中的帷車,喝問到:「那車裡是誰?」
蘇有容面色不見喜惡,只是據實以告:「是本候的夫人。」
耶律瑤苦笑了一下,突然轉向帷車:「林如箏,出來相見。」如箏在車裡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裡也是一陣感慨,她撩開簾子朝著蘇有容望去,蘇有容也正看著她,如箏笑著露出一個疑問的眼神,蘇有容略思忖了一下便打馬到了帷車邊對她伸出手:「出來見見也無妨。」
如箏笑了一下,便鑽出車子,拉著他的手上了他的馬背。
耶律瑤看著他二人合乘一騎緩緩來到軍陣前列,心裡酸楚更甚,她再一次仔細地,狠狠地上下打量著對面那個女人,依然是那樣不起眼,容貌風姿較之自己如天地之差的她,卻因為現在坐的那個位置,注定成為了全天下最令她羨慕的女人……
耶律瑤和如箏都沒有說話,只是那樣靜靜地互相看著,一時氣氛就有些詭異。
耶律瑤看著雪白戰馬上蘇有容懷裡的如箏,她的目光沒有因為看到自己而帶上一絲獲勝者的矜傲或是得意,只是那樣淡淡的,如靜湖無波,耶律瑤回想了一下,除了勒令自己罰跪的那一次,似乎任何時候她的目光都是這樣,讓她摸不著她的心思……
耶律瑤陷入了回憶,她身後軍陣裡的蕭楚雄卻是一陣無名火起,他與如箏雖然沒有任何過節,卻因耶律瑤的嫉妒而對她心生恨意,或許不是對她吧,不知所為的怒火燒的他抽出雕翎,搭上強弓,借軍陣的掩護對著那個寶藍色的身影放出一支猛箭,箭矢挾著風聲的射向馬上的如箏,耶律瑤發現想要喝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箭竄向馬上的如箏。
一瞬間,耶律瑤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目光從箭矢移向了如箏的臉,卻見她居然神色不變,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還是那樣淺笑看著自己,下一瞬,蘇有容撥轉馬頭一揚手,袍袖裡飛出一道銀光,「叮」地一聲響,那支箭矢便應聲落地。
見北狄人居然敢出手攻擊,凌逸雲雙眉一揚便抬起手,五百神機營火銃立時上前,黑洞洞地槍口對準了對面的北狄人。
蕭楚雄急怒之下不計後果地放出那一箭,現下自己也知道是惹了大禍,趕緊打馬擋在耶律瑤身前,情勢一觸即發之時,蘇有容卻輕輕一揮手,神機營火銃兵又退回了軍陣之中:
「耶律瑤,你有意思麼?!」他不帶喜怒地說出了這麼一句,彷彿閒話家常,卻讓耶律瑤心中一寒,又轉為怒火:「蕭楚雄,誰讓你放箭的!」
蕭楚雄來不及向她告罪,只是一個勁兒催她快走,耶律瑤剛要斥責,目光卻突然一凜,一聲斷喝:「你小心!」
蕭楚雄連忙回頭,卻見蘇有容抬手指著自己,他看到他剛剛那一手,哪裡還敢大意,趕忙提劍護在身前,少頃卻不知怎麼的左肩一麻,低頭看時,臂上沒有盔甲的地方已經中了一枚小小的斷箭,他還沒來及伸手去拔,雙眼一黑便栽倒在地。
耶律瑤心下大駭,打馬上前剛要質問,蘇有容卻是微微一笑:「他死不了,不過那條膀子要廢了,免得他日後再生什麼邪心,躲人背後放冷箭!」
耶律瑤心內一窒:她如何不知雙臂對草原上的勇士是多麼重要,但她也知道,蘇有容能饒他一條性命,已經是十分仁慈了……
未待她出言答覆,蘇有容在馬上拱了拱手:「千里送終一別,公主留步,後會無期!」說完便也不理他,自調轉馬頭回到軍陣之中。
耶律瑤看著全副戒備的盛軍裡慢慢遠行的那一騎二人,心裡百味雜陳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只得調轉馬頭,令人抬了蕭楚雄,向著黑水城走去。
行至半途,蕭楚雄慢慢轉醒,不顧勸阻執意上了馬陪在耶律瑤身側,耶律瑤轉頭看著他蒼白的面色,目光裡第一次露出一絲關懷:「楚雄……我要去伽措湖為大狄祈福,你隨我去麼?」
聽了她的話,蕭楚雄心裡一驚:伽措湖是極北雪原上的一個大湖,相傳是北狄人的祖地,也是北狄國的聖湖,因此世世代代都有皇族或貴族因種種原因不嫁或守寡的公主貴女長居那裡為國祈福,那裡是聖地,也是囚籠,是死地……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便是一急:「殿下!您不能去!您何必為了……」
耶律瑤回頭看著他笑了笑:「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大狄,自今日而起,我大狄的運數便要開始衰落了,我只是想要聖湖保佑……咱們不要衰落的太快。」
蕭楚雄看著她的側臉,她臉上是自己不熟悉的淡然和決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勸住她,便也笑了:「公主去哪裡,屬下自然是一定要跟著的,我是殿下的親衛嘛……」
兩支隊伍背向而行,離得越來越遠,如箏坐在馬背上,想著蘇有容剛剛那句「後會無期」,心裡說不出的暢快,思緒飄來飄去地,一會兒想著他此番受了大磋磨,回去定要給他好好補補,一會兒又想著車裡的兩個孩子,自今日起可以日日與父親在一處,該有多高興,紛繁複雜地想了一堆,出口卻只化作一句話:
「子淵,咱們回家麼?」
「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