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老太君用了素齋,侯府的兒孫輩們又按長幼乘轎來到山下,蹬車返回侯府。
回到林府,已經是申時末了,下午的規矩自然也就不用再學,老太君也發下話來說一天勞累,讓各院都自己歇著,如箏用飯梳洗不提。
此時靜園內,如嫿回想著白日裡在護國寺的事情,想著蘇百川對著如箏那樣笑的樣子,心裡就有一陣邪火上騰,貼身丫鬟綠綺給她上瞭解暑的荷葉蓮子粥,卻被她一把推開,青瓷的小盞磕在水磨石地面上,傳來清脆的碎裂聲,惹得如嫿又是一陣驚怒:
「沒用的丫頭,我怎麼養了你們這樣一群廢物!」她氣哼哼的看著綠綺磕頭退下,心裡一陣感歎:就連丫頭都這樣不頂用,還不如如箏屋裡那些小奸人……想到這裡她心念一動,揚聲喚入紅綃:「你上次跟我說的,如箏屋裡那個丫頭,叫待月的……如今還是在如意莊上麼?」
蘇府內,蘇有容笑呵呵地坐在書齋裡間的羅漢床上,打開了那個精美的扇子套,裡面的折扇還如去歲一般嶄新,一看便知被保存的很好,他瞇起眼睛打開折扇,一張小紙條便落了下來。
打開紙條,上面還是那熟悉娟秀的字跡,先是謝了他的扇子,又自謙了幾句繡工不佳,最後則細細講明了最近她查到的薛氏鋪子之事。
蘇有容仔細記下她說的幾個店名,掏出火折子放在紙條上,想了想,又捨不得,便從書案上拿了裁紙的銀刀,將那幾宗閒事裁下夾在書裡,才將剩下的字條燒了個乾淨。
剛剛做完這些,便聽到外間有人敲門,他應了一聲,書硯便走進來行禮說到:「公子,上官先生飛鴿傳書,約您在聽風吹雨居見面。」
「哦?」蘇有容輕輕笑了:「呵,我也正要找他呢。」他起身看著書硯:「幫我換裝,陪我一起去吧。」
書硯躬身退下,蘇有容合上折扇收好,離開了書齋。
翌日清晨,如箏向往常一樣,收拾好到慈園請安,說是如同往常一樣,卻又多了些忐忑,今日,大約就能知道兩家的婚期了吧……
大概是都抱著這樣的想法,今日來請安的人滿滿當當地坐了一屋子,如箏倒算是來的晚的了,上前給老太君並刁氏請了安,又受了妹妹們的禮,如箏便乖巧的在老太君身邊坐下,幫她揉著腿。
老太君看了看下面坐著的如嫿,開口問道:「嫿兒,你娘親仍然是身子不適麼?」
如嫿聽到老太君叫自己,趕緊起身恭敬行禮:「是,回祖母的話,娘親前幾日本來已經好些了,昨兒許是在護國寺吹到了些風,晚間就又疼了起來,今日特特讓孫女兒向祖母告罪,等身子好些了,定然來給祖母請安賠罪。」
老太君笑著說了聲「無妨」便揮手讓她坐下,開口說到:「昨兒國公府老嫂子給我帶了話,兩邊兒夫人我們也一起坐著商議了,就把箏兒和嫿兒的婚期定在了臘月裡……」她一言出口,如箏和如嫿心裡都是一喜,這比她們估計的要提前很多了!
老太君又笑到:「雖說天氣寒了些,但臨近年節,卻是個好日子,只是今年的除夕,祖母身邊就要少了三個小丫頭了……」說著她便有些傷感,如箏她們趕緊上前打趣,掩了過去,老太君又笑到:「棋兒的婚期也定下了,是七月初,如今還有兩個多月,衣裳嫁妝的事情也該操持起來了。」
如箏聞言心裡一沉,卻沒想到如棋這麼快就要出嫁了,這樣倉促,又不像如詩是提早就準備好了嫁妝的,難免會……想到這裡,她偷眼看了看如棋,果見她臉上帶了悲愁之色,當下心裡也不禁替她難過。
老太君似也看出了如棋的心思,破天荒地將她招到身邊:「棋兒也別著急,你母親雖然病著,卻還有你嬸娘,姐妹們,祖母也會替你做主的,定不叫你失了侯府小姐的臉面。」
如箏心裡暗自點頭,想到薛氏意圖利用如棋的婚事重掌大權,卻又不早早籌備……也是,只要在最後出嫁之時「病癒」主持大局便是了,何必管這個不得寵的小庶女嫁妝豐厚與否,排場大不大呢?反正薛林氏那裡,能有個大家小姐給她那兒子當正房妻室,便已經笑的合不攏嘴了吧?!
老太君看了看刁氏:「老三家的,此次你二嫂病著,徐氏又是個妾,無法操持小姐的婚事,棋兒嫁妝的事情,便先交給你了,這一兩個月,你先緊著衣裳繡品這些耗時間的來做,大件現成的,等你二嫂好些了再給棋兒打點,至於衣裳首飾……邊讓箏兒給你參詳,你倆商定吧。」
刁氏聽老太君將這麼大的事情交給自己,心裡一陣狂喜,暗忖如箏的話果然應驗了,趕緊起身應下,又轉向如箏笑到:「便也要勞箏兒幫嬸娘一把了。」
如箏略一思忖,卻起身對老太君福下:「祖母,您令箏兒幫嬸娘的忙,箏兒不敢推脫,但若說讓孫女兒幫嬸娘參詳,孫女兒卻是萬萬不敢的……」見老太君臉色如常,她又恭謹地開了口:「三妹出嫁本是大事,孫女兒不過是一個未嫁女,能有什麼見地,若說幫嬸娘參詳一下布料花樣,倒是無妨,可過手銀兩,布匹衣物的多少,卻不是箏兒能過問的,還請祖母另選能人。」
老太君看了她一眼,笑著點了點頭:「箏兒想的也算是周全,這樣吧……」她略沉吟了一下,轉向刁氏:「此番便由老三家的你全權主持此事,所需銀兩和徐氏商量,布匹衣物多少,算出總數以後,自報給你二嫂知曉,至於箏兒,便幫著你嬸娘聯繫一下溢彩軒,跑跑腿兒動動嘴兒,可好,小懶蟲?」
如箏聽她這樣安排,才放下心,趕緊福身謝了,刁氏見老太君將大權全部交給了自己,心裡也是一陣驚喜,這樣來說,若要私自剋扣些……倒是更容易了,畢竟徐氏不敢得罪自己,薛氏又「病」著,老太君雙手一甩,如箏也不過是個跑腿兒的……她這樣想著,也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容。
老太君又和眾人說笑了幾句,便讓大家都散了,卻單單留下如箏,如箏心裡一動,知道她是有話要問,便暗自在心裡想好了說辭,上炕給老太君捏著腿。
果然,不一會兒老太君便瞇著眼睛,輕聲開了口:「箏兒,此番給你三妹備嫁,正是你歷練的好時機,怎的倒推了啊?」
如箏聽到自家祖母問話,趕緊自羅漢床上起身,下地深施一禮,恭敬答道:「祖母恕罪,祖母器重,孫女兒本不應推辭,但孫女想,給三妹妹操辦嫁妝是大事,不像上次幫大姐姐的忙,雖說是在沁園,卻是大伯母坐鎮,孫女兒不過是跟著打打下手幫襯著,這次事關三妹的終身大事,孫女兒只是個待嫁在家的小女子,很多事情都不懂,萬一有什麼不當之處,孫女兒出醜還是小事,若是影響了三妹出嫁,那孫女兒可是要愧死了,還是由嬸娘和母親商量著比較穩妥,再者,雖然母親這幾日略有些大意,惹得您生氣,但於事務上還是遠超孫女兒的,三叔母素日裡喜歡和母親爭執,多半也是性子直,又無法體會當家人苦累的緣故,此番她主持三妹嫁妝之事,若是能和母親有商有量的,不定反倒……更何況母親他畢竟是侯府的主母……」
說到這,她聲音漸低,卻抬眼看了老太君一眼,似是有萬般心事。
老太君搖搖頭,歎了口氣:「好孩子,坐著說就行了,和祖母還守這些勞什子的規矩作甚。」
如箏點點頭,甜笑著坐在凌氏太君身邊,輕輕為她捏著腿:「孫女兒知道祖母疼我,也想讓我在出嫁前多學些,孫女兒會上心的。」
凌氏太君看看她,慈愛地笑著摸摸她髮際:「箏兒是個靈秀的孩子,祖母不擔心你,你只是心太慈了,你給你那個母親留面子,她可是未必……」她似是想到了什麼,收住話頭,端起茶喝了一口:「得了,你也別陪我這老婆子耗著了,回院子好好歇歇吧。」如箏站起身道了個萬福:「孫女且願意在祖母身邊猴著呢,只可惜下午張嬤嬤還要來教規矩,孫女兒還要回院子準備……」說著嘟了嘟嘴。
凌氏太君笑著回頭看了看一旁的韓嬤嬤:「看看看看,還是小孩子心性吧,才剛正經幾句就又露相了,下午讓雨蘭好好兒****。」
韓嬤嬤笑而不語,走上前為如箏打起簾子,如箏行禮退下,臨走還不忘探頭進來,大眼睛咕嚕嚕一轉:「下午張嬤嬤要是欺負箏兒,可知道是誰主使的了。」說完便轉身在凌氏太君的笑罵聲中慌慌張張走遠了。
凌氏太君好一陣兒才收住笑,手撫胸口順了順氣:「這孩子,平時看著莊重著呢,怎的一到我跟前就變成小猴子。」
韓嬤嬤也微笑著:「老夫人,二小姐這是變著法兒哄您高興呢,也是您慈愛,她才有個撒嬌使性子的地方啊。」
「是啊。」凌氏太君收住笑:「這孩子命苦,年紀輕輕就沒了娘,繼恩嚴厲有餘慈愛不足的,靜園那位又是個心裡沒譜子的主……」說著,凌氏太君的目光一沉:「箏兒空頂著一個嫡長女的名分,卻被他們惦記作踐……國公府的婚事本該是箏兒的……卻生生。」她搖搖頭,歎了口氣:「終究是我老了,護不住箏兒了。」
韓嬤嬤為她添上茶水:「老夫人可別這麼說,這些年要不是您一直護持,二小姐別說現在的情形了,恐怕連嫡長女的地位都未必保得住,大家氏族裡繼妹越過長姊的事情還少嗎?更何況雖然二小姐的婚事被奪,但我看國公府三少爺也是個好的,年紀輕輕就已經做到六品將軍,不定二小姐以後的日子,過得比四小姐要好呢。」
凌氏太君點點頭,眉頭稍微舒展開來:「是啊,容兒那孩子,小時候我看像是迂腐沒出息,誰知道當年那任人揉搓的小苗兒,今朝就長成鑽天白楊了呢,?最難得的是他對如箏上心,只可惜,終究是個庶子……若是老侯爺還在,定不會容他們這般嫡女庶嫁。」凌氏太君望了望正廳擺著的靈位,似是透過繚繞的香煙看到了幾十年前自己那一身戎裝的良人。
韓嬤嬤也歎了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您累了,躺下歇歇吧。」
凌氏太君點點頭,斜倚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
如箏回到沁園,焚了一支檀香坐在琴案旁,奏了一曲「清心咒」。
此一番放過如棋婚事這個機會,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如今掌家的大權不在薛氏手裡,那麼是在刁氏還是徐氏手裡,對於她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分別,她這樣輕輕推開此事,正好騰出時間來搜集薛氏的罪證,而徐氏那裡也可得些歷練的機會……至於刁氏,如箏料她一定會借此事剋扣些的,要她事事和薛氏商量,大略也就等同於不斷給薛氏添堵吧……這樣摘清了自己,又把徐姨娘也擋在了刁氏這面帶刺的盾牌後面,最後吃虧難受的,就只有薛氏。更何況……宋姨娘是薛氏的陪房丫鬟,如棋的嫁妝無論多少,都要有一半是從薛氏嫁妝裡出的,刁氏那樣「好心」,自是會為這個庶出的侄女努力爭上一爭,也好留下個好名聲啊!
想到這裡,她輕輕笑了一下,手在箏上拂過,留下一陣行雲流水般的音律。
翌日,老太君的慈令正式傳到了各個院子,薛氏自是氣惱不已,刁氏當日就開始大張旗鼓地為三小姐如棋辦嫁妝了,同時放出的消息還有三位小姐的婚期:如棋是七月初八,如箏和如嫿是臘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