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老太君對著崔媽媽等人仔細叮囑了一番,又得了葉濟世的保證,才對著床上昏睡的如箏輕歎了一聲,離開了沁園。
午後,如箏終於醒了過來,夏魚趕緊請來葉濟世,又看著她服了解藥躺下,葉濟世叮囑了要給她吃些稀軟的東西,便收拾了藥箱回去,如箏略歇了一會兒,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用了小半碗粥就叫浣紗磨墨,要下地寫信。
浣紗唬地一把按住她:「小姐,您身上毒還沒全解呢,趕緊躺著吧,您想給誰寫信,動動嘴便是,讓奴婢代筆吧!」
如箏卻支起身子搖了搖頭:「別說了,扶我下地!」浣紗一時有些無措,反倒是外間忙著收東西的環繡幾步趕進來說到:「小姐,外面又起風了太涼,您切不可挪動,若是非要寫,奴婢給您搬了炕桌,便在床上寫如何?」
浣紗回頭讚許地看了她一眼,笑到:「小姐,還是環繡機靈,這樣好麼?」
如箏點了點頭,擺手讓她們快去,浣紗和環繡趕緊抬了炕桌過來,又鋪紙磨墨,如箏提筆思忖了一會兒,便噙著淚給蘇有容寫了一封長長的道歉信,叮囑浣紗小心送到國公府,鬆了心重新躺倒。
一樁大事辦妥,迴夢樓主上官鐸一下午的時間便料理好了分舵的事務,翌日清晨,他抱著輕鬆的心情舉步登上了聽風吹雨樓二層,走到臨窗的那個玄衣人對面坐定,上官鐸端起他面前的酒杯看了看,唇角便挑起一個略帶嘲諷的微笑:「為個女人破了戒,你還真有出息!」
對面之人瞥了他一眼:「師兄,你唯一的師弟在傷心,你不來安慰便罷了,還要往人家傷口上撒鹽,當真是殺手無情麼?」
上官鐸哼了一聲端起自己的酒杯:「真的無情無義,我會來陪你喝酒?我會管你那些破事?」
對面的蘇有容笑了一下,端起酒杯:「也是,多謝師兄,我敬你。」說完便一飲而盡。
上官鐸難得皺了皺眉,正色到:「既然擔心那丫頭,為何不去看看她,就那院子的戍衛,怕是你敲著鑼都能三進三出吧。」
蘇有容被他少見的詼諧逗笑了,又搖了搖頭替他和自己斟上酒:「師兄你的解藥加上葉先生的醫術,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如今她家出了大事,門禁便嚴了,我不能去給她添麻煩。」
上官鐸點了點頭:「嗯,原來是已經去過了,之前看你五迷三道的,我還有點瞧不得,如今看看,那丫頭倒還算不錯,值得你上這份心。」
蘇有容見如箏得了上官鐸的首肯,眉間閃過一絲喜色:「是吧,嘿嘿……」
上官鐸笑了一下,又端起酒杯飲了:「可惜太拗太烈,好在你是個jian的。」
蘇有容瞪了他一眼:「我這叫好脾氣!」
上官鐸瞇了瞇眼睛,又垂眸指指面前的酒杯:「既捨不得,為何不攔下她?」
蘇有容聽話地給他滿了酒,歎道:「你當我不想攔?順了她心意就要傷她身體,護了她身體就得傷她的心!我心裡也不好受……」他歎了口氣:
「只是我自己知道,傷心……比傷身要難過的多,索性順著她便是了。」說著又端起酒壺:「其實,我也是有很多事情,想要想清楚再給她答案……」他又斟了一杯酒,垂眸說到。
上官鐸看著他凝重的面色,劈手奪了他的酒杯:「別半死不活跟被人休了似的,到後院我看看你長進沒有!」
聽他這麼說,蘇有容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起身應了,卻不料上官鐸又到:
「脫了外袍!」
蘇有容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聽話的脫下玄色氅衣放在桌上,衣服落下,發出不屬於布帛的可疑脆響。
「腰上掛的。」
蘇有容笑瞇瞇地點頭,伸手在腰間革帶上摸了幾下,一把銀針又被撂到桌上。
「袖子。」隨著上官鐸最後這一句,蘇有容無奈地摸出幾把柳葉飛刀扔在桌上:「師兄,這次真沒了!」
上官鐸這才點點頭,舉步下了樓。
二人來到後院空場,上官鐸將自己的佩劍扔給蘇有容,自撿了根細柴拉開架勢。
蘇有容難得趕上他有興致指點自己,咧嘴笑著衝了上去,卻不過二百餘招便扔劍認輸。
上官鐸難得沒有揶揄他,只是陪著他坐在牆邊:「不錯,沒拿劍尖碰過我便支持了二百一十三招,若是配上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暗器,倒是夠棘手了……」
蘇有容低頭看看自己衣襟上的小洞,苦笑到:「承教了師兄,我又『死』了一次。」
上官鐸哼了一聲:「別忘了你答應我的那樁活兒,下月之內料理了。」
蘇有容鬼鬼地笑了一下:「嗯,好在小七上次打賭欠了我一樁活兒,師兄你飛鴿傳書讓他去殺!」
上官鐸眉毛一立:「你這鬼東西,小七前兒才剛回樓裡,你是要累死他麼?」
蘇有容笑著眨眨眼:「捨不得下屬你就自己去殺啊,迴夢樓主親自出馬,那採花賊估計臨死也會笑的吧!」他撣了撣衣服上的土:「再過倆月我就成親了,你捨得讓我動刀動劍的?我又不是江湖中人。」
聽了他這話,上官鐸反倒仰天笑了三聲:「有意思,我上官鐸的師弟居然說自己不是江湖中人,還是說非得叫你葉羨魚,你才肯出手?!」
蘇有容看著他,也笑了:「罷了,師兄你就致力抹黑我三十年吧,好吧,我去!」他笑著起身跳了跳:「蘇有容不是江湖中人,葉羨魚替你去殺人~」
十月初,天氣乍然寒冷了起來,隱隱有了冬天的味道,敕造定遠侯府內一片靜謐,這幾天裡除了九月二十七那日,薛家三位老爺上門討說法,卻被林侯帶到書房一頓冷嘲熱諷,灰溜溜離開之外,便再無什麼大事發生。
薛氏被拘,如楠也被抱到主院撫養,往日裡最熱鬧的靜園,如今倒成了最冷清的地方,夜寒風冷,各院也還沒有生火龍,如嫿蜷縮在正屋雕花大床上,回想著不久之前,自己還曾經和娘親弟弟一起擠在床上嬉笑的情景,淚水落在有些溫了的手爐邊,她迷迷糊糊地想喊紅綃,卻猛然想起紅綃早就在九月二十二的那個寒夜被沉入了荷花池最深處,她又想喊娘親,淚便湧的更凶了。
還好,此處離汀幽小築很遠,定遠侯府四小姐,是聽不到自家娘親夜夜嘶喊哀嚎的……
可沁園的如箏,卻聽得很清楚。
兩日解藥吃下,再加上葉濟世的幾副調理方子,如今的如箏已經大好了,前日帶著如柏去了娘親墳上,親給她燒了紙報了喜訊,如箏就一直呆在閨房裡將養著,今兒是十月初二,又是一個生辰……
如箏用大病初癒的借口婉拒了老太君大辦的好意,自邀了兄弟妹子們熱鬧了半天兒,如今堂屋的酒宴已經撤去,如柏等人也各自回去安歇了,如箏摟著手爐縮在被子裡,耳邊斷斷續續傳來鬼哭狼嚎般的聲音。
夏魚冷著臉走進屋裡,對著如箏歎道:「汀幽小築那位也真是的,得勢時成日裡害人,如今敗了也不消停,夜夜喊得人心煩。」
如箏卻好似並不在意:「罷了,都已經萬劫不復了,還不許人家喊一喊麼?再者說,咱這裡已經算是好的了,倒是苦了書兒和姨娘,汀幽小築旁邊,可不就是荷香小築麼?」
此時浣紗也端了炭盆進來,笑到:「誰說不是呢,奴婢午後去領冬裝,還看到五小姐房裡的雪茉,小丫頭兩個黑眼圈大大的,跟被誰打了似得。」
如箏和夏魚想想那樣子,也微笑了,如箏歎了口氣笑到:「好在姨娘過不了多久也就能熬出頭了,到時候搬到靜園去,不就肅靜了。」
浣紗和夏魚附和著,便要來伺候如箏梳洗安寢,卻被她阻了:「不過才上初更,我看會兒書,你們自去忙吧,要睡了我喊你們。」
浣紗夏魚應了,忙著給她添了燭火,便退出了主屋。
如箏隨手拿起一卷書,翻了幾頁,心思就飄得遠了。
大事過後,她給蘇有容寫了一封長信,信寫的自己都覺得亂七八糟的,滿滿的全是愧疚,轉天倒是收到了他隨慰問禮附上的回信,信中卻只是問候和叮囑,並無其他言語,如箏想著也許是他怕林府現在亂著,書信來往不甚機密,心思卻總是忍不住飛向自己最擔心的那種可能……但想來想去,她還是覺得,他不會的。
看了一會兒,如箏感到頭略微有些昏沉,便合上書卷輕輕歎了口氣,剛想喚值夜的丫頭進來,卻聽到窗欞那裡,傳來很細碎的抓撓聲,還夾雜著幾聲貓叫。
那聲音……若真是貓,才有鬼了!
如箏爬在床上無聲的笑了笑,才下地輕手輕腳地開了窗子,又趕緊返身去cha門,再回頭,就對上了一雙笑的促狹的鳳眼。
蘇有容伸手摸了摸如箏的頭髮,自笑著走到火盆邊蹲下,指了指床:
「趕緊去裹著,我帶了涼風進來。」
如箏聽話地點點頭回到床上,抱膝看著他一身玄色勁裝蹲在火盆邊的樣子,突然心裡就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再過兩個月,她是不是就要天天過這樣的日子了?每日守著燭火,等著他回來這樣對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