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屠五還兀自嘴硬:「呵,又來了擋橫的了,你這個小白臉又是誰?」他是混慣了的人,雖然聽到刺史小姐的名頭,有幾分害怕,卻壓不住屢次被人挑釁的邪火,看眼前之人一身布衣,不像是富貴之人,不由得惡向膽邊生,伸手便朝著蘇有容胸口打去。
如箏看著屠五碗口大的拳頭堪堪就要挨上蘇有容的胸口,不由得驚呼一聲:「蘇子淵!」
說時遲,那時快,如箏只看到他身子向旁側一閃,伸手接住屠五的拳頭,使了個極快的身法,屠五便噗通跪倒在地,蘇有容則一手抓著他腕子,一腳踩著他左腿彎,那屠五大力掙了幾下,居然紋絲動不得。
蘇有容揚眉一笑,左眼下殷紅的淚痣襯著他上挑的丹鳳眼,讓這個笑隱隱帶上了一絲邪氣:「我啊……倒不是什麼大人物,不過不才也是個秀才,你若是不依不饒,咱們就鬧到京兆府去,民告官,先打你二十大板,若不死,再來論理如何?這位兄台?」說道「兄台」二字之時,他手上發力,那屠五便感到自己的手腕如同被鐵鉗夾住,痛徹心肺,哀號了一聲,忙不迭說到:
「不敢了,不敢了,公子手下留情……啊!」
蘇有容略鬆了幾分手勁,冷然到:「道歉。」
屠五趕緊一頭磕在黃土地上:「是,小的該死,兩位小姐恕罪,神醫饒命。」
蘇有容冷笑了一聲:「嘴還挺甜,賠錢!」
屠五忙不迭點頭,趕緊用未受制的那隻手在懷裡胡亂掏出一把銀子,舉過頭頂,葉濟世看了看,挑了一塊差不多的,遞給那少年。
蘇有容這才鬆了手:「麻利滾。」
屠五頭都不敢回,一路揉著手腕跑走了。
這一切,於電光火石間發生,驚得如箏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回過神來,周圍圍觀的人群已經散盡,葉濟世正在一旁安慰那個少年,而蘇有容,就在自己身前不遠的地方,面帶笑意地打量著自己。
「蘇,蘇世兄……」
「不錯嘛,路見不平一聲吼,頗有俠女風範嘛,大姑娘。」
「我……多謝世兄解圍……」如箏臉紅紅地看著他,暗自慶幸有幃帽遮面。
「不過膽量可嘉,運氣卻差了點。」他閒閒地笑著:「沒嚇著吧,小丫頭。」
一聲「小丫頭」叫得如箏心裡一暖,不禁抬頭打量著他:
今日的他不像前兩次見面那樣一副典型的世家公子打扮,而是穿了一件竹青滾黎色襈邊的箭袖細布直身,腰間用黎色大帶紮了,頭上未著冠也沒用簪子,而是像百姓家的少年一般,只用一條牙色和黎色混編成的髮帶束緊頂發,髮梢便飄飄地垂在腦後,只有腰間一個銀鑲藍寶石的鏤花香球,不起眼的昭示著他國公府少爺的身份,此時二人離得近,他又在上風向,隱隱一陣沉水香混著一點冷香的味道飄來,如箏心神一蕩,趕緊又低下頭去。
蘇有容見她低頭不語,以為她是真嚇著了,當即也不再逗她:「如何,我送你們回府吧。」
如箏回過神,趕緊點點頭,拜別了葉濟世,帶著如書和雪茉,還有剛剛才帶了五城兵馬司巡差趕來的浣紗,向侯府走去。
走著走著,一個巨大的疑問突然衝出如箏腦海,以至於她暗笑自己剛剛失態,居然這麼明顯的不對都沒發覺,當下問道:
「蘇世兄,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蘇世兄麼?」
蘇有容聽了她的話,也是一愣,隨即笑到:「不是我還能是誰,難不成是狐狸化成人形,來騙你的麼?」
如箏被他逗笑了,卻依然不依不饒:「我知道的蘇世兄,是翩翩公子,纖弱少年,可不是赤手空拳便能打跑惡霸的俠士。」
蘇有容看著她,突然朗聲大笑:「我天生神力,你不知?」
如箏看著他近乎無賴的笑容,腹誹了幾句,剛要說話,卻見他笑容漸斂:「上次我家假山上的太湖石落下來,都沒能砸死我,區區一個混混兒,能奈我何?」
聽了他的話,如箏心裡一緊,不知如何是好,蘇有容卻莞爾一笑,接著說道:「所以,為了下次我家的假山不要落下來砸我,今日之事,如箏世妹請務必為愚兄保密。」
看著他略帶深意的笑容,如箏正色點了點頭:「是,小妹必定三緘其口。」又回頭看了看如書等三人:「她們也一樣。」
如書見她二人轉過臉看著自己,臉色一變,如同看見煞星一樣白了臉,顫聲到:「是,蘇世兄,小妹也必不會說出去的!」
蘇有容失笑,這孩子是被自己給嚇到了呢……
一路上,蘇有容怕她們無聊,淨撿了一些出外料理庶務時遇到的有趣故事給她們講,如箏和如書一路忍俊不禁,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侯府門口。
「喲,到了。」蘇有容抬頭看看頭上黑底金字的匾額,笑到。
如箏這才發現原來已經到了侯府角門,不禁暗想:怪不得人說樂途路近,古人誠不欺我。
她幾步登上台階,剛要和蘇有容道別,卻見旁邊小路上拐進來一乘小轎,正往自家方向而來,後面還跟著走得臉色發紅的蘇百川。
蘇百川抬頭看到如箏,神色一喜,如箏心裡卻是一沉,想裝看不見轉身回府,蘇百川卻突然揚聲到:「如箏世妹!」
如箏再裝可就不行了,只得幾步走下台階,對著剛剛趕到的蘇百川微微一福身:「蘇世兄,不知匆忙造訪,有何貴幹?」
蘇百川似是心情不錯,笑到:「無事,只是三世妹扭傷了腳,我碰巧看到,便雇了小轎送她回來。」
他好心幫忙,又事關如嫿,如箏便不好太過冷淡,當下笑到:「如此便多謝世兄了,他日我必稟明父親母親,到世兄府上道謝,小妹先去看看嫿兒。」
說著,便走到轎旁,親自掀開簾子,看到裡面如嫿連熱帶疼,弄得滿頭大汗,妝容凌亂,看著還真是傷的不輕的樣子,忙叫浣紗進去叫人抬了軟轎出來,自己伸手進去:「嫿兒,能走麼?」如書也趕緊走過來,要和如箏一起攙如嫿。
如嫿好容易用苦肉計逼得蘇百川送自己回了府,卻不想在門口居然遇到了如箏,當下心裡又恨又急,臉上卻不敢顯出來,只縮在轎裡哼哼:「大姐姐,我怕是走不了了,你幫我找個力氣大的婆子背我出來吧。」說著這話,她眼睛不斷瞟向蘇百川,可惜蘇百川的目光卻一直停在如箏身上。
如箏點點頭,吩咐雪茉趕緊進去傳話,又將轎簾子打起,讓她能夠通風,做完這些,她也不看蘇百川,自守在如嫿身邊等著。
此時,蘇有容看到這般景況也踱了過來,和蘇百川見了禮,也陪著一起等。
蘇百川看到蘇有容和如箏她們在一起,不知怎麼便感覺心裡有氣,剛想道別拉著他一起離開,便見如嫿探出頭來,笑到:「原來大姐姐有護花使者相送啊……」她眼睛一轉,故作稚子無知的樣子打趣道:「難不成大姐姐早早出去,便是約了三世兄麼?」
聽了她的話,如箏心裡又怒又好笑,不由得暗自感歎這丫頭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和自己處處做對了,當下笑到:「妹妹玩笑了,不過這樣的笑話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了。」
她無意在蘇家兩位公子面前留下什麼好印象,當即臉色一沉,到:「雖說兩位蘇世兄與咱們是世交,不像其他人那麼疏遠,但畢竟也是外男,妹妹這樣玩笑,知道的是說笑取樂,不知道的還以為妹妹言行無度,難免落人口舌,無端壞了妹妹的閨譽,我身為長姊,還是要奉勸你一句,你畢竟也不是**歲的小丫頭了,以後也要謹言慎行才是。」
說完她不顧如嫿暗自運氣,又對著蘇百川和蘇有容福了福:「還請兩位世兄不要將今日小妹之話外傳,以免招了什麼邪心人側目。」
她故意將事情說的嚴重,蘇百川和蘇有容也趕緊正色應了,徒留如嫿坐在轎子裡羞憤欲死。
如書躲在一邊,仗著帶了帷冒,笑的花枝亂顫,還要克制著身體盡量不要抖,憋得好不辛苦……
不一會兒,浣紗帶著二人抬的軟轎和一個壯碩的粗使婆子出了角門,如箏趕緊張羅著抬了如嫿進去,又向著門外二人福了福,便帶了丫鬟們進去。
看著侯府黑漆角門在眼前關上,蘇百川冷睨了蘇有容一眼:「子淵,你和林世妹相遇到巧。」
蘇有容卻像沒聽到他話中深意一般,笑著握拳擊了一下掌:「正是好巧呢,如兄長和林小世妹偶遇一般巧啊!」
看他笑得沒心沒肺,蘇百川兀自憋到內傷,上下打量了他三遍,冷聲說道:「看你身上裝束,如同市井閒人一般,不怕丟了國公府的臉面?!」
蘇有容看看自己身上,笑到:「唉,這樣穿舒服嘛,大概是我出外跑動多了,反倒不適應綾羅綢緞的衣裳了,不過好在有兄長這個世家公子的典範來維護國公府的臉面,小弟倒也樂得自在~」
蘇百川被他說得無語,只得冷哼了一聲:「狡辯!」便帶頭向國公府方向走去。
蘇有容笑嘻嘻地跟上,不自覺的回頭看了一眼,心裡微微一動:
林如箏……這丫頭有點意思……
想著剛剛集市上看到的那一幕和剛剛一路上的歡聲笑語,一向認為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他,竟然第一次感覺和這世界有了些許聯繫,也許,這正是他陰差陽錯來到這裡的原因吧,他這樣略帶遐思的想著,唇邊露出了一個快意的微笑。
將如嫿送回了靜園,如箏帶著浣紗也回了沁園休息,卸了妝,安撫屏退了一直追著自己道歉的浣紗,如箏笑著躺在了床上,發間一鬆,才發現剛剛簪子還未除,現下落在青色挑金的織錦枕頭旁,顯得愈發紅艷可人,如箏撿起梅花簪,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撫摸著光潔圓潤的簪頭,似乎還能回憶起剛剛被它捅肩膀的感覺,如箏笑著在床上滾了幾滾,無視崔媽媽叫她用午膳的聲音,拉起被子蒙頭大睡起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如箏才記起,自己本是被這簪子刺了心,準備戴一次,便鎖起來再不戴了的,卻因為端陽節一段奇遇,讓這珊瑚梅花簪飽含了和前世完全不同的深意,漸漸成了她最愛的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