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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三章 崔林亦至 文 / 東海龍女

    雪花紛紛揚揚,隨風而落,瞬間便在史萬石的頭上、身上,鋪了薄薄一層。

    典滿往他身後看去——他原也帶了不少隨從,但自他孤身上前拜見織成時,那些人便垂了首,立在車馬之旁,一動也不敢動。此時也被雪落了全身,一如個個新立的雪人般,眼見其主人跪倒雪中,卻是半字也不曾哀告,半步也不曾上前,足見這史萬石並非外表那樣癡肥憨直,至少馭下極嚴,是個不尋常的人物。

    織成初入草寮之中,極是隨和,既沒什麼奪人的氣勢,又無什麼驕奢的排場,雖然出手便是半個金餅,卻是令侍女送了所有人食水。那些百姓商賈只道她是個和氣的貴人,卻沒想到這這「和氣的貴人」,竟然也有這般厲害的時候。

    只是淡淡的一掃,便叫個遠近聞名的史萬石——如今也被人尊稱一聲「史大郎君」的人物,直挺挺便跪了下去。

    四週一片寂靜,只有鍋中滾水沸騰的絲絲聲,和雪花飄落而下的沙沙聲。

    再就是各人胸腔之中,那顆心的砰砰跳動聲。砰!砰!砰!幾似要跳出腔子來。

    織成忽然一笑,周圍彷彿被冰雪凝固的虛空,瞬間融化開去:

    「阿史,你一番好意,怎的自己先倒跪下了?」

    史萬石不敢則聲,只是可憐巴巴地抬起眼來瞧她。但那阿史二字一出口,雖說沒有史君二字清貴,然對他而言,卻是別一種親切,心中方才微微鬆了一鬆。

    織成又是一笑,漫聲道:「如今,我便收了罷。阿媛!」

    那侍女——董媛脆生生地應了聲,笑道:「主君放心,必得清點得妥妥當當。」

    織成這才點了點頭,向史萬石道:「你且去罷。」

    只這四個字,對史萬石而言,卻如綸言仙音一般。他飛快爬起身來,再向織成躬身一揖,便一步步退回馬車之上。

    彷彿生怕織成反悔不收般,馬車立時便駛遠開去,只有史萬石的聲音遠遠傳來:「阿史告退!待春暖花開之時,君侯大喜之日,必再獻薄禮,聊表寸意!」

    崔妙慧哼了一聲,皺了皺眉頭,輕聲道:「主君,這些東西……」她瞥了一眼那車前垂手而立的眾人,都是史萬石帶來的人,此時一個個垂手肅立,只是為首一人躬身走上前來,手中捧著一卷帛書,鼓鼓囊囊地抱了滿懷,跪倒在雪地之中,先稟明自己身份,是史萬石的一個管事。這些車中物事由他帶著五十名刀客負責幫織成運往鄴都。其餘的仔細看時,皆面目悍惡,想必就是刀客了。

    洛陽昔日為天下最繁茂的商業中心,也就滋生出百行百業,刀客也是其中一種,或幫著欺行霸市,或助人押貨奪財,黑白通吃,也並不罕見。但眼前的這些刀客,與史萬石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半年前織成就領教過了。說是刀客,不若是他養的死士。董媛這一年來頗經了事,刀頭上舐過不少人血,看這些刀客並不在意。至於崔妙慧、辛苑、馬不遠等人更不必說,何況還有虎豹騎在,倒不怕他們作耗。

    「不過就是多些麻煩罷了。」

    織成滿不在意道:「接下來麻煩可多著呢。民間有句話怎麼說的,債多不愁,虱多不癢。」

    這麻煩當真還是挺多……

    那管事稟過織成,也不知是否史萬石早就有過交待,竟是毫不忌諱地便大聲讀出這帛書上所記載之事,竟是這所謂的節禮單子。

    禮物太重……麻煩……也隨之多了……

    各色絹錦一百匹、葛麻布兩百匹、珍玩字畫兩車、甚至是各類器物也有兩車,還都是些居家物,如瓶盂拂塵、衣架琴棋之類。另有簾帷帳幔、茵褥被枕並兩大匣子各色首飾等等……

    聽者全部豎起耳朵,一臉難以置信。

    織成與崔妙慧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啼笑皆非:

    這哪裡是什麼節禮,分明就母族為女子準備的嫁妝嘛!

    不錯,就是嫁妝!

    怪不得史萬石根本不敢等到管事念禮單就跑了,因為他身份尷尬,他一個大艷使之稱的人販子出身,總不能在這裡大剌剌地充著娘家人吧?

    雖然人人都知道,這禮,不是他送的,而是孫權。雖然辛苑等人覺著,不僅是孫權,或許還有陸議。

    「麻煩……」

    織成看了一眼崔妙慧,後者便容儀萬方地揮了揮手,令那管事退下:「都收好了,跟我們一起拖到鄴都去罷。」

    典滿臉上的肌肉不由得抽了抽:這都什麼事兒啊……

    一盞水尚未喝完,這次是虎豹騎設在外面的哨兵主動來報:又有車馬馳來了。

    崔妙慧不由得舒了口氣:自己這邊的正主兒終於來了。

    她們此去鄴都,用織成的話說,不是去受氣的,也不是去受憋的,是去討債的。把她們,無論是織成,崔妙慧,還是當初織室的那一群舊人,所受的委曲、奔波之苦都要討回來。既是討債,首先不能低了氣勢。

    而要漲氣勢,必然得要有錢,有氣派。

    所以她們一定要在洛陽郊外停下來,接了自己人送來的錢物,先做足了禮數,給曹操送一份兒去,再自己腰纏萬貫地前往鄴都。

    如今織成不差錢,除了賣錦賣雨衣,還有萬年公主留下的東西。那些珠寶一換便是錢鈔,那些織錦的技術,放在自家的織坊裡,滾滾的還是財路。

    車馬尚未到眼前,辛苑先皺起了眉尖。

    她曾在江湖上飄泊過,一眼便看出那馬匹車色,像是在路上奔波許久的樣子,且有的車輪上轅木都折了一根,看樣子是途中出了點小事故,都無暇修理便繼續走路了,哪裡像是就近從洛陽城中出來的自家車隊?

    且車邊護衛之人,雖也穿著尋常衣飾,卻是腰板筆直,目光銳利——那樣神光內湛的雙目,絕非等閒之輩。

    想來也是鄴都中貴人的節禮,被麾下哪個地方官派人送來了?若非世族,又怎的請得動這許多武藝高強的護衛?

    正尋思間,忽見那為首之人跳下馬背,看了那些明顯也與眾不同的虎豹騎一眼,便往草寮邊徒步行來。行至數丈開外後,方才舉手一揖,朗聲問道:

    「聽聞雲葭侯奉命入都,不知可在此處?」

    又……又是找她的?

    典滿已是連面癱都無法保持了。關豐更是睜大了眼睛,正待站出去回答時,卻聽辛苑驚喜地叫出聲來:

    「是江兄麼?」

    那人一怔,迸發出一陣爽朗笑聲,應道:「正是江某!原來是辛女郎!果然君侯便在此處?」

    他大喜過望,邁步騰騰而來,一路踏濺開許多雪泥,他也毫不在乎,直奔到草寮門口,只見眼前一個人含笑站起,身披貂裘,靜靜地看著他。

    當初他在葭萌初定之後,便自請離開織成身邊,回到楊阿若那裡,繼續當個自由自在的遊俠。有時覺得這才是自己的本性,有時聽說她的事跡,又覺得自己心中未免愧疚,卻也時常掛念。原想著這次見面,定要好好分說分說,誰知分明已到了面前,千言萬語,忽然便說不出口了。

    江宗貴只覺百感交集,撲通一聲,跪落雪中,叫道:「君侯!」

    「起來罷,作什麼兒女之態?」

    織成快步上前,一把便將他扯了起來,隨手便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喝道:「敢再做出這模樣,就打折你的腿!」

    這樣粗魯直接,既不似貴人,更不似女人的動作,令眾人目瞪口呆,卻令江宗貴喜笑顏開,他素來不好與那些自命矜貴的貴人打交道,織成先前扮作男子時,倒是這一點與他們相處時,極是粗豪。沒想到她如今恢復了女子身份,又成了雲葭君,竟待他還是如從前那樣。先前的一瞬間的凝滯和堵心,頓時豁然開朗。眼眶發熱,心中也發熱,再說話之時,便流暢了許多:

    「首領讓我等在洛陽守候多時了。其實從前也準備了不少東西,只是最近聽說君侯要來鄴都,便又添了些,首領說,君侯乃天下英雄,此入鄴都,必會為天下側目。這些許薄禮,亦能沐君侯之光輝,亦是我們遊俠兒的光輝。」

    他原是粗聲大嗓,一番說話人人聽得清清楚楚,只是辛苑顯然跟他是熟人,眾人只當他是織成的下屬,後來聽他一口一個首領,方知不是,但又猜不透來歷,只到最後那句話說出來,關豐才倒吸一口冷氣,再看江宗貴時,便有些不敢置信,低聲道:

    「遊俠兒?首領?這天下的遊俠兒,可只有一個首領,難道……」

    江宗貴已是繼續粗聲大嗓地道:

    「首領還說,昔日與君侯共馳酒泉,共擊豪強,得保隴西未再陷叛亂之中。得聞君侯喜訊,隴西之地百姓也自發為賀,前面一車中的那些果干、美酒、香料等物,便是他們的心意。中間五車,乃是咱們遊俠兒的心意。只最後一車金珠之物,方是他楊阿若的心意!」

    楊!阿!若!

    果然是天下遊俠首領,那赫赫有名的楊阿若!

    這一次,所有百姓商賈,齊刷刷看向織成的目光中,已不僅僅只有好奇和艷羨,還有敬畏之意了。

    楊阿若昔年馳援酒泉,天下人得知,誰不誇他一聲重情重義?他在江湖中行走,隨手周濟救助者遍地都是,即使是半升小民,亦知他的義名。沒想到這位貴人,竟然還與楊阿若有著這樣的交情,且看那遊俠兒的神情,竟是十分欽敬。若是以權勢相凌,令史萬石前來倒還不算難,但若是令素來傲骨冷面的楊阿若都能派人前來送節禮,恐怕這天底下的人,眼前這位貴人倒是第一個。

    便是典滿等人,也覺得心中頗不是滋味。

    典滿自幼尚武,豈有不知楊阿若之理?也聽說織成與楊阿若似乎有些交情,但未想到,竟達到如此深厚地步!

    那些策馬雪中奔出老遠,兀自回首向著織成等人招手的遊俠兒,和滿滿當當幾十車的珍物,已經在無形之中,改變了虎豹騎諸衛對織成的觀感。

    能令吳侯孫權擺出母族的姿態,又令最為桀驁不馴的遊俠兒們恭敬有加,眼前的這個女子,又怎會是等閒之輩?

    典滿看向前方風雪茫茫之處,心中不由想道:

    也許自己想錯了。她並非是被迫前往鄴都的,她便如那蛟龍一般,豈能偏困一隅?必得有更深更廣的大海。鄴都,便是她的海洋。

    只怕從此之後,這鄴都,便更要多事了。

    然而此時,那被典滿視若入海蛟龍的女郎,正手扶草寮旁的一根木柱,凝神望向呼嘯著不斷遠去,直如芥子大小的江宗貴等人身影,一直淡然自若的臉上,終於浮起了些許惆悵之意。

    風雪那樣大,可是江宗貴他們的臉上,卻渾不在意。揮鞭策馬奔跑而去時,有著一種她特別羨慕的意氣風發。

    那樣自由自在的日子,她也會有,只是,要再過兩年……

    兩年時間,她能在鄴都好好呆下去麼?

    能不能按照她心中所想的那樣,令自己的理想實現,令自己身邊的人皆有歸宿?

    「主君,咱們的人來了!」

    崔妙慧驚喜的聲音在風雪中傳來。

    崔妙慧驚喜的聲音傳來:「主君!這才是咱們家的東西到了!」

    遠處一隊車馬,迤邐行來。車上的銅徽迎著雪光,看得十分清楚:正是一枝與眾不同的花朵,線條簡單,不過廖廖幾筆,勾出數層花瓣,雖然仍顯得單薄,卻有種悠然之意。這花朵便是出自崔林之手,正是所謂的棉花。

    有這樣徽記的,可不就是雲落織坊的車隊?

    領頭的馬車停下來,先跳下兩個身著綿袍、俏麗端秀的侍婢,滿面驚喜地向著草寮拜倒。那正是當初織成在洛陽所收的阿茱、籐兒二女,後想著她們對洛陽頗熟,所以派崔林回來時,便讓她們隨行。

    而接著從馬車中出來一人,身披淡紫繡金紋狐皮鑲邊大氅,襯得人丰神如玉,卻又風度翩翩。不用介紹,典滿等人便有些肅然起來,知道這人必然是有些來歷的。

    崔妙慧先從嘴角露出一縷笑容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崔妙慧的族叔崔林!

    昔日清雋峻拔的世族公子,已經稍稍發福,比起當初那種略顯憂鬱的瘦削身形來,倒多了些穩重和底氣。

    他如今不再如昔日在族中,只是個安樂度日、卻倍受冷遇的庶支子弟,織成當初雖地位不顯,卻著實是個好主君,有想法,也有決斷,襄陽並鄴都一帶之事,悉數交他總管全局。他處理了不少棘手事,卻也開創了不少新局面。意氣風發的同時,自覺也找到了人生價值。

    加上他這主君又一步步水漲船高,有了誥封不說,居然還從葭萌走到了鄴都。

    雖然在典滿等人甚至鄴都權貴看來,這無疑只是一個笑話而已,但崔林憑借他當初在離雲別館就能毅然投主那種直覺,卻可以肯定這又是織成的一次機會。

    她是那種給她天梯就必然登天而上的人,這次去鄴都,必然不會空手而歸。

    她的第一步就走得這樣石破天驚——主動出手,方是她的風格。

    如今他看著她,旁人不覺怎的,他卻覺得她光芒萬丈。

    他躬腰揖手,含笑向著草寮中的那人,發自內心、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崔林見過主君,千里風雪,林等心下實憂,如今見到主君風采猶勝往昔,方才心中安然。」

    茱籐二婢不比崔林,原就是舊主,當下也顧不得雪泥,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齊聲道:「婢子等也日日祈祝上蒼,唯願主君平安康樂。今見了主君,果然是上蒼庇佑……」

    說到此處,不知觸動哪裡情腸,眼圈兒便已是先紅了。

    跟隨他們前來的也有數十名健士,當即一起跪倒,齊聲道:「主君安康!」

    典滿一怔,卻見織成快步上前,也不顧身後董媛急著撐起傘子來遮雪片,已是一把托起崔林,又扯起阿茱和籐兒,嗔道:「今兒可是作怪,一個個都行這樣大禮,卻是何故?不過有些時日沒見了,也值得這樣傷心?」

    阿茱嘴唇翕動,不知該說些什麼好,籐兒原是性情嬌憨些,「嗚」地一聲哭出來,就撲到了織成懷裡。

    典滿等人目瞪口呆。

    似這般婢女,若當眾如此親近,一般是與主人有些首尾,又特別膽大妄為。可織成分明是個女人,這婢女如此可算冒犯,她也只是摟在懷中,輕拍其背,柔聲撫慰罷了。

    別人也還罷了,她在那葭萌城頭是如何兇猛,典滿可是親眼所見。陡地見到對一個婢女竟是這般柔情模樣,整個人腦子中都有一種「畫風完全不對了」的嗡嗡迴響。

    但看崔林等人,皆是一副「畫風完全正確」的模樣,更覺得一切簡直都不對了。然而隱隱約約,也就明白了為什麼她的侍從屬下,皆對她忠誠欽慕的原因之一了。回頭又一想,不對啊,她也是很辣手的人,當初在織造司就殺過有二心的織奴。

    狠起來是真狠,溫柔起來……也是真溫柔……

    可是回想自己所有見過的人,就沒有一個人是這樣的……

    這女人……太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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