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便聽得身邊如嫿身上環珮輕響,如箏抬頭看時,果然是蘇百川正在不遠處賞花,旁邊似還跟著什麼人,半身隱在花叢後,看不清楚。
如嫿羞答答地舉步欲走,卻突然停住,回頭向著如箏到:「長姊,咱們去那邊看看白芙蓉吧?」
如箏知道她是想和蘇百川「偶遇」又怕太突兀有損閨譽,便要拉了自己一起,隨不願再見蘇百川,卻也不想短短時間再得罪這位大小姐一次,便點頭應了,跟在她身後走過去。
如嫿裝作偶遇驚喜地樣子,沖蘇百川福下:「蘇世兄,好巧,世兄萬福。」如箏也跟著她象徵性地福了福,便轉身去看旁邊的白芙蓉。
如箏主動閉目塞聽,本想裝個稱職的背景,卻不料蘇百川突然越過如嫿向著自己道:「如箏世妹,多日不見,不知世妹可安好,前次落水生病,如今可大好了?」
再聽他熟悉的聲音,如箏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怨恨焚心之感,只是膩煩不耐,卻也轉身施禮:「多謝世兄掛念,已經沒事了。」起身臉上依舊是淡淡的,還往如嫿身後縮了縮。
蘇百川愣了一下,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湧上心頭,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勝心:「剛才愚兄聽後園琴聲,有如天籟,太子派人問了才知道,竟然是世妹所奏,實在是技藝驚人,愚兄佩服。」
如箏聽了心道不好,沒想到自己此舉竟然入了他眼,想想也是,前世他就是最喜歡所謂才女,自己被他厭棄而如嫿入他青目,也多有四藝的因子在裡面,當下心寒厭惡,強笑到:「世兄過譽了,嫿兒妹妹作的芙蓉圖才是絕佳,我的琴不過是陪襯罷了,有空世兄一定要觀賞一下嫿兒的畫作啊。」說著便轉向如嫿,果然在她眼裡看到了嫉恨怨毒的寒光。
如箏雖不怕她,卻也不願惹麻煩,當下笑到:「素聞蘇世兄好畫,不如指點我家嫿兒幾句,小妹便先告退了。」說著便要退下。
誰知蘇百川卻並未見好就收,反倒上前一步:「世妹留步……」
如箏心下煩膩,又不知該如何躲開他,身體不自覺地向旁邊一閃,便見身邊一株三醉芙蓉(醉芙蓉:又名「三醉芙蓉」,清晨開白花,中午花轉桃紅色,傍晚又變成深紅色,為稀有的名貴品種)後閃過一張臉,此時時辰尚早,三醉芙蓉正是白中帶粉的顏色,映著這張瑩白的面龐,一瞬間竟讓她忘了蘇百川帶來的煩躁。
如箏且驚且喜,後退一步福下身:「蘇三世兄萬福。」
蘇有容拂開花枝,走到如箏面前,淺笑著一揖:「世妹別來無恙。」
如箏好容易抓住他這根救命稻草,當下趕忙寒暄了幾句,便和他作伴賞起醉芙蓉來,彷彿忘了回頭和蘇百川及如嫿道別似的,也就沒有看到如嫿暗自鬆口氣的神色和蘇百川眼裡微含的寂寞和驚異。
如箏估量著已經離如嫿他們遠了,才暗自鬆了口氣,渾然忘了剛剛和蘇有容正說到哪裡,不由得回頭看看他:經過了上次的驚訝,如箏已經對他的轉變適應了很多,故而今日再看到他黛青色暗繡竹紋的束腰直身配月白色鶴氅的的衣著,便沒有多驚奇,反倒覺得這樣的裝束把他相貌裡的陰柔之氣壓下去了七八分,反而顯得幹練又不失清,甚為得宜。
蘇有容見她表情轉輕鬆,如何不知她心裡所想,實際上他剛剛貿然鑽出來,也正是為了給她解圍的,當下便笑道:「如何,終於擺脫我二哥,鬆了一口氣?」
他聲音醇厚,語氣柔和,不知怎麼的便讓如箏緊繃的心防放下,居然鬼使神差地點點頭,馬上又意識到不對,紅了臉道:「蘇三世兄,我不是……失禮了……多謝。」
蘇有容卻不責反笑:「哈,這有什麼,他那樣子我都看不下去了。」看如箏頭更低了,他又笑著低頭衝她眨眨眼:「世妹若是要謝我,便不要叫我蘇三了可好?你不知,蘇三是個女子的名字……」
如箏大驚,趕忙福身賠禮:「如此,對不住世兄了……」思來想去又不知叫什麼才好。
蘇有容看她窘的可愛,當下笑到:「是呀,我二哥是蘇世兄,我又該叫什麼好呢……」
如箏見他沉吟,以為自己又觸動了他的傷心事,咬唇不語。
蘇有容看她尷尬,也不再逗她,輕聲說了句:「若蒙世妹不棄,愚兄表字子淵。」
他一言出口,如箏心裡一顫:子淵……前世自己私下裡和蘇百川提起他時,也曾這樣稱他,想想前世之事,她一時心酸,面上卻莫名紅了,幾不可聞地咕噥了一聲:「子淵世兄萬福。」逗得蘇有容又輕笑出聲。
看著他溫潤的笑容,如箏那一點點的心酸終於散去,此生的他和前世相比,實在是變了太多了,這樣的巨變,讓她的心酸都顯得模糊不真實起來,彷彿心裡的那根刺,也在慢慢變得柔軟。
她心情轉好,才想起對著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同齡男子以字相稱,實在是一件略帶曖昧的事情,不由得又紅了臉頰。
蘇有容看著如箏,心裡也感歎:這小姑娘對著自家那天然發光體色藝雙絕,不對,是才貌兼備的二哥都能冷面以待,反而常常對著自己臉紅,這反常行為讓他……略驕傲啊!
他心裡眉飛色舞,臉上卻一片平靜,先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沉默:「剛剛聽到世妹的琴音,實在是悅耳動聽,想必世妹一定也是號音律之人。」
如箏這才想起,他前世於音律方面極為擅長,不但精通多種樂器,而且擅於譜曲,曾被譽為京師音律第一公子,當下便笑到:「不敢得世兄誇讚,小妹那兩手箏放到世兄眼前,簡直是班門弄斧了。」
蘇有容則笑著擺擺手:「世妹過謙了,你的琴藝以你的年齡來說,已是難得,只是……」他略躊躇了一下,壓低聲音:「你我兩家交好,咱們也不算是外人,世妹若願意聽,愚兄倒是有幾條諫議。」
聽了他的話,如箏先是愣了一下:聽多了大家的讚譽,乍聽他提起諫議,還有點不適應,但轉念一想,又感動於他的誠摯,當下便福身到:「請世兄不吝賜教。」
蘇有容笑著擺擺手:「賜教不敢,只是愚兄也略好此道,提幾句與世妹共勉罷了……」接著便給如箏細細說了箏曲中幾處不足,中肯詳盡,如箏聽得高興,漸漸便忘了剛剛的不快,二人且游且談,大有知音之感。
另一邊,如嫿還在嘰嘰喳喳地和蘇百川說著什麼,蘇百川卻從她肩上望過去,目光一直追著遠處的如箏,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已經失控了,從最開始只是對她的冷漠感到不解和好奇,到現在被她冷淡的表情和驚艷的琴藝吸引,這種心不由己的感覺讓他有些微的害怕,更多的卻是興奮。
如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攏在袖裡的手突然攥緊,尖利的指甲幾乎刺破自己的掌心,她不明白如箏有什麼好,能讓驕傲的蘇百川這樣戀戀不捨地追望,她咬咬牙,一股邪火從心裡逸出,化作唇邊一抹冷笑,只一瞬,又化在滿臉的甜笑中:
「蘇世兄,小妹先告退了。」福了福,輕聲留下這麼一句,她轉身向著薛良姊的宮室飄然而去。
蘇百川低頭看時,只看到她緋色的一個背影,便沒有注意到,她目光中隱著的狠厲之色。
蘇百川歎了口氣,向著如箏的方向走去。
如箏正和蘇有容聊得開心,遠遠看到蘇百川過來了,忙匆匆福下身:「世兄,小妹想到還有……」
蘇有容看著她焦急的表情,歎了口氣攔住她話:「行了,趕緊走吧。」
如箏略一愣,又笑著點頭跑遠了。
蘇有容則轉身迎上自家嫡兄:「如何,兄長和林世妹相談甚歡?」
蘇百川看了看如箏逃之唯恐不及的背影,心裡一陣發堵:「尚可,子淵和林世妹相談甚歡?」
蘇有容笑了笑,臉上故意帶了點羞澀的紅暈:「嗯,的確甚歡。」
蘇百川愣了一下,眉頭緊皺:「子淵,注意容止,近日愈發狂浪了。」
蘇有容眉毛一挑,又換上恭順表情:「是,小弟一直學著兄長的為人處世呢,兄長放心。」
蘇百川一時語塞:「你!」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得拂袖而去,留下蘇有容立在原地,拉下旁邊芙蓉花枝輕輕嗅了嗅:「呵呵,芙蓉如面柳如眉,甚好,甚好……」
如箏快步走了一會兒才敢停下看看身後,又覺得自己可笑,以蘇百川的驕傲怎麼會對她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世家女子窮追不捨,自己真是被前世的經歷嚇怕了……
如箏環視四周,自己剛剛走得急,似乎已經走到了花園深處了,又逛了一會兒,估計蘇百川已經走了,便想轉回去找琳琅她們說話,卻看到不遠處角落裡如嫿倚著一張漢白玉的石桌向自己揮手,如箏想要裝作看不見,已經來不及了,更何況旁邊還坐著薛良姊,也對她頷首微笑著。
如箏只得在心裡歎了口氣,面帶笑容快步走上前深施一禮:「民女參見薛良姊,良姊萬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