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如箏便叮囑了秋雁,每餐都要上一道藥膳,卻也不用什麼貴重之物,只是仔細挑時令溫補的藥材,蘇有容知道她定然還是放心不下,倒是日日都乖乖地用。
正月過得快,一晃就到了十四,翌日是上元節,蘇家的男丁們都休沐,晚間老太君特地叮囑了翌日小輩們都不必請安,在自己院子裡好好歇一歇,又在午間安排了家宴。
得了老太君的慈令,蘇有容索性便拉著如箏鬧了一晚上,還美其名曰「過節」,如箏心疼他平日裡練兵辛苦,便也縱著他品茶觀花,撫琴吹笛,直到上更時分,蘇有容還是不消停,硬拉著如箏合奏了那曲梅花。
一曲終了,如箏卻突然覺得此情此景,恍如夢幻,還記得第一次在凌府合奏這支曲時……
哪裡想到,那個橫笛淺笑的男子,竟然成了自己的夫君。
她想著心思,手按在琴弦上發愣,卻不防被自家夫君一把抄起來扔到了床上:
「小箏兒,活了這許多年……這是我過得最美的一個新年。」蘇有容坐在她身邊,眼裡滿盈著情意:「而且我想,今後咱們的日子會越來越美,過不了幾年,咱們還會有自己的兒女陪著過節,最要緊的是,咱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一輩子……是不是?」
「是。」聽了他的話,如箏心裡湧起萬千思緒,卻只匯成了這一句,心裡的萬般情意說不出口,沖的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夫君……我心裡,真歡喜。」
見自家嬌妻難得主動邀請,蘇有容哪有不順桿爬的道理,當下便除了外衣抱著她滾上了床。
夜,還長著呢……
翌日清晨,如箏撫著酸疼的腰歎了口氣,轉過身卻對上了自家夫君含笑的睡顏,看得她心裡一陣驚奇,以前還真沒看過誰睡覺是帶著三分笑的,或許是做了什麼美夢吧……
她又動了動,對面的人就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嗯?天色不早了吧?」
看著他略帶迷濛的樣子,如箏禁不住失笑:「虧你還知道天色不早了,昨晚……」說著自己臉上卻是一紅:「趕緊起身吧,不然午間家宴都要誤了!」
蘇有容一邊笑著穿衣,一邊哼哼:「嗯,許久沒有睡懶覺了~好舒服!」又惹得如箏一陣笑。
夫妻二人收拾停當了,如箏打量了一下自家夫君:今日他難得穿了一件松綠色暗繡竹紋的直身,配著外面的檀色半臂氅衣,顯得喜慶又精神,如箏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海棠紅配艾綠的襖裙,見沒什麼不妥當的才笑著走到他身邊,把手放在他溫暖的大手裡,二人並肩離開了寒馥軒。
出了寒馥軒大門,如箏想要把手掙出來,卻不想被他攥的死緊,心裡甜蜜歸甜蜜,卻也是有一絲著急:「夫君,人都看著呢……」她低聲囁嚅著:「偏就你這規矩奇怪!」
蘇有容回頭看看如箏羞得緋紅的臉,壞心的拽著她的手晃了晃,卻也不再輕狂,聽話的放開了她。
如箏這才鬆了口氣,對著他羞澀地笑了笑,一抬頭卻正看到旁邊蘇百川帶著如嫿走了過來。
狹路相逢的,也不好裝作沒看到,蘇有容便帶如箏上前見了禮。
蘇百川淡淡地應了一聲,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後面垂眸不語的如箏,剛剛他們笑鬧那一幕,被他盡收眼底,那樣輕鬆溫柔,又嫵媚明麗的笑容,似乎她只會對著自家庶弟一人展露……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又盯了蘇有容一眼,還是那樣惹人厭煩的眉眼,他就是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裡不如他……
蘇有容見蘇百川來回打量自己二人,知道他心裡定然是又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當下心頭一陣火起,臉上卻是浮起一個十分和善的笑意:
「兄長,同去主院吶?」
看著他臉上的笑容,蘇百川心裡一陣膩煩,後面的如嫿心中卻浮起一絲懼意,來不及多想,蘇百川哼了一聲帶頭向前走去,她也趕緊跟上。
一路疾行,如嫿又要努力跟上他的腳步,又要小心不失了大家夫人的風範,著實是累出了一身汗,心裡忍不住對身後閒庭信步的如箏心生艷羨,又轉為濃濃的恨意。
蘇有容看著前面那一陣風似捲走的那一對兒,忍不住笑了一聲,伏在如箏耳邊低聲笑到:
「你看我兄長,長身玉立就是走的快啊……可憐了二嫂,追的像個兔子。」
雖說背地議論兄長確是帶了幾分不敬,如箏還是被他給逗笑了,看四下無人,忍不住攥起小粉拳輕輕錘了錘他的背:「快走吧,就你怪話多!」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用完了午間的家宴,老太君看著大房婆媳倆,又感歎了一番自家長子長孫戍邊辛苦,張氏和吳氏無奈只是訕訕地笑著,如箏看著老誥命略帶責怪的眼神,心裡打了個點。
席間蘇世子特地提到讓蘇有容夫妻二人午後要去看一看衛氏,旁邊廖氏趕緊起身附和,又讓人打點了菜品送到凌霜閣,如箏看著蘇世子滿意的笑容,心裡一陣好笑:不過是些表面功夫,這樣夫妻二人騙來騙去的……
不禁又想起了蘇有容說過的那句「素素靜靜地過」,方知是金玉良言。
午後家宴散了,眾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如箏又打點了些時令的補品,陪著蘇有容到了凌霜閣,同衛氏說笑了一個多時辰。
拋開了前世的嫡庶之見,如箏才發現衛氏的確是個值得人尊敬也讓人願意親近的人,雖然她出身北地不擅墨,於世家後宅的事務上也不擅長,可除去這兩條,如箏還是隱隱覺得她和自己的娘親有些相似,一樣是至真至純之人,也許正是這樣,才會深陷情殤吧……
想到這裡,她禁不住對衛氏又多生了幾分親近之感。
一旁的阿笈看著如箏一口一個「娘親」心中也是暗讚,想著這樣大氣善心的女子,方才配的上自家三少爺。
從凌霜閣回來,夫妻二人略歇了一會兒,用了晚飯便穿上厚厚的大衣服,出門觀燈。
如箏疼惜浣紗她們這一年辛苦,便向蘇有容求了放她們出府鬆泛,蘇有容滿口應了,又賞了她們一人二兩銀子,還取了個名頭叫「年終獎」,喜得幾個小丫頭紛紛福身說著吉祥話,主僕一行在周崔兩位媽媽的叮囑聲**了寒馥軒,從角門離開了國公府。
出了門,如箏便覺得眼睛不夠用了,整條烏衣巷都被花燈照的亮堂堂的,如同白晝一般,雖然以前也曾逛過這上元燈會,但今朝重遊,卻覺得莫名多了幾分趣味,她抬頭看看身旁的蘇有容,心裡一動:或許,就是因為身邊有他的緣故吧……
此番跟了蘇有容出來,如箏倒是不必帶丫鬟伺候,她叮囑了浣紗等人不可離了烏衣巷,要早早回府,便跟著蘇有容穿過人群,沿著蘇府所在的巷東,走了一遭。
被蘇有容將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如箏覺得從手至心都暖得令人沉醉,二人慢慢逛著出了喧鬧的烏衣巷,走到了一樣喧鬧,卻更有煙火氣的西市大街上,蘇有容牽著如箏走到一個賣孔明燈的小攤子前,花兩個大錢兒買了個橘色的,旁邊的攤主奉上筆墨笑到:「這位公子,這上元天燈是最靈驗不過的,加些吉祥話放到天上,讓老天爺保佑您二位百歲無憂,和和美美啊!」
蘇有容笑著接過筆,說了聲:「承您吉言。」略思索了一下,就提筆寫了幾句話,如箏湊過去看時,卻見上面寫著:「願邦國安泰,盛世承平,願闔家美滿,親友平順,願夫妻和美,恩愛白首。」
如箏笑著看了他一眼:「想的到齊全。」便略帶羞澀地看著他將那孔明燈點燃,慢慢放上了天空。
橘色的燈火慢慢飄遠,蘇有容牽著如箏又往裡逛了逛,如箏見天色已晚,便拽了他一下:「是不是該回去了?」
蘇有容笑著搖搖頭:「無妨,今日府裡是沒有門禁的,二門上一直有人值守呢……我帶你去個地方。」
如箏點點頭,也不多說,隨了他慢慢走著,不多時就被他帶到護城河邊,如箏看著這裡的風景,心裡忍不住讚了幾聲:
此處是一塊差不多一間屋子見方的小土台,沿著岸邊凸進護城河裡,外面又被木質的圍欄圍住,顯得樸拙有趣,上面只是種著些柳樹,如今樹葉掉光,卻不難想見夏日裡的繁茂,如箏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幽靜的地方,忍不住抬起頭,眼睛亮亮的看著蘇有容:「子淵,這裡真美,你是怎麼知道這地方的?」
蘇有容卻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笑著拉她轉了個方向:「看著,一會兒更美呢。」
他話音未落,如箏便看到護城河對岸亮光一閃,卻是一道焰火竄上了半空,這才想起,按盛京的慣例,這一天是要沿護城河燃放焰火的,此時站在這凸出的小島上,如箏頓時覺得漫天煙花似將自己二人環了起來,一時間四面均是火樹銀花,流光溢彩。
如箏盯著漫天焰火,卻是看得癡了,一旁的蘇有容見自家小娘子傻愣愣的樣子,心裡一陣愛憐,笑看著她精緻的側臉,移不開目光。
如箏轉頭看看自家夫君,笑到:「不看焰火,盯著我作甚?」
蘇有容卻輕輕搖搖頭,伏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你比煙花美多了……」
如箏被他說的心神一蕩,還沒完全弄懂他話裡的含義,兩片微涼的唇便貼了上來,霎時漫天的煙花,就閃進了腦子裡……
許是一瞬,或是許久,蘇有容笑著放開如箏,拉著回不過神兒來的傻姑娘離了那小島,向著後面相連的一棟小樓走了過去。
好一會兒,如箏才明白過來,回頭笑看著蘇有容:「夫君,這樣好的去處,為何剛剛沒有旁人過來?」
蘇有容回頭笑看著她,指了指眼前的小樓:「因為那片地方,是這酒家老闆的私地,旁人沒有准許是不能進來的。」
如箏笑著點了點頭,想著既然如此,那麼他自然不是「旁人」,忍不住對這外面看上去其貌不揚的小小酒樓升起了一絲興趣,她抬頭讀著樓上的牌匾:
「聽風吹雨樓……」真是個好名字!如箏心裡這麼想著,隨著蘇有容走進了聽風吹雨樓中。
一進門,小二便慇勤的過來引著二人上樓,如箏瞟了一眼一樓滿堂的喧囂,忍不住暗自納罕,在這闔家團聚的時候,這裡居然還是客似雲來,卻是十分奇怪,更加奇怪的是,那些客人手邊除了酒菜,還都放著一個用長布袋裝起的東西,登上二樓最後一級台階時,如箏突然想明白了,那些定然是刀劍,在這京師重地還要冒著風險兵刃不離身的人,便只有江湖人……
只是跟著蘇有容,她卻並不覺得害怕,些微的驚訝過後,還來不及容她發問,小二便將他們引到了二樓一間隱秘的齊楚閣兒門口,笑著躬身褪下了。
蘇有容轉頭向著如箏笑了笑,伸手敲了敲房門:「師尊,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