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初,如箏總算是漸漸痊癒了,人卻又瘦了一圈兒,大姐兒應嫻經了此事彷彿一夜之間便長大了,這十幾日裡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陪著如箏,說著童言稚語給她寬心,退燒之後,如箏念著老太君的話,日日強bi著自己吃飯進補,倒是沒有留下什麼大的症候,老太君賜下些補品,三房程夫人也經常帶著藥材來看她,除此之外,倒是在沒有什麼動靜了,尤其是漪香苑,停靈那日一通爭執,如箏雖然已經是隱忍到了極致,卻依然觸怒了廖氏,但此番如箏卻顧不上她,一心撲在了前線的消息上,可關山阻隔,戰火連天,消息豈是那麼容易傳回來的?
蘇有容被渾身劇痛驚醒的時候,第一個反應便是伸手摸刀,卻發現自己竟然連抬手的力氣都幾乎沒有了,心裡一陣驚跳,好在立刻耳邊就傳來了一聲溫柔熟悉的呼喚:
「小淵子,別動,是我……」
聽到這樣一聲,蘇有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裡,勉強轉頭看了看身邊的紅衣女子:「師姐?!」
他出口聲音微弱,心疼的尉遲纖幾乎落淚,趕緊對著外面喊了一聲:「夫君快來,師弟醒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過,趙信陵沉靜的面容出現在蘇有容眼前,瞬間便令他安定了三分:「師姐夫,我這是……回了京師?中都?」
趙信陵一邊手腳麻利地給他解開衣服查看傷勢,一邊搖頭說道:「你莫急,咱們現下還在邊關,而且此處北狄人很多,不過你放心,我和你師姐找到的這個山洞很隱蔽,不會有人發現的。」
蘇有容這才想到環視四周,果見是在一個山洞裡,旁邊尉遲纖背對著他二人說到:「師弟,你別忙著問,先好好歇一歇,吃點東西睡一覺,等你好些了我和你師姐夫慢慢告訴你。」
蘇有容徹底放下心,點了點頭便有些迷糊,趙信陵叮囑他不要睡,給他換好了藥又扶他起身喝了點粥,用了內服的藥,才讓他重新躺下。
蘇有容還想問點什麼,卻連組織語言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睛一閉就睡了過去。
趙信陵見他睡熟了才放下心,對尉遲纖言到:「如今看來,他的命應該是能保住了,這小子底子真不錯,也不知是吃什麼長這麼壯……」
尉遲纖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也笑了:「那咱們就守著他吧,如今外面都是北狄兵……」
趙信陵卻搖了搖頭:「咱們此番流年不利,好容易來趟關外卻趕上了兩國交兵,不過我還是要出去轉轉,找不到雪蓮,我不甘心!」
尉遲纖聽他這麼說,一把拉住他手,搖頭說道:「夫君,不要去,外面危險,且此處離崑崙山還有這麼遠,怎麼會有雪蓮,你去了也徒然……」
趙信陵卻是拍了拍她手,輕輕掙開:「碰碰運氣吧,不能再等下一個十年了,岳父大人的老傷……」
尉遲纖聽他提到尉遲行天,心裡忍不住又暗恨北狄人好端端要犯邊開戰,不然他二人早就到了崑崙山,採到雪蓮了……
看著自家夫君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尉遲纖又轉回身坐在蘇有容身邊:好在此番陰差陽錯救了小淵子,也算是不虧了……
趙信陵這一去便去了兩日,尉遲纖一邊看護著蘇有容,一邊焦急地等著,兩日後的午夜,趙信陵終於回來,卻依然是兩手空空。
尉遲纖見他平安回來了,也顧不上失望,趕緊安頓他休息,趙信陵藉著火折子微弱的光隨便吃了些乾糧,對尉遲纖歎道:「此番又是一無所獲,纖兒……」
尉遲纖搖了搖頭:「罷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也許這就是咱們的命數吧……」
蘇有容迷迷糊糊聽到趙信陵進來,本來是想起身打招呼,卻突然聽到他的話,心裡一動便闔眼繼續裝睡,卻是支起耳朵聽著尉遲纖下面的答語。
尉遲纖回頭看了看蘇有容,見他還在熟睡,才說道:「好在此番救了師弟,也不算一無所獲了,過幾日咱們……」
她話未說完,趙信陵卻是搖了搖頭:「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像是怕驚醒了蘇有容似的,他略壓低了聲音:「我此次出去,雖然無所獲,卻有些發現……不知為何,外面巡邏的北狄人稀了很多,我猜想是大盛開始反攻了,這樣的話以我的輕功,躲過北狄人趕往崑崙山應該是沒什麼問題,如今師弟的傷情也穩定了,你便在這裡守著他,也省的給我礙事……」
他一言出口,尉遲纖卻急了,勉強壓低聲音說到:「那怎麼行!這一路路途遙遠,登崑崙山又那麼冷那麼險,沒人照應怎麼行,最起碼的,你上山的時候誰給你望風,若是被崑崙派的人發現……」
趙信陵聽她聲音漸大,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噓,別讓師弟聽到了!」
尉遲纖又唔唔了兩聲,不知被趙信陵用什麼方法制住了,低聲說道:「就這麼定了,這兩日我再出去尋些草藥,待師弟身子好些我就出發,你不要告訴他,便說是我出去採藥……」他聲音漸低,不一會兒就聽不見了,蘇有容聽著趙信陵和尉遲纖在山洞另一邊安頓了躺下,一動也不敢動,心裡卻如同翻江倒海:
從趙信陵夫婦的隻字片語中,他完全聽明白了,他二人此番出來並不是尉遲纖前次說的訪友,而是要去崑崙山上找什麼藥物之類的,而這東西對尉遲行天來說非常重要,重要到性命攸關的地步。而自己,正是他們二人的拖累……
想到這裡,他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自然是不能拖累他們的,再者說尉遲纖告訴他趙信陵用了旁人的屍首代替他留給北狄軍的時候,他心裡也是一陣驚跳起急,怕京師的如箏和衛氏知道出什麼岔子。
想到這裡,他便在心裡暗暗打算好了下一步的行動,又細細籌劃了一番,第二日醒來,還是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的樣子吃藥休養,閒暇了就將凌逸雲留下的輿圖拿出來用力往心裡記,如此過了三日,終於等到草藥用完,趙信陵要出外採藥,蘇有容知道,他此番去了再回來,便是告別自己二人上崑崙的時候,這也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他運起內力,聽著趙信陵的確是走遠了,便偷偷從裡衣袖子裡僅存的幾根銀針中摸出一根,裝作十分無力的樣子扶著牆走到尉遲纖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著趙信陵離開的方向。
尉遲纖見他起來了,回頭嗔到:「小淵子,你沒事跑什麼,趕緊去躺著!」
蘇有容看著自家師姐,臉上現出一個十分溫和的微笑,看的尉遲纖心裡一奇,還沒等她發問,蘇有容便笑著伸左手在她發間一拂:「師姐,頭上有片葉子……」尉遲纖笑著轉頭看看他的手,卻不防他右手突然伸到她頸後,尉遲纖只覺得脖頸間微微刺痛,整個身子便麻木了:「小淵子,你幹嘛?!」
蘇有容笑著接住她無力歪倒的身體,將她抱到自己剛剛躺的地方:「師姐,對不住了,這麻藥只會維持一炷香時間,你略歇歇就過去了……」他拉了件衣服給尉遲纖蓋上,又在他們的行李裡翻了幾塊乾糧揣了:「等師姐夫回來,你們趕緊上崑崙山辦事吧,切莫耽擱了,我也得趕緊回去……」他一邊說著,一邊大咧咧地拿起了尉遲纖的劍,想了想又放下了,換了包裹裡放著的一柄短劍:「這個借我無礙吧?」
聽了他的話,尉遲纖心裡一驚,暗怪自己昨夜聲音太大,居然被他聽了去……當下便驚到:「小淵子,你可別想差了,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外面都是北狄人!你……」
蘇有容低頭看了看自家師姐焦急的面容,輕輕笑了一下:「師姐,你別擔心,我沒事了,這幾天我是裝了騙你的……」看尉遲纖又要說什麼,他又俯身對她笑了笑:「師姐,我是個軍人,只要沒死,便要歸隊的……」他在尉遲纖焦急的注視下走到洞門口,又回頭說了一句:
「別追我,我的輕功,你知道……」話音未落,他人已經去的遠了,想到他身上的傷,尉遲纖急的幾乎落淚,卻也無法,只能乖乖等著趙信陵回來。
告別了尉遲纖的蘇有容,憑著超卓的輕功和前世練就的隱蔽能力穿梭在小股的北狄軍中,白天看日頭,晚上看星星,慢慢朝著三關的方向摸了過去,可兩日多勞累驚心下來,身上的傷便又反覆了個七七八八,到了第三日午間,他只覺得口中發乾,眼前發黑,內力也提不起來了,便找了個略隱蔽的地方倚著,想等日頭過了再趕路。
就在他昏昏沉沉快要迷糊過去的時候,卻聽到一陣細微的馬蹄聲,馬蹄聲越來越大,聽著竟像是個幾百人的小隊,蘇有容當下心裡便是一驚,剛要掙扎著起身逃遠些,耳邊卻聽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我說老張頭,你這老馬識途的辦法准麼?這馬能自己跑回營地,便真能找到那小子?!」
聽了這個炸雷般的聲音,蘇有容忍不住在心裡把土洋中西的神明都謝了個遍,當下也不再遲疑,趕緊起身掙扎著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去,待見了馬上凌朔風熟悉的容貌,便再也支持不住,笑著向他招了招手便跪坐在地上:「叔罡兄……救命……」
凌朔風又驚又喜,趕緊翻身下馬扶住他,卻在看到他胸前滲出的血跡時紅了眼眶,再低頭喚他名字,蘇有容卻是渾然不覺,已經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