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如箏自老太君處請安回來,便打發浣紗去門房上問,卻是還沒有信來,便再也坐不住,打著去舅家的名義向老太君求了慈令出府。
出了府,如箏便改了主意,雖說知道宮宴上舅舅一家也在,此時的她卻莫名地害怕面對舅舅和舅母,略思忖了一下,就讓浣紗告訴車伕轉道去西市,想讓李錢根打著送東西的名義,進國公府找蘇有容。
車子一路行到西市,如箏帶上帷帽幾步走入攜珍閣,卻被小夥計告知掌櫃出去給一個熟客送貨去了,說是去去就回。
如箏無奈只得帶著浣紗在店裡等,不一會兒,便見兩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官家小姐進入了攜珍閣,小夥計笑著迎了上去,如箏此時沒有心情和她們寒暄,便仗著帷帽遮臉,坐在一旁看她們挑選貨物。
那兩位小姐嘰嘰喳喳議論著,如箏本沒有入耳,卻在她們提到東夷之戰後,心念一動,只聽其中一位緋衣女子略帶愁淒地歎道:
「悔教夫婿覓封侯……古人之言誠不欺我。」
旁邊一位黃衫的少女也跟著歎了一聲:「你就別愁了,他多少也是個校尉,手下幾百人呢,也不至於有什麼危險,還是仔細挑一把好刀送了才是正理。」
那緋衣女子點點頭,又讓小夥計拿好的東夷腰刀來看,苦笑著搖搖頭:「拿著東夷刀去打東夷人……都是那些東夷人可惡,若不是他們意圖刺殺聖上,聖上又怎會盛怒之下二次派兵,本來凌家也快要取勝了!」
那黃衫女子笑到:「你怎知凌家快取勝了,我兄長在兵部,說是那捷報是假的,真正的第一戰是勝了,卻不是完勝,故而聖上才要再發兵的……」她神色一動,又笑了:「說來好笑,你知道此次隨凌家老帥去增援的世家子弟裡,有誰?」
那緋衣女子選中了一柄腰刀,正要付錢,聽夥伴這麼說也來了興致:「是誰?」
那黃衣女子掩口笑了一下:「那日,宮宴上救駕那人……」
「什麼?!」那緋衣女子瞪圓了雙眼,如箏也是心中巨震,險些叫出聲來。
「正是,我兄長告訴我,那國公府的三公子向聖上請旨隨軍出征,聖上擢了他為從六品昭信校尉呢……不日便要出征的……還有別人……」此時那緋衣女子付了銀子,兩人說著便出了店舖,徒留下如箏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陣陣發黑。
浣紗也嚇了一大跳,趕緊俯身看著自己小姐,如箏好容易才回過魂兒來,也顧不得等李錢根,起身幾步衝出門外,上了自家馬車:「快,去舅舅家!」
馬車一路疾行,如箏猶自嫌慢,好容易到了武國候府,如箏又怕驚動了自家舅舅,向門子打聽了大表哥明軒正在府中,便讓他幫忙通報。
崔明軒雖然不知她為何而來,也知道她必然是有急事,很快便迎了出來,兄妹倆便在門房小屋子裡說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崔明軒先是言語安撫了如箏一番,又沉吟到:「箏兒你也別急,今日即使你我去了國公府,也見不到子淵,他應該是一早便隨凌家人到南大營去演兵了,本來我也是要去的,不過是家中有事,臨時告了假……」
如箏愣了一會兒,才驚到:「你……也要去,是何意?!」
崔明軒笑著搖搖頭:「小箏兒,表兄我真傷心啊,眼見你是有了夫婿,就忘了哥哥,我也要出征啊,你不知?」
前世的如箏,於舅家的事情知之甚少,並不記得還有這麼一段,當下驚的一時忘了蘇有容的事情,上前一步拉住崔明軒的胳膊:「表哥,你瘋了,那可是戰場!」
崔明軒笑著摸摸她頭:「傻丫頭,我可沒瘋,我想的很清楚呢……」他笑了笑,笑容裡有如箏熟悉的瀟灑,也有她並不熟悉的沉肅:
「你不是說過,我將來必要創出一番功業麼?我此去,便是為崔家……重振門楣去的!」
如箏看著自家表哥眼中灼灼的光芒,突然明白了他此時的心情,當下便斂去憂愁之色,歎到:「表哥,我知道你自有鴻鵠壯志,但沙場之上刀劍無眼,你要萬分當心才是!」
崔明軒笑著點點頭:「好,你是第八個叫我萬分當心的了,我必然要八萬分當心才對得起你們這一番囉嗦啊!」
他刻意逗她開心,卻看她還是眉頭緊鎖,無奈歎到:「箏兒,子淵的事情,你也不必太擔心,據我所知,他功夫也不錯的,我原本還以為他是為了你要去求個好出路,但聽你這麼一說,還真得問個清楚才好……」他低頭思忖了一會兒,說道:
「這樣吧,箏兒,你先回去,明日我會讓母親給你加去信叫你過來,我明日也把子淵叫到家裡,你們當面說個清楚,可好?」
聽自家表哥想出了好對策,如箏才略放下心,又叮囑了一番,才道別離去。
回到沁園,如箏再也忍不住,一頭扎進裡間,趴在床上哭濕了繡枕,唬得崔媽媽拉著浣紗一頓問,好容易弄清楚了,卻也想不到如何勸如箏,只得坐在她身邊,慢慢撫著她的背。
好一會兒,如箏才止住哭,抬頭看著崔媽媽:
「奶娘,我好悔,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傷他的心,子淵哥哥也不會……」她心中淒苦,淚又成行落下:「若是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就是我害的!」
崔媽媽看她哭的傷心,也心疼地落下淚來:「我的好小姐,快別這麼說,三公子是去打仗,再說,從六品也不低了,還能真自己上戰場麼?到了淦城,八成也是在軍帳裡參贊軍務罷了,怎會有什麼長短……」
她一番勸,如箏好歹是止住了眼淚,卻連著兩頓水米不進,急的崔媽媽恨不得明日快快來才好。
好容易熬到第二日,如箏早早便得了慈園的信兒,匆匆和老太君道別,便驅車前往武國候府,崔明軒不敢太過聲張,瞞著自家父親將如箏叫到自己在外院的書房裡,屏退了下人,指著書房的門說道:「去吧,我也沒來及問他呢,你自去問個清楚,我就在這裡給你守著,放心。」
如箏點點頭,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幾步走到門前,卻停在門邊,略踟躕了一下,才伸手推開房門。
她低頭走進書齋,門在身後關上,抱著無論他如何憤怒,自己都不會再改變決定的心情,抬頭看時,對面人卻還是那樣和暖的笑著,便如同今生第一次相見一般:
「一大早便被子揚兄慌慌張張拉來,卻原來是你要見我……」
如箏看到他並無異樣,心裡一鬆,腳步便虛浮了一下,加上幾日來茶飯不思睡得也不好,身子狠狠晃了一下,眼見便要往旁邊倒。
對面的蘇有容嚇了一大跳,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一個箭步衝上去,把她攬到懷裡:
「箏兒,你這是怎麼了?!」
如箏一頭跌進這個散發著熟悉冷香的懷抱,心裡莫名便安定了下來,此時頭昏眼花的,或許還有什麼別的原因,讓她不願再顧及什麼矜持分寸,便伏在蘇有容懷裡,把一肚子慌張揪心都哭了出來,直哭到哽咽。
蘇有容被這驚心動魄的「投懷送抱」嚇得手足無措,又不敢問她,只得輕輕撫著她的背,好一會兒,如箏才定下心,抬頭看著蘇有容:
「子淵哥哥,為何要請命出征,難道我那一封信,還留不住你麼?」
蘇有容被她一句話問住了:「信……什麼信?」
如箏驚訝地看著他:「那晚,你沒聽我解釋便走了,我轉天早上便給你送了封信,陳明心跡,難道你沒收到?」
蘇有容被她問得一頭霧水:「沒啊,我沒收到你的信……」
他一言出口,如箏也顧不得傷心了,凝眉到:「怎麼會,浣紗親自送到你家門房的……」
蘇有容搖搖頭,輕輕扶著她坐下,自己蹲在她身旁:「箏兒,你別急,信不重要,咱倆這不是見了面了麼?你跟我說,信裡有什麼要緊的話?」
如箏被他問得面上一紅,又突然想到他從軍的事情:「子淵哥哥,話也不重要,你為何要從軍,這就是你想的好辦法麼?你到底要做什麼?」
蘇有容被她搶白的一愣,又笑到:「不錯,這就是我想的好辦法……以你我之力,是不可能抗旨的,要完成你的心願,只有我……不回來,才行。」
聽了他的話,如箏剛剛止住的淚又落下,她猛地站起身搖搖頭,淚水便四散而出:「不,不要,我不要你去送死……」她哭的驚心,嚇得蘇有容站起來一把把她攬在懷裡:「如箏,你冷靜一下,我不是要去送死!」
如箏抬頭看著他,帶著一個懷疑的眼神:「那你說……不回來了!」
蘇有容笑著歎了口氣,搖搖頭:「怪我,沒說清楚,我是想到東夷去,好歹立下點戰功,然後便詐個死,浪跡江湖去!」他笑著,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嘛……你是知道的,混跡江湖也餓不死,到時候你成了『功臣遺孀』,也沒人敢再打你的主意!除非……你自己想嫁……」
說到最後,他的笑又帶了一絲苦澀:「所以說,這是個兩全之計,你別難過,等我安定下來,便回來看你,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他一番解釋,聽得如箏心裡一安,又是一慟:「子淵哥哥,我幾次三番辜負你的深情厚誼,你卻願意為我……做到如此地步!」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從未有過的情感在心裡激盪著,漲的她的心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蘇有容看她又要落淚,心疼地趕緊伸手去擦:「哎呦,別哭了真是,我……」他歎了口氣:「丫頭,你不用這樣,我是喜歡你,但是也能理解你的難處,只要你高興,平安,我就是在外面,也是歡喜的,這計策我想的差不多了,肯定不會有什麼紕漏,你聽我的,別擔心。」
如箏愣愣的看著他焦急的面容,心裡一暖,瞬間便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當下也不哭了,揚起一個笑臉,看著他:「這幾日的焦急,都是因著我瞻前顧後,辜負了你,說來就是我活該!好在如今一切還不算晚……」她這樣喃喃說著,把臉埋在他心口,聽著他沉沉的心跳,說出了那句迴盪在心間許久的話:
「子淵哥哥,不要走了,我嫁與你……」說我這句,她迷迷糊糊地閉上眼,只覺的自己太累了,他懷裡又太溫暖安逸,真的好想睡一覺……
她還沒睡著,蘇有容卻輕輕扶住她肩膀,將她從懷裡拽出來,低頭瞪圓了眼睛:「丫頭,你剛剛說什麼?!」
如箏笑著看看他,眼淚卻又浮了上來:「我說,我嫁給你!」
蘇有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回過魂兒來:「你是怕我……那個那個……上戰場!」他點點頭:「所以勉強嫁給我!是不是!」他聲音發顫,語氣卻帶了點嚴厲,如箏卻並不驚恐,反而笑了:
「不是的,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要嫁給你!」她搖搖頭,搖散了淚水:「那天夜裡,我之所以沒來得及說,是……因為太子爺的事情被你知道而分了神,再叫你時,你又去的遠了,我第二日就給你送了信,信裡說清清楚楚,我願意嫁給你!」她臉色一紅:
「結果你又沒收到信……子淵哥哥,我不要你詐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鑽了牛角尖,辜負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東夷,不要打仗了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