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裡間,一陣熟悉的沉水香夾著冷香的味道撲面而來,瞬間便衝散了她心中的忐忑,如箏只覺得被這樣的氣息包圍著,似乎滿身的毛孔都安穩了下來,更不要說是心了。
被喜娘扶著坐在床上,跟隨的人便行禮退出了新房,只剩下浣紗和夏魚陪在如箏身邊。
浣紗上前給如箏揉了揉腿:「小姐,累了吧,一通折騰還不算,咱還得在這兒等上兩三個時辰呢……」
夏魚也在一旁點頭:「是啊,成親真累。」
如箏在蓋頭後面看不清她表情,卻也知道一定是皺著鼻子,一臉不忿,當下笑到:「別多嘴了,當心讓別人聽了去。」
夏魚應了一聲,又壓低聲音歎道:「小姐,此番您嫁過來,咱們可不能像府裡一樣,想說什麼說什麼了,這園子裡,要有一半不是自己的人了……」
如箏還沒說什麼,旁邊浣紗先低聲斥了一句:「夏魚,說什麼呢口無遮攔的,姑爺園子裡的人還能跟小姐不是一心麼?說這些沒邊兒的話!」
如箏卻笑著搖搖頭:「行了,你們也是在府裡小心慣了,無妨,一心不一心的……日子且長呢,不急。」
她們這樣說著,便聽門外一陣喧嘩聲,卻是蘇家陪新娘子的人到了。
如箏趕緊讓浣紗開門迎了來人,一聽聲音,前世的記憶就又湧上心頭,此人和自己交往不多,前世不過是點頭寒暄幾句的關係,正是蘇家庶長房大堂兄蘇海納的妻子,大堂嫂吳氏。
按常理,這女眷陪客也不過就是禮節性的在新房裡坐一下,也有關心一下新娘子需不需要什麼的意思,故而一般是不多和新娘搭話的,也不過就是問候幾句,誇一誇婚禮的排場,吳氏也是照著這個路子來,如箏也樂得不多說,只是不時回應幾句。
誇了如箏的幾個大丫頭靈巧,吳氏又笑到:「剛剛二弟妹進門,我也去坐了坐,要說貴府還真是出美人兒的地方,一個兩個的把我們蘇府的兄弟都給迷了去,如今姐妹嫁給兄弟,以後這府裡可就又添一分熱鬧了!」她這麼說,如箏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笑著應了,吳氏又笑到:「可惜親家夫人卻是病著,看不到一對兒掌上明珠出嫁,端的是有些遺憾呢!」她這話聽上去像是惋惜,語調裡卻帶著一絲如箏熟悉的搬弄是非之感,再加上如今整個京師貴圈,多少都對林家的事情知道一兩分,這個吳氏卻在此時單拎出這話來說,顯見是存了別樣的心思了。
如箏心裡打了個點,又不知這位大堂嫂究竟只是口無遮攔呢,還是有些幸災樂禍,甚至是有更深一層的意思,當下便決定不變應萬變,只是淡淡應著,聲音裡帶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悲慼,讓人覺得她是在為繼母的身子著急的樣子,吳氏見試探不出什麼,又笑著勸了幾句,便帶人離開了。
吳氏一走,屋裡就又剩下了如箏主僕,浣紗自取了帶來的小塊點心服侍著如箏用了些,又幫她拿了個迎枕靠著,因是大妝,如箏也怕把衣服弄皺了,只是虛著歇了會兒,就又起身坐好,好在有浣紗夏魚陪著,倒也算不得悶,漸漸的,天色就暗了下來,院子外面的喧嘩聲也輕了。
不多時,自遠處隱隱傳來笑語和紛亂的腳步聲,聲音漸漸近了,如箏的心就又提了起來。
門被人打開,如箏聽著蘇有容說笑的聲音混在一群人聲音裡傳來,心裡就是一甜,耳邊隱隱聽到了許多熟悉不熟悉的聲音,她知道表哥來了,依稀還有凌朔風促狹又豪爽的笑聲,還有誰的,她聽出許多,卻又聽不真切……
沒待她多想,旁邊床榻一動,一人坐在了她身邊,如箏心中如小兔亂跳,羞怯裡又夾著期許,猛地耳邊就響起了一個久違了的聲音:「這麼大把砸過來,當心傷了我箏兒,少點少點!」
如箏一楞,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竟然是在跟撒帳的人商量,當下又好笑又稀奇,拚命憋住了笑,卻不防袖子下面一動,一隻溫暖乾燥的手就貼了上來,緊緊握住她的。
如箏只覺得一陣暖流直傳入心裡,房裡眾人嬉笑,撒帳,喜娘和全福夫人說著吉祥話的聲音,就漸漸遠了,只剩下那溫暖的指尖,調皮地在自己手上劃過來劃過去,劃得她手癢癢,心也癢癢。
不一會兒,吉祥話說得了,喜娘又端上秤桿,蘇有容歡喜的接了,急慌慌挑了如箏的蓋頭。
眼前突然一亮,如箏卻羞怯地低下了頭,眾人一陣讚歎和調笑,蘇有容卻是有辦法,自彎腰抬頭一看,就對上了她含羞帶怯的雙眼,二人相視一笑,如箏便抬起頭來,賓客們自說著或真心恭喜或假意排揎的笑話,蘇有容開始還是妙語連珠一一接了,說多了便開始張口結舌作揖拱手,眾人見他求饒了才笑著放過,喜娘又端了合巹酒,蘇有容和如箏對坐著飲了,美酒入喉,苦澀中又有回甘,如箏知道這是為了取一個「同甘共苦」之意。
喜娘收了酒杯,蘇有容起身對著眾親朋好友一陣好求,眾人看天色已晚終於放過了他,笑著退出了新房。
喜娘也領了賞出去,待浣紗和墨香進來幫二人卸了妝,除了外袍退下,屋裡便真正只剩下夫婦二人。
此時天色已近全黑,高燃的紅燭下,蘇有容仔細打量著如箏,歎道:「三年相識,一載相知,分別一月如今再看,真如隔世一般哪箏兒……」
如箏聽了他這句,心中一陣歡喜,又是一陣酸澀,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眼眶剛剛一熱,不妨他又開了口:「你餓了吧?」
如箏被他一句話問愣了,剛剛的情緒也飛的無影無蹤,當下笑著搖搖頭,卻突然感到的確是有點餓了,便紅著臉輕輕一點頭。
蘇有容拉著她坐在桌旁,笑到:「我在前面一個勁兒被人灌水,也沒吃呢……」
如箏笑著瞪大了眼睛:「灌水?」
蘇有容促狹的笑了一下:「啊,我讓墨香給我拿酒壺灌了水,只兌了一點酒過去,除了凌三哥他們拿自己的杯子灌我那幾杯,剩下都是水,不然你以為以我的酒量,三圈轉下來還能找得著新房?!那不是太吃虧了……」
他一番話,逗得如箏忍不住伏在桌上笑著:「你可真行,婚宴上還要作假。」
「這不是作假,這是機智!」蘇有容煞有介事地說著,外間卻突然傳來敲門聲。
蘇有容叫了進來,幾個打扮齊整的小丫頭端著五彩蟠桃的碟子放下,幾個葷素小菜並一碗清湯還在冒著熱氣,蘇有容笑著屏退下人,執起筷子給如箏夾了個小花卷:
「我知道你肯定是什麼都沒吃,趕緊墊墊,也別吃太多了,夜深了別存了食。」
如箏以前從沒聽過洞房花燭新郎新娘對坐用夜宵的,先是一陣驚奇,心裡又是一暖,咬了一口小花卷,便歎到:「子淵,這樣的日子,真像……」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蘇有容輕笑著吐出這樣兩句:「我的小箏兒,從今而後,這樣戲一樣美好的日子,咱們日日都過得,只要咱們在一起,日日都是洞房花燭……」
如箏仔細品著他話裡的含義,心就一直甜到了底兒,攏袖子給他盛了一碗湯遞過去,蘇有容笑瞇瞇地接了,二人稍用了點飯,蘇有容就叫人進來撤了,又在床側屏風後面安置了洗澡水,便示意如箏先去洗。
如箏心裡一陣羞澀,卻還是叫了浣紗進來伺候,蘇有容也換了緋紅的燕居衣服,坐在桌邊飲茶。
浣紗給如箏找了更換的中衣,又幫她解散頭髮,主僕二人走到屏風後又愣住了:只見那屏風後面只是孤零零的一個澡桶,加上個放著皂角手巾的架子,卻沒有家家屏風後都有的馬桶!
如箏一日沒有方便了,此時也是有些急,忍不住和浣紗面面相覷,有心要問,又不好意思,還是蘇有容聽她沒聲音了,開口問到:「怎了箏兒,水溫不好麼?」
浣紗這才繞出屏風,福身說道:「回姑爺,那……恭桶因何不在啊?」
蘇有容微微一愣,才拍了自己腦袋一下:「哎,怪我,忘了。」說著卻是自己繞到屏風後牽起如箏的手:「我房裡沒恭桶,我帶你去方便,不出屋的……」說著就拽著她一撩旁邊的簾子,裡面卻是個很不起眼的小屋,燃著檀香擺著恭桶等物,如箏覺得新奇,卻也不好多議論此等事情,只是笑著請他出去了,叫浣紗進來服侍著出了恭,又回到臥房沐浴淨身。
沐浴完畢,如箏穿好衣服出來,便讓浣紗叫人去換水,誰知蘇有容卻笑著擺擺手:「不必了,大半夜的也別折騰他們,我就著你這水洗洗就好。」說著就往屏風後面走去,驚得如箏一把拉住他:
「這怎麼使得?我都用過了……」
誰知蘇有容卻笑著搖搖頭:「無妨,我箏兒洗過的水,肯定是香的!」說著又對一旁偷笑的浣紗說道:「浣紗出去吧,你告訴外面守著的那些都回去睡了,明日再來收拾即可,不要再進來。」
浣紗自應了下去,如箏攔不住蘇有容,只得由著他去,自走到妝台邊看著滿頭青絲出神,突然想起一事,四顧果然看到鏡子旁邊放了把紮著彩綢的剪刀,便拿起來笑著剪了自己一縷頭髮,先放到旁邊備好的荷包裡。
聽著裡間的水聲,如箏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幫他擦擦背什麼的,心裡卻實在是羞澀,不一會兒就聽裡面一陣水聲,卻是蘇有容已經出來,驚得她幾步跑回床上坐下,又覺得自己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