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著和老太君說了會子話,前面便來人報了說崔府的大少爺和林府二少來探訪,老太君趕緊笑著請了進來,二人給兩位老人請了安,奉上了各自長輩的禮物,老太君又讓如箏帶他們去探望蘇有容。
如箏帶著表哥兄弟到了寒馥軒,正巧蘇有容也醒了,三人便坐著說了會子話,如柏著意問候了蘇有容的身體,崔明軒則是皺著眉頭和他聊了聊朝局,如箏問了一句霜璟的事情,才知道為了讓霜璟給自家二哥戴孝,崔家主動將婚期推到了年底,四人想想凌逸雲,又是一陣唏噓。
送走了崔明軒和如柏,蘇有容抬眼看看如箏,問到:「箏兒,你知不知道凌家何時給我義兄發喪?」
如箏咬了咬唇,心裡怕他難過,卻也知道這種事情瞞不得,還是照實說到:「昨兒你睡著,三表哥來了一趟,說是明日……」
蘇有容臉上看不出悲喜,只是淡然地點點頭:「你幫我準備一下,明日陪我去拜祭,備套孝服……」他目光黯淡了一下:「我和他結義了,雖然只有一天吧,卻也是一輩子的兄弟。」
如箏趕緊點頭仔細應了,雖然心疼他身上有傷,卻也知道他這一趟是必定要去的,當下便出了裡間,叫了丫鬟們仔細吩咐了一番,讓她們務必佈置的妥妥當當的。
晚間,寒馥軒終於等來了漪香苑的一句話,卻並不是蘇世子的安撫,而是告訴蘇有容,皇帝沒有再提封賞之事,自己就替他做主辭去了封賞,又嚴令蘇有容安生在寒馥軒呆著,靜思己過。
送走了傳信的婆子,如箏自把一口銀牙咬的發酸,雖說身為兒媳不能說公爹的不是,但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卻也忍不住動作生硬了起來,反倒惹得蘇有容一陣笑:
「我都不氣,你氣什麼?」他慢慢起身,從背後抱住她:「父親顧及的是整個國公府的榮耀,是前面朝堂上的微妙形勢,哪裡顧得上我這個小小的,不得寵的兒子是死是活,呵呵……」
他語帶嘲諷,聲音裡卻沒有多少難過和心酸,如箏回頭看著他微揚的眉毛,心裡倒是多少明白了,看來他對自己這個親爹,也是沒有多少敬慕的,便也不再勸他,只是說些大姐兒和捷哥兒的事情寬他的心,蘇有容知道了大姐兒一直養在寒馥軒裡,是自己這幾天養傷才臨時送到主院的,當下便讓她明日接了大姐兒回來,如箏便笑著應了。
夫妻二人念著明日還要到凌家弔唁,便早早梳洗了,如箏又要讓浣紗去搬美人榻,卻被蘇有容強拉到了床上躺下,緊緊摟了吹了燈。
如箏剛要提醒他,卻被他把頭按到了懷裡:「行了,我知道,我又不是禽獸,如今還在大哥和義兄的孝裡,我就是想抱著你,我都想了大半年了,你可憐可憐我唄?」
如箏被他逗得笑了一下,心裡又泛起一絲酸楚,便伸手攬住了他的腰,緊緊回抱住他:「嗯,我省得了,夫君。」
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二人稟過了老太君便早早蹬車前往侯府,如箏將帷車裡墊得軟軟的讓蘇有容坐了,又讓車伕走的慢慢地,還是怕牽動了他的傷口,反倒惹得蘇有容一陣笑。
車行到半途,蘇有容找如箏要了孝袍換上,如箏卻也拿了自己的出來換了,蘇有容愣了一下,又微笑了。
車行了大半個時辰,終於趕到了凌府,如箏扶著蘇有容下了車,正好看到門口一身重孝的凌朔風,凌朔風看著他二人裝束,倒是愣住了,蘇有容上前幾步苦笑到:
「大哥走的那天前一晚,我倆cha火折子為香,結義成了兄弟,雖說沒換過庚帖,沒拜過關二爺,你們卻也不能不認我……」
凌朔風被他這一句說的差點落了淚,當下重重一點頭:「怎能不認,跟我進去吧。」
蘇有容謝絕了凌朔風給他準備的軟轎,扶著如箏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靈堂,看到靈堂裡的素燭白帷間凌逸雲的靈位,他終是忍不住跪倒在他靈前,揚聲喚了一句「大哥」伏地痛哭起來,如箏也陪著他跪在一旁,哀哀哭泣。
哭聲引來了旁邊屋裡歇著的凌家二老爺和小謝氏夫人,看著地上身著重孝的二人,好一會兒才認出是蘇有容,嚇得凌二老爺趕緊上前去拉他:
「蘇將軍快快請起,你這樣我們逸雲可當不起啊!」
蘇有容擦了擦眼睛,抬頭看著凌二老爺,聲音略帶嘶啞地說到:「契父,您有所不知,我和大哥早在北狄戰場上便已結義了,如今我便同他親兄弟一般,求您認下我,讓我為他哭一哭,守一會兒……」凌家二老爺聽自家兄長和小兒子說了雁陘關一役,也知蘇有容心裡一直自責著,此番聽了他這一句,心酸的也落下淚來:「好孩子,我怎會不認,只是你如今有傷在身,可是不能這麼哭啊,趕緊到旁邊去歇歇!」
他們好勸歹勸的,蘇有容到底還是哭了一大通才慢慢起身到旁邊跪了,如箏也走到凌驚雷的夫人謝氏和凌霜璟那邊陪著跪了,凌逸雲沒有子嗣,此番添了他們二人,多少也讓守靈的看著像樣子了些。
小謝氏看著哭的有點收不住的二人,心裡暗暗歎了一聲,回頭看著凌二老爺:「老爺,你看這……這倆傻孩子。」
凌二老爺也是長歎一聲,搖了搖頭,一向堅毅的臉上也掛了淚痕:「罷了,讓他們略守一會兒吧,這也算是咱們苦命雲兒的福氣了……」他又轉頭對著旁邊的凌驚雷說到:
「你跟風兒盯著點兒,別讓有容跪太長時間,他身上的傷可是不輕!」凌驚雷趕緊仔細應了,凌二老爺這才走了出去。
蘇有容不顧凌驚雷和凌朔風的勸解,執意跪了兩個多時辰,到了午後頭慢慢昏了起來,心裡也是一陣發虛,想著自己要是暈在這裡也是給凌家添亂,便動了動麻木的膝蓋,準備起身回府,就在他要帶著如箏告辭時,外面突然一陣忙亂,蘇有容抬頭一看,便見小郡主李踏雪一身重孝,疾步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滿臉惶恐的武威侯和凌二老爺,一路說著「不敢當」卻是誰都不敢攔她。
蘇有容和如箏對視了一眼,心裡也是一陣驚訝,小郡主卻是放下了手裡的不知一包什麼東西,跪在了靈前哭了起來,二人也趕緊陪著凌朔風等人跪下陪著。
小郡主哭了一陣子,抬頭看著凌逸雲的靈位,淒然一笑:「仲康,我來看你了,你能看見麼?」
她往前膝行了幾步,伸手輕觸靈位上他的名字:「以前都是我混帳,你對我好,我還恃寵而驕見面就要排揎你,如今我都懂了,你回來罵我吧,只要你回來,怎麼罵我都行……你回來好不好?」
她淒惻的聲音,勾得靈堂裡眾人又是哭聲一片,李踏雪的臉上卻突然浮起一個微笑,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對著靈位說到:「仲康,你猜我今天是來幹什麼的?」她這麼說著,慢慢解開了孝服的帶子,把素白的外袍一脫,眾人卻是嚇了一跳,只見她裡面穿著的,竟然是一件大紅的喜袍。
就在眾人驚訝萬分的時候,李踏雪卻旁若無人般地笑著轉了一圈:「仲康,我是來跟你成親的,你看,好看麼?」她一句話驚得武威侯趕緊上前行禮言到:「郡主……這萬萬不可啊,我家雲兒可當不起!」旁邊二老爺和小謝氏也趕緊陪著行禮:
「郡主,這可真是折煞我等了,逸雲他當不起郡主這樣……」李踏雪卻笑著對他二人微微一福,也不說話,自走到旁邊拿了自己帶的那包東西展開,裡面卻是另一件喜袍,她抖開那件男子的喜袍,上前蓋在了靈柩之上:
「這個是我自己縫的……我的針線你也知道,莫怪,多少是點兒心意……」
做完這些,她又回身慢慢走到凌家二老爺和小謝氏身前,一襲嫁衣如同烈火,灼傷了靈堂裡每一個人的眼睛,大家用眼淚撲著這團火,卻怎麼也阻止不了,它直直地刺入心裡……
「父親,全盛京的人都知道,仲康他心心唸唸地就是想娶我,當初是我不懂事,將他的真心都輕負了……如今我想明白了,便來嫁他,還望二老原諒我之前的錯處,收下我這個兒媳!」說著便跪倒在他二人面前,哽咽著言到:「仲康是因我而死,兒媳本該相隨於地下才是,只是兒媳身負父王的囑托,幽雲鐵騎的榮耀,不能為他殉葬,仲康一向寵著我,想來也是不在乎等我幾年的,就請二老收了我,今後我定將二老當成自己的爹娘孝敬!」
凌家二老怎敢當她這一跪,趕緊側身躲了,小謝氏便來拉她,李踏雪卻是連磕了三個頭:「公爹,婆婆,您二位就允了踏雪所求吧,媳婦也已經向聖上上了本,求了賜婚的旨意,雖然本章現在是留中不發,但是媳婦想,皇伯父他老人家定然也是經不起我ri日求的,我定要嫁了仲康才甘心!」
凌家二老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一連串的當不起,踏雪也不多為難他們,便起身走到凌逸雲靈位前,笑著俯身說到:「夫君,今日咱們就算是拜了堂了,我李踏雪看上的人,便是……總也是逃不出我掌心的,你安心等我幾年,等我這邊的事情一了,我就去陪你,咱們一起投胎,下輩子再做夫妻,你乖乖等著我……」說完,她又脫下吉服,穿了孝袍,對著凌二老爺一福身便跪到了靈柩旁如箏和謝氏少夫人身邊,如箏想要開口,卻被她一句話堵了回去:「箏兒,你既然隨子淵給夫君戴了孝,便該喚我一聲『大嫂』才是。」
如箏看著她淒楚中又帶了一絲希冀的眼神,勸解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她此時的心境,她也是感同身受,鬼使神差地便說了一聲:「大嫂,你節哀。」
李踏雪笑著點點頭,又搖頭落下淚:「箏兒,我是這世上最無情無義的女子,今生欠他的債,怕是怎麼也還不清了!」
如箏和謝氏聽了她這一句,也陪著她哭了起來,不多時便連蘇有容和凌朔風也改了口,凌二老爺看著這一屋子「都瘋了」的孩子們,忍不住老淚縱橫,卻是看著靈堂外的天空,在心裡歎了一聲:「逸雲,我兒,你看到了麼?」
酉初時分,蘇有容終於有些撐不住,強忍著向凌家眾人道別,扶著如箏慢慢離開了靈堂。
如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李踏雪還是那樣,跪得直直的默默垂淚,心裡忍不住歎了一聲,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夫妻二人回到了寒馥軒,如箏趕緊安頓蘇有容用了些粥躺下歇著,又叫了大夫來加了一副安神驅寒的藥給他喝了,看他慢慢睡熟,才揉了揉酸痛的膝蓋,帶著浣紗到了主院,向老太君報了去弔唁的情形,又將大姐兒應嫻接回了寒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