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來,如箏叮囑了崔媽媽親自看著煎藥,便起身去給老太君請安,一進屋便見薛氏和如嫿也在,眼見如嫿看向自己的目光彷彿帶刀,如箏卻面色不變,上前給老太君和薛氏請了安,又誇了如嫿好衣著好氣色,才笑嘻嘻地坐在老太君旁邊,給她捶著腿。
薛氏笑到:「剛剛我還和母親說,昨日得到信兒晚了,沒去能看看崔侯,如今見箏兒笑逐顏開的,可見崔侯的病症是無礙了?」
如箏笑著起身福了福:「多謝母親關心,舅舅只是偶感風寒,並無大礙,昨日回來的晚了,便沒有去打攪母親,說來也是女兒疏忽了。」
薛氏笑著扶她起來:「無妨,崔侯沒事就好。」
老太君笑到:「崔衍那孩子雖然身子弱了點,我看倒是個有福的,細細調養著也沒啥大事,你們都不必擔心。」
幾人笑著應了,心情卻是大不相同,老太君又到:「正好今兒你們都在,我就一併說了,前日凌家我那老兄長來信兒說,她家二孫女雪嵐要及笄了,就在七月二十八,眼見就要到了,她家欲大宴賓客,叫咱家的少爺小姐都去捧場,你們回去都好好準備了,采茵你和徐氏宋氏也說一說,叫棋兒和書兒也去。」
薛氏三人一一應了,又陪老太君說了會子話兒,薛氏便起身告辭,如箏本欲跟著,卻被老太君叫住:「箏兒不急,給我再捶捶腿,近日雨水大了,身上總是難受。」
如箏趕緊應下,恭敬地送了薛氏出去,見薛氏如嫿去的遠了,才轉回老太君身邊,坐下慢慢幫她舒泛著筋骨。
老太君瞇著眼睛斜倚在榻上,歎道:「如今采茵管的是越來越寬了,今日居然旁敲側擊地和我打聽你去舅家的事情……」
如箏手上一頓,又笑了:「母親也是關心我,說來我昨日去了一天,是該去靜園向母親報個平安才是。」
老太君哼了一聲:「算了,不說她,此次凌府家宴大辦,你姨奶奶跟我說也是為了給雪嵐那孩子挑個可意的夫婿,她你也知道,身子骨一向弱了點兒,自小也沒有習武,你表姨媽也很是為難,此次不拘臣武將,只要是家風正派的世家大族都請了,儼然是京師公子小姐一次大聚了。」她笑著睜開眼睛:「所以,箏兒,此次也是你的機會,你不是不喜歡蘇百川麼,若是這次宴會上看中了哪位世家公子,便來回了祖母,只要不是你二表姐看上的,祖母都想辦法替你周全。」
如箏聽了老太君的話,心裡一酸,沒想到自己的矯情和固執,換來的卻是老太君這樣的寵溺和成全,當即盈盈拜倒:「孫女兒多謝祖母體恤,孫女兒……」她不知該如何說,臉紅紅地閉了嘴。
老太君笑著摸摸她頭髮:「好了好了,我們箏兒這麼好,誰家小子娶了去是福氣,定要找個配的上我箏兒好處的才是……」
如箏走出慈園時,立志不嫁的心又稍稍動搖了,不是因為可以按心意選擇夫婿,而是為了老太君於自己親事上的殫精竭慮,她不忍讓祖母在晚年還為自己操心憂慮。
剛回到沁園,浣紗就迎上來笑到:「小姐,二少爺來了,說是有大喜事要和您說呢。」
如箏笑著走進堂屋:「哦,是什麼喜事勞動我家二少爺親自來報喜啊?」
如柏不好意思地笑笑,站起身:「姐姐這裡的丫頭嘴真快,我這才來了多久啊,就……」
如箏笑著坐下,崔媽媽端上一碗濃黑的藥湯,如柏看了驚到:「姐,你又怎麼啦?」
如箏安撫地拍拍他手:「無事,太平方子,補身子用的。」如柏這才點點頭,看著如箏把藥喝了,趕緊給她遞上一塊蜜餞,笑嘻嘻開口到:
「姐,前日父親考校了我的學問,覺得我讀書不錯,便給我求了恩蔭國子監的名額,下月就要搬到國子監讀書了。」
如箏聽了,心裡先是一喜,又一酸:國子監為了清淨,也為了便於學子們練習騎射,早於十幾年前便搬到了城南毗鄰南大營的地方,離林府即使是騎馬也要半個多時辰,如柏自然是不能每日回家,要搬去國子監的學宿裡安心攻書了。
如箏心裡雖然捨不得,卻不願擾了如柏的好興致,更不想拉他後腿,當下笑到:「果真是極好的消息,今日就該給你擺酒慶賀!」
如柏看她刻意作出興奮的樣子,怎不知她的心酸,伸手拉住她手:「姐姐,如今短暫的分離,是為了今後更多時日,更好的相聚,我也會常回來看你的,望姐姐為我善自珍重,我在這家裡,就只有姐姐了……」
一番話,說的如箏幾乎落淚,又趕緊忍住,顫聲說:「你也是,出門在外,處處都要當心,國子監那麼遠,也沒人能做伴兒的……」
如柏笑到:「姐姐,我是去讀書,越孤單越能長學問呢,再說肯定要帶小廝照顧飲食起居的,你放心。」
如箏點點頭:「好,姐姐定給你挑一個勤快聰明的小廝。」
如柏笑著點點頭,姐弟倆又聊了幾句,如柏自回外院讀書去了,留下如箏坐在那裡擔憂又傷感。
崔媽媽撤了藥碗,如箏便倚著桌子想著心事,不一會兒,門簾一挑卻是待月端著盤子走了進來:
「小姐,喝碗蓮子湯清清口吧。」
如箏點頭應了,慢慢喝了幾口,見待月自拿著盤子站在一邊,知道她是有話要說,便笑到:「怎麼,有事?」
待月看看她的笑容,那種陌生的感覺重又浮上心頭:現在的小姐,好似一切都變了,變得更加有城府,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也變得更嚴厲,可這嚴厲偏偏似乎只是對著自己……
想到這裡她略瑟縮了一下,又咬牙鼓起勇氣說道:「小姐,奴婢是有些話想要和小姐說……」見如箏笑得平和,她才放心說到:「小姐,近日奴婢看小姐行事,比以前更加周全了,奴婢也是佩服得緊,只是……」
如箏抬頭看她笑到:「只是怎樣,但說無妨。」
待月咬著唇開口:「只是小姐對靜園那裡,也太冷淡了些,就算是夫人待您不如四小姐親厚,她也畢竟是您的繼母,還是親近些為好。」
聽了她的話,如箏心裡冷笑了幾聲,卻沒有太過怪罪她,畢竟她這話也是為了自己好,只是想得不在點兒上,當下笑到:「你看出我和靜園不如以前親厚,說明你對我的事情是上心了,我到問問你,如果有一天,靜園那位要害我,或是四小姐要害我,你待如何?」
待月心裡一驚,不知如箏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一時想表忠心,又怕她是說反話試探自己,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姐,奴婢以為,夫人和四小姐畢竟是您的親人,不會害您的。」看如箏臉上似笑非笑,她又趕緊加上一句:「如果真是那樣,奴婢,自然是站在小姐這邊的!」
如箏看著她略帶心虛的表情,淡淡笑了一下:「好了,不過是隨便說說,你下去吧。」
待月咬唇行禮退下,她伺候如箏多年,如何不知道她的習慣,自然明白自己這一次又賭錯了,不由得失望悔恨,走到院子裡又被急匆匆趕著送東西的小丫頭撞了一下,發火呵斥了兩句,自己又覺得無趣,便找了個由頭到後花園裡逛去了。
她沿著後花園慢慢看著,滿園玫瑰開的正好,看著嬌艷欲滴的玫瑰花,待月不由得暗歎自己的身世,從小她就知道自己長的美,到了**歲的時候,就有人說她長的有三分像自家小姐,小姐也因此高看她一眼,她自己也是十分得意,漸漸長大了,明白了世家後宅的一些事情之後,心裡便萌生出了小小的一個念頭,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日漸壯大,卻從來都不敢對人說,如今眼見小姐對自己日益冷淡,她的夙願又如何能夠得償?想到這兒,她心裡一酸,淚水便滑落了下來。
她淚眼迷濛地低頭走著,覺得自己的前路一片漆黑,卻沒料到迎面撞上一人,抬頭看時,把她嚇了個半死:
「四……四小姐!奴婢該死,四小姐恕罪!」待月哆哆嗦嗦地跪下,惹了如嫿的下場她不是不知道。
如嫿看著跪著的待月,剛想發怒,突然想到前日母親交代自己,沁園裡自己人說的此婢子的事情,想這倒是個好機會,便生生把怒火壓下,笑到:「罷了,起來吧。」
待月似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她,怯生生地起身:「四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如嫿摒退左右,笑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否則也不會輕輕放過了。」
待月眼中閃過一絲感激,福身說到:「奴婢多謝四小姐不怪,奴婢先告退了。」
如嫿笑著搖搖頭:「你急什麼,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待月只得停下:「是,請四小姐訓示。」
如嫿呵呵笑了一聲:「也不是什麼訓示,我問你,不在沁園陪著姐姐,自己溜躂到這裡來幹什麼了?」
待月尷尬的笑笑:「回四小姐,今日不是奴婢當值,奴婢出來溜溜,順便把衣服送到漿洗上的媽媽們那裡去。」
如嫿笑著看看她:「我怎麼看你好像是哭過?吃了姐姐的排頭了?」
待月感覺搖頭笑到:「不是的,是奴婢剛剛眼裡進了東西,迎風流淚……」
如嫿嗤笑了一聲:「罷了,不願說我也不逼你,其實姐姐要打壓你是再明擺著不過的事情了。」她這樣說著,著意看了看待月的臉色,果然見到她臉一下子白了。
如嫿見待月咬唇不語,知道她已經動心了,又接著笑到:「你生的美,又有幾分像姐姐,將來到了姐姐的夫家,必然是通房的好苗子……」
待月聽她一語道出了自己的心思,既驚又羞,忙福身到:「奴婢不敢,四小姐說笑了。」
如嫿也不理她自顧自笑到:「要說呢,這本是美事一件,只可惜……」她故意買了個關子,待月憋得不行,又不敢問,只是兀自把嘴唇咬的發白。
「只可惜我那姐姐,是個心高氣傲,想要專房專寵的性子,定然容不下你這樣美貌的通房來分她的寵愛,倒是浣紗那樣的醜丫頭,恐怕更能入她的眼……」她神秘的笑笑,湊到待月耳邊小聲說:「你猜,姐姐在出嫁前會把你怎麼樣?」
如願地看到待月抖了一下,如嫿的聲音裡帶了三分陰冷:「自然要先找個小子,把你配出去,才好出嫁啊。」
這其實是一通很好分辨的挑撥離間,但此時與自己畢生夙願相關,便讓待月慌亂間失了主意,不由得脫口而出:「那便如何是好?!」
如嫿看計謀已成,當下笑到:「這有什麼可怕的,你不想想,在這府裡除了你家小姐,還有誰能決定你的去留?」
待月聽她這麼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夫人……」
如嫿見她上當,淡笑到:「自然是夫人。」
待月見自己一步步被她帶的已經再無辯駁餘地,索性試探著問到:「可夫人她……」
如嫿笑著看她:「我娘,一向是最疼姐姐的,自然捨不得看姐姐行差踏錯,到時候說不定會親自為姐姐挑選陪嫁丫頭,那時候誰能上位,可就是我們一句話的事情了……」
待月見她說的直白,明白她自然是有條件的,想到如箏落水後對院子裡丫鬟種種的提點,又膽怯到:「四小姐意思,奴婢不明白,奴婢要先告退了。」說著匆匆福下身。
如嫿試探出了她這顆有縫的蛋,已經是收穫頗豐,當下也不再說話,擺手叫她下去了。
待月急匆匆地回了沁園,如嫿卻高興地笑著,慢慢賞著花回了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