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如箏手上的水泡全部都收口了,雖然皮膚還是有點發紅,但是已經不再時時隱隱作痛,她便穿的暖和了些,趕著去給老太君請了安,轉念一想,又叫夏魚回沁園拿了幃帽,稟了老太君去看如柏。
行至西書房如柏的院子,如箏特意屏退下人,讓夏魚浣紗在門口守了,悄悄溜到他日常讀書的裡間,沒想到卻沒有看到他閉目誦讀或是奮筆疾書的身影,反倒看到他臉紅紅地躺在床上,旁邊的藥碗冒著熱氣,旁邊還放了一本《論語》。
如箏一驚,便要轉身出門問丫鬟們,正趕上如柏的貼身丫鬟綠蘿端了清水進來,看到如箏在,趕緊福身請安,床上淺眠的如柏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是如箏來了,先是一愣,又搖頭笑到:「還是沒能瞞過姐姐。」
如箏搖搖頭,坐在他窗前,嗔道:「你這是報我前次瞞你的一箭之仇麼?」見如柏笑而不語,又轉向綠蘿:「到底是怎麼回事?」
綠蘿放下水盆,行禮說道:「回大小姐,大少爺前幾日連著熬了幾天夜,昨日夜讀之時開著窗子睡著了,說來也是奴婢們失職,竟然沒有發現,大少爺著了涼,今早便發起熱來,老爺著人請了大夫來看,說是沒大事,開了發散的藥,讓躺下歇著,奴婢本想去回了老太君或是大小姐,但大少爺卻要我們誰也不能說,都是奴婢不好,請大小姐責罰!」說著便眼帶淚意直直的跪下。
如箏還沒說話,如柏先坐起身拉著如箏說道:「姐姐,你別怪她們,也是我自己讀書怕擾,不許她們進來伺候,我以後小心就是。」
如箏歎息著摸摸他額頭,見果然並不太燙,看他眼神似乎精神也還好,這才放下心:「你呀,都多大人了,還犯這種小孩子的毛病,學業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說著她轉向綠蘿:「快起來吧,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為主的,我不怪你,大少爺於自己的事情上一向大意,以後還要你多上心了。」
綠蘿趕緊起身道「不敢」,擰了帕子來給如柏換上,如柏揮手讓她下去,她卻囁嚅猶豫著看看如箏,如箏見她有話又不敢說的樣子,笑到:「你們主僕這是打什麼啞謎呢?綠蘿有話直說,我不會怪你的。」
綠蘿這才放心一福身,裝作沒看到如柏讓他閉嘴的眼神,咬牙說道:「稟大小姐,少爺此次著涼生病,雖然是奴婢們照顧不周所致,卻也有別的因子在裡頭。」
如柏此時也不作眼色了,怒道:「放肆,我還管不了你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和姐姐說麼?」
綠蘿含著淚說道:「大少爺,奴婢是前頭夫人留給您的貼身丫鬟,少爺仁慈正派,不像其他少爺那樣胡來,一直是體恤奴婢又從不勉強奴婢,奴婢對您心存感激,一向是不敢違您之命的,但這次不行,奴婢就算是拼著被您趕了也要把此事稟了大小姐。」
如箏見她說的凌亂,知道她是真覺得委屈,當下把如柏按在榻上不許他起身,轉向綠蘿到:「綠蘿,你是個好丫頭,有什麼事便告訴我,我自給你做主,若說的對,你家主子也別想罰你。」
綠蘿擦擦眼淚,一個頭磕在地上:「奴婢謝小姐。」她抬頭看著如箏,咬牙說到:「小姐有所不知,自打少爺搬到外院不久,夫人便送了自己院子裡的二等丫鬟芙蕖來伺候少爺,一開始奴婢還以為她是真心來伺候主子的,哪知道她卻是個心大的,每日裡不想著怎麼伺候好主子,卻時時想著如何勾引大少爺,成天花枝招展的……」
聽到此處,如柏再也忍不住,猛地坐起身:「你給我住口!什麼污七八糟的髒了姐姐的耳朵。」
誰知綠蘿卻一梗脖子,哭到:「這次容我稟了大小姐,少爺你打發了我也罷,發買了也行,我不能不說,若是她真是來伺候您的,怎會仗著自己是夫人派來的,不准奴婢們近身伺候,自己又不上心您的起居,生生把您凍得發了熱?!如今若不是她出去回事,大小姐又湊巧來了,奴婢怕是也得不了這機會替您訴苦呢!」
如柏聽她越說越多,一拍床榻便要跳下床,被如箏一把按在床上:「你給我躺下,不許說話!」
如柏見她語氣嚴厲,知道她是動了真怒,自氣哼哼地轉過去,倒也老實了。
如箏聽了綠蘿的話,突然想起了前世之事,如遭雷震:依稀記得也是如柏這般年紀的時候,薛氏給如柏房裡塞了個丫鬟,沒多久如柏便將她收了房,當時如箏以為他男孩子大了難免動了男女之念,又不過是個通房,便也沒在意,誰知從那時起,如柏便似開了什麼邪竅似的,漸漸流連於聲色,學問也生疏了,甚至還有幾次逛青樓被薛氏抓住,現在想來必是這位芙蕖的功勞了!
想到這裡,如箏恨得緊緊揪住了手裡的帕子,聲音都似有些發顫:「柏兒,我問你,綠蘿說的都是真的?」
如柏回過頭看著如箏,點點頭:「姐姐,的確如此。」看如箏似要發怒,他又趕緊說道:「姐姐,雖然如此,我又不糊塗,我怎不知她們是什麼心思,我一向不讓她近身伺候的,還想著早晚找機會打發了她……」
如箏看他說的真誠,微微放下心,她知道今生的如柏和前世已經不同,但她還是容不下這樣齷齪的事情再一次出現在自己最重要的弟弟身邊。
她轉頭看著綠蘿,她還是那樣跪的直直的,臉頰邊淚痕未乾,眼睛卻晶亮,如箏心裡一動,斂去怒意問到:「綠蘿,你這樣排揎母親派來的丫鬟,可是要爭寵?是丫鬟當膩了想要當姨娘麼?」
綠蘿被她說的一窒,愣了愣,淒然一笑:「大小姐既然不相信奴婢,奴婢也無話可說,便請大小姐打殺了奴婢吧,只求小姐允了奴婢先去掐死芙蕖,也省的那jian蹄子帶壞了大少爺!」
聽了她的話,如箏心裡一暖,眼見她就要起身去殺人,趕忙拉住她手,笑到:「好丫頭,是我錯怪你了,我給你賠不是。」說著便起身給她行了半禮。
這樣的禮節本是小輩主子給家裡德高望重的老輩下人行的,已然是尊重至極,綠蘿不過是個小丫頭,哪裡見過這等架勢,嚇得又噗通一聲跪倒:
「大小姐,您這是做什麼,折殺奴婢了!」
如箏笑著摻起她:「無妨,你是個衷心的好丫頭,今日你家少爺被人算計,咱們必不能讓她們得逞快意。」她看如柏又要起身,忙按住他:「你若是信我,此事交給我和綠蘿,你不要管,安心養你的病,姐姐信你是正人君子,但姐姐不能容下這樣的妖孽天天在你眼前晃著!」
如柏看她嚴肅的樣子,歎了口氣,點點頭:「那好,只是姐姐一定要小心,莫要引火燒身,不然我真是無地自容了!」
如箏笑到:「放心,我省得。」
如箏看著如柏把藥喝了沉沉睡去,又叮囑了綠蘿幾句,便帶著浣紗夏魚轉回沁園。
一路上,如箏越走越快,帶的帷帽上的青綾紗都飛了起來,浣紗趕緊上前挽住她:「小姐,莫要氣壞了身子。」
如箏回頭看著她,滿眼都是遮不住的怒火,低聲道:「你們也聽見了,柏兒才多大……」
浣紗看了看四周,皺眉點點頭:「小姐,奴婢們都明白,此事還要從長計議,咱們先回院子。」
如箏看著她,點點頭:「你說得對,咱們先回院子……」
午後,夏魚帶著如箏給如書做的點心出了院子,送完了點心,她依舊像往常一樣到處逛著,看似閒聊,卻是在奉如箏之命收集這府裡的各種蛛絲馬跡,只不過今日她又多了一項新的任務……
慈園春光正好,老太君像往常一樣於申時午歇起來,靠在榻上醒著盹兒,韓嬤嬤輕輕走進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她耳邊輕輕耳語了幾句,老太君猛的睜開眼睛,責怪到:「怎的早不告訴我,我老眼昏花,園子裡的丫鬟們也都瞎了麼?!」
韓嬤嬤趕緊低頭認錯,老太君扶著她的手起身:「趕緊給我收拾一下!」
慈園熱鬧起來之時,夏魚如同一條滑溜的小魚兒從假山門口溜走,一路小跑到沁園,如箏看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笑到:「老太君那兒有動靜了?」夏魚忙不迭點頭。
如箏笑著遞給她一杯水,轉頭對浣紗道:「去告訴綠蘿,依計行事。」
浣紗匆匆去了,如箏自取了一杯茶慢慢喝著,唇邊露出一個略帶淒涼又有點怨毒的微笑:莫要怪我狠心,今世,我再也不能讓人動我的至寶了,哪怕起心思……也不行!
沒過多久,如箏聽到外院方向一陣喧嘩聲,心裡一緊,卻又咬咬牙,冷了心腸。
沒過多久,浣紗低眉順眼地走了進來,衝著如箏福了福:「小姐。」
「嗯,如何?」
「老太君去時,那奸人正掀了大少爺的被子想要……」她咳嗽了一聲,正色到:「老太君當場便叫人拖下去打殺了。」
如箏雖然已經有了準備,心裡還是免不了一驚,卻咬緊牙關,臉上半分不顯:「然後呢?」
浣紗看她情緒不好,特意提高了幾分聲音:「老太君把夫人叫去,好一頓排揎,奴婢遠遠看著,從沒見過夫人那樣狼狽。」
她頓了頓又說到:「老太君把少爺院子裡頭的所有丫鬟小廝都叫出來看了一遍,略有不妥的都打發了,又從外院提拔上來幾個身世清白的丫頭和小廝,奴婢看著都是低眉順眼極老實本分的,最後,老太君還把貼身的丫鬟照花姐姐給了大少爺當大丫頭,跟綠蘿一起統管著西書房所有事情。」
一口氣說完,浣紗看如箏臉上也有了笑意,也陪著喜到:「小姐,這樣就好了,有照花姐姐管著,靜園再也興不起什麼風浪了……」
如箏笑著點點頭:「應該不會了……」轉念一想,又冷笑到:「以那位的城府能力,恐怕很快就要查到咱們頭上,你去把丫頭們都召集了,就說我說的,最近這段日子,沒事少到處去竄,不要招惹口舌是非,有人挑釁盡量忍了,別叫人抓了把柄懲治了再來怪我不庇護。」
浣紗應著退下了,如箏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似的倒在床上,她不知道,自今日開始,她將走上一條怎樣坎坷的道路,也不知道,這樣的事情還會有多少,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更不能退,眼眶一陣酸麻襲來,淚水似要沁出,她目光一轉,無意中瞟到了枕畔空了的琺琅藥盒,心裡突然響起了那聲低沉醇厚的「撐著點,別叫人看了笑話去。」
心裡一震,她仰起頭笑著控干眼淚,是的,她不能哭,終究是要掙扎,為何不如他那般,閒適地笑著,掙扎的姿態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