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手指輕輕撫過眼前水仙花那青瓷的底盆。
孫權送來的節禮,別的倒也罷了,織成是當真喜歡那些水仙花。
眼下季節未至,大部分沒有開花。但是孫權既送此風的禮物來,豈有不展示水仙那玉骨冰肌之姿的道理?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有幾盆青綠蔥鬱的葉子中,便點綴了潔白纖弱的花朵,當中一點鵝黃花蕊,猶為醒目。
一直在忙碌與緊張之中,幾乎忘掉了對美好事物的喜歡。
即使她的衣食住行,皆是崔妙慧一手打理。崔妙慧審美的確上乘,可是織成竟從來沒有留意過,自己穿著的究竟是什麼紋飾顏色。
剛才想到哪裡呢?對的,曹子桓……
說他是個驕傲之人,從後世對他的一些記述便能看出來。雖然他登基之後打壓諸弟,但也是跳得最高的曹彪和爭位最激烈的曹植而已。對於曹植,不管後人說他有多麼不顧親情,他也未曾趕盡殺絕。甚至說曹植與甄洛有情,他還贈了甄洛用過的玉帶枕給曹植做紀念,可見並非不重情之輩,處事也算豁達。
後世只記得他七步成詩逼迫曹植,姑且不論真假,但那些以此抨擊他的人,可曾想過清朝康熙皇子們互相搏殺之時,哪裡還用得著什麼七步成詩?
何況,當初她尚只在織造司嶄露頭角,既無所謂的靈帝寶藏之秘,也無後來的天雷霹靂彈之術,更沒有露出多少擅於生錢的本事,他便敢在流光殿當眾求親。
足見他真正愛的,是她這個人罷。
是她……
一股熱流,頓時在心中湧了起來,旋即又引得鼻中一陣酸楚。
自己封了雲葭君,各方都有祝賀,連孫權都送了節禮來,詔書是他的父親弄來的,他自己怎的一聲不吭,杳無音信?
是因為明河居於月出殿,又進了側夫人,他自覺無顏相見麼?
不,他不是這樣的人。
曹丕但凡有個目標,便會堅定不移。
他不止一次地說過愛她,且上次青陽山他那一箭之厄,與織成幾乎已經算是二人訂下了終身。織成如今也不算無名之輩,曹家也不是那樣講究門第的世族,他會遇到什麼大的煩難,以至於連信也不來一個?
甚至齊方素月他們,使盡渾身解數,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會是他在主動避開她麼?
她用眼下的辦法,一為逼迫他出來,二為展示自己能耐,三為了給天師道與劉備穩固盟約創造條件,可是他究竟是否真能體會到自己的苦心?他會誤會自己麼?
心中彷彿有一百種念頭、一千種滋味,在翻滾糾纏,毫無片刻得寧。
這是織成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的淑女之思,
卻聽崔妙慧焦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主君可在室中?」
守在門口的辛苑尚未回答,織成便道:「妙慧?有何急事?可速速入內。」
崔妙慧匆匆奔入,時已初冬,但她額上猶有細細汗意,眉頭微蹙,雖仍保持鎮定神色,但目光中卻有焦慮之意:
「主君!適才霍將軍有信使到,言有劉璋將領扶禁、向存等人,率軍萬餘,繞山間秘道前來,眼下正圍攻葭萌關!」
「什麼?」
便是織成,也不由得臉色微變!
崔妙慧口中所說的霍將軍,乃是劉備派來留守葭萌關的將軍霍峻。霍峻此人,在後世聲名雖不如雷貫耳,但也是劉備一員愛將,如今年紀也只在三十上下,為人穩重慎密,才令得劉備放心將後方托付於他。
然因了葭萌的特殊地理位置,按道理說劉璋是無法繞過重重劉備防線,直攻葭萌的。誰知劉璋到底是在巴蜀經營日久,竟給他找到了當地一條秘道,派了扶禁、向存二將,萬餘兵卒人悄聲、馬銜枚,日夜疾奔,竟然兵臨葭萌關下!
此時除了葭萌霍峻所率的這五百名兵卒,便是最近的劉備軍隊,也在數百里之外的涪城!便是馬上趕過來還需一天一夜,更不用說眼下尚未得信了!何況涪城的兵力也不充足,不過千餘人,就算趕過來,也不夠這萬餘人一口果腹啊!
若葭萌關有失,整個葭萌便會陷於劉璋之手,相當於是在劉備腹心地帶,生生地插入一柄尖刀,會令劉備首尾難顧。而葭萌一失,上可直達漢中,下可直抵成都,沿嘉陵江以下,可攻巴西郡之閬中,到時與劉璋成犄角之勢,則劉備必將危矣!
織成想到此處,悚然心驚,道:「隨我往葭萌關上一行!」又向李不歸等人道:「速速拿我名剌去見葭萌令,使兵卒巡邏街市,遇可疑人等,立時捕拿。又要下令讓百姓家中大小壯丁,備些器械棍棒,隨時等候抽調守城。」
補了一句:「天師道眾,更須精細謹慎,若遇細作等輩,當盡快報與縣令!」
李不歸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又多幾分佩服,應道:「是!」
織成想得很及時,劉璋既然借用山間無人所知的秘道,盡其奇兵攻打葭萌關,可見準備已久。準備這麼久,難道事先城中沒有細作?若是不先將城裡防務做好,萬一被細作們哄炸起來,竟輕易奪城獻出,可就是個大笑話了。
問題是葭萌令乃是劉備新近從本地小世族中提拔的一批官吏之一,劉備的想法是好的,自己提拔,他們自然是感激劉備的知遇之恩,而且也不存在官員與當地豪強對峙之類的難題,劉備現在全部心思在攻城上面,實在沒有精力去跟後方扯這種皮。但是新的問題也來了,葭萌令這些人從前沒有做過官,雖然家中在本地的確有勢力,無論稅賦農桑皆開展不錯,但若是遇到這樣緊急事務,未免就欠了經驗。
忽然之間,織成想起最初在葭萌之時,崔妙慧的那位族叔崔林。若是他在,至少這城中防務可以協助葭萌令。可是崔林有大才,織成不願只將他限制於小小的葭萌,是以將他與素月等人早就派往了鄴都,負責鄴都及洛陽等地事務。
即使崔林不被崔氏族中所看重,但他畢竟出身大世族,多少也有些能量,且熟悉鄴都。有他與素月在,加上齊方的情報系統,多少會在織成前往鄴都之前,打下一些堅實的基礎來。
說起來她自上清宮定情之後,一直都堅信自己會去鄴都,跟曹丕在一起罷。但即使是嫁給將來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之人,她依然希望自己能夠如一株橡樹,能有著與他並肩而立,共同抵禦那些雷電風霜的能力。
李不歸等人自從當時來葭萌協助織成舉辦蠶市之後,也不被陸焉召回去,儼然現在已是追隨她一般,而且李不歸他們行事風格,頗得織成欣賞,也代表雲葭君府與葭萌令打過些交道,故將這些事情交與他們去辦。這些天師親傳弟子本身武藝見識皆是佼佼者,他們自己也不以為意,認為這也算是一種修行,倒也安之若素。且葭萌城中天師道眾甚多,有他們協防,也要放心許多。
她留崔妙慧在府中,率辛苑、馬不遠等人,出府疾馳,一路奔往關城。路上但見街市上行人俱行走匆匆,且面帶驚惶之色。她從前在葭萌呆過很長時間,這次回來縱然很少出門,但這樣人馬排場,也很快被認了出來。便有百姓猶豫著跪在街旁,喚道:「拜見君上。」「參見君侯。」
嚴格地說,她還夠不上「君上」「君侯」的稱呼,要怎麼稱呼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就連崔妙慧等人也不過胡亂稱聲主君罷了。不過百姓也不太懂,胡亂叫著罷了,織成無暇多顧,只在馬上遙遙點頭,道:「賊兵犯城,望各位小心為是,近期也出不得城,且城中若有可疑之人,應及時報往官府,有立功者,官府賞格之外,我再加賞!」
也就是說,得雙重賞賜了!這可是令人眼熱之事,那些百姓尤其是一些街坊遊蕩無事的無賴子更是驚喜交加,齊聲哄叫道:「多謝君侯!」
果然,當葭萌令幾乎與織成同時接到報警後,他擦著額上冷汗,本能地準備趕往雲葭君府時,恰在門口遇著了李不歸等人。聽李不歸轉述織成話語,又表示他們願意在此協助,葭萌令頓時心中鬆了一大口氣,加上府中也有一些積年的老吏,很快便將各類事務安排下去。他是本地世族徐氏,為了表態,先行從自己族中徵召了不少的奴客莊僕來,與軍卒們一起進行城務巡視,又張貼告示,言明各家各戶,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法度。若有收容陌生人者,均應向裡正說明,否則一律將陌生人暫扣衙獄,收容者行杖三十。若查明是敵方細作者,家主斬首,餘者男子流徙,女子沒入官奴。他自己還親自前往各本地世族,一一說明情況,又特意註明這是雲葭君的意思。
這一招果然好使,李不歸等人見他扯虎皮當大旗,也自然默許,且跟在一邊,意思是證明葭萌令所言非虛。別人也還罷了,這位雲葭君誰都知道手段,她當年化名董真,率著一幫妻妾在這葭萌城中掀起過好些腥風血雨,如今這非常時期,聽說是她的意思,且又有葭萌令在一旁陳述利害,便是最愛私藏所謂俠客的世族們也不敢不從。倒是交了不少人出來,其中也不乏昔日的江洋大盜,因武功出眾被世族們私藏起來準備有用的,此時也保不住,葭萌令不敢放縱他們,索性將所有看著可疑的商賈、不清不楚的訪親者、面目模糊的遊俠兒全都鎖拿在縣獄之內。親調了自家的奴客部曲,與兵卒們一起守獄,管理得水洩不通,倒也歪打正著,將不少真正的細作也陷在其中,這都是後話了。
織成拔馬奔向葭萌關,葭萌城相當於是內城,葭萌關相當於就是外城,其實相隔不太近,而且葭萌城雖然地勢也算險要,好歹還有些平地,而葭萌關卻是危巖峭壁,環拱聳立,只當中一道關門,旁邊鐵灰色的城牆,眼下正當冬日,不時有風搖簌簌,越顯得關外樹木蕭森。
還未到關城之下,霍峻早已聽聞守關士卒來報,正帶著幾名將卒,趕緊迎了上來。
事實上,霍峻駐守此處,已有半年之久。也就是說劉備帶糜芳等人走後,這裡的防務便由糜芳轉給了霍峻負責。他的生活也極是苦悶,劉備只留給了他五百餘士卒,補給什麼的自然也是只能靠葭萌城中,雖有劉備諸葛亮趙雲等人在外線擋住了劉璋暴風驟雨般的進攻,他這裡略微顯得松乏些,但也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
比如張修當初逃走之後,不知所蹤,而他的手下楊帛便自己拉了一支隊伍,以閬中西邊山間為據點,東西遊走,時匪時兵,雖不敢與大軍接觸,但打家掠捨的事情沒少做過,而且因為每次做得不過份,又犯不著去大張旗鼓地剿滅他。有次楊帛還遊蕩到了葭萌關下,對關上喊話,號稱是想投劉皇叔,願與霍峻一起守關,以示自己誠心。
霍峻沒有腦殘,當然不會答應,楊帛憤憤不平,喝叱說自己是因劉皇叔有仁德之名,如今聲討的也是劉璋的「不義之師」,故一心投靠,卻受到這樣的疑心,深覺不滿,長此以往,天下豪傑誰敢投奔而來?
這個帽子不可謂扣得不大,霍峻的部將也深知主公劉備最好的便是仁德之名,唯恐霍峻惹來禍名,令劉備不滿,也曾勸說允許楊帛率少部分義從進來。霍峻嚴詞拒之,說道:「若主公怪罪,是斬是徒,悉聽尊便。然我之頭顱可得,此城不可令他人得。」
楊帛不料霍峻倒是個死腦筋,為了守城,竟連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