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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七章 再次立誓 文 / 東海龍女

    本來聽說無澗教全是女子,又以忍冬花為飾,而且從前在鄴城外的雪地之中,曾聽仙使與楊修交談,說無春之澗,開滿忍冬。

    董真便一直以為無澗所在之地,當是一個開滿鮮花、四季如春的世外美景之地。這數日被囚於洞窟之中,自然是不會見到什麼盛景。

    但終於自洞窟之中逃出來,卻是迎面便是這樣山崖,環顧四周,也都是山崖。那些崖石是單調的鐵灰色,上面光禿禿的寸草也無,分明是初秋,此時卻如嚴冬,當空嵌那一輪明月,更是說不出的峭拔孤冷,哪裡像什麼世外美景?

    孫婆子轉至崖後,董真這才發現,崖石之間,竟鑿有一處小路,路痕淺淺,僅可立足,卻只有一面崖石可依,另一面往下看去,竟是萬丈深澗,黑沉沉的看不見底。

    孫婆子躍入路間,山風一吹,她枯瘦的身子竟如風箏般飄搖不定,董真不禁上前一步,緊緊扶住了她。

    孫婆子只當董真是害怕,回頭笑著慰道:「此地洞窟,乃在山崖之底,唯有這一條小路與外界相通。雖有些窄峭,但若是小心些,倒也不虞。」

    低了低聲音,又道:「仙兒那賤婢,在我們未入寶谷之前,是決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動作的。你只管走這路便是了。」

    其實就算孫婆子不說,董真也知道,仙使故意讓她們「逃出」,當然是藉著放長線釣大魚的打算。

    只是雙方都心知肚明,就不知最後鹿死誰手。

    不過,至少在到達寶藏所在地之前,她們是安全的。

    這崖上小路,的確是坎坷艱險。董真扶著崖壁,在最為狹窄之處小心挪過,及至一條環繞崖壁四周,蜿蜒數百米的路徑走完,不覺已是汗透衣衫。

    離了這利劍般高聳的山崖,便到了平緩的坡地。只是這些坡地也一樣是岩石,表層有些浮土,勉強生了些蘚苔,此外再無任何草木,仍是光禿禿的。

    但沒了山崖的阻擋,此處風勢頗大,吹得二人的衣衫獵獵作響,若不是凝著一口氣定住身形,只怕當真也飄飛如風箏般。

    董真忖思,這裡為何沒有草木,一番蕭瑟景象,想必也是因為這裡的地貌本是岩層,又因是在風頭上,土壤無法存住,自然也只能生些蘚苔之物了。

    雖然來時路上皆在昏睡,又一直被囚於洞窟之中,董真此時根據這地勢推斷,這無春之澗,想必是在一處荒涼山中。

    成都之地,皆以平原為多,雖也有一些山丘,但似這般陡峭連綿的山嶺,絕不可能是在成都平原上,且應該相隔頗遠。

    她想起仙使此前所言,說她在路上昏睡了不過幾個時辰而已。雖然醒來時穿的衣裳也尚是舊物,但未免漿洗得太過潔淨。若真是幾個時辰的路程,即算是以火烘乾浣洗後的衣裳,但其實這樣短的時間,根本就不用浣洗。

    現在想來,當是那仙使之言不盡不實。此處離成都,恐怕有數日路程。

    但具體在哪一處山中,她於地理實在不甚擅長,便猜不出來。

    坡地之間,月色之下,隱約可見一條小路,通往前方岩石之後,想來應該是出去的路徑。

    但孫婆子卻並沒有走上那條路徑,反而扎入一堆亂石之中,失了蹤跡。

    董真有些吃驚,但走到那堆亂石跟前一看,方知兩邊石塊堆壘,竟在當時天然架成一條狹窄的通道。孫婆子便是躋身於其中,她便也跟了上去。

    只是這通道頗窄,若是孫婆子昔日身材,恐怕入內會大費周章。

    在那通道之中,月光不能照入,頗有些黑暗,但好在地面並不算坎坷,走了也約有一刻鐘左右,地下漸漸潮濕起來,空氣中也由先前的塵灰氣,變成了濕泥獨有的腥氣。

    難道前面竟有溪流不成?

    可是怎的沒有聽到任何水聲?

    她滿懷疑問,只聽孫婆子沉聲道:「已經到了。」

    她心中一緊,鑽出通道的最後一段,但見面前也是一片平地,仍然是光禿禿的岩石。石間生有一些稀稀落落的長草,比起之前只有蘚苔,倒是強得多了。

    她近前兩步,陡的眼前明晃晃的,竟剌得眼睛一花!

    遽然發現:這平地竟然是一處伸出去的石台,而台下何止千丈,且不是什麼深不可測的澗溝,而是一個深幽的小湖!

    這幾乎都看不見什麼草木的崖石荒坡之畔,聳立的崖石之間,怎的會有這樣一片湖水?雖然湖水面積不大,最多方圓也不過十數丈,但即使在月光下看去,也覺湖面幽幽,泛出一種暗藍的水光,宛若嵌若眾崖之間的一塊奇形翡翠,卻透著種異常的幽冷詭異之氣。

    孫婆子面向小湖,神情一時間也有些發怔。

    風吹得她滿頭白髮胡亂飛舞,枯槁的面龐彷彿也鍍上了冷冷的水光和月色,竟多了些蒼涼的潤澤之意。

    董真還未來得及小心翼翼地探問下此處來歷,便聽孫婆子澀聲道:

    「織成,你過來。」

    先前在織室時,孫婆子名義上乃是董真的下屬,私底下董真叫過她師傅,但孫婆子卻極少對董真直呼其名。

    此時聽她這樣叫自己,董真倒有些意外,依言走到孫婆子身邊,只聽她道:

    「你且先跪下,拜一拜我的師傅。」

    董真心頭大震,瞧眼前長草搖曳之中,只有一塊粗糙的青石,靜靜地臥在那裡。那青石長五尺許,寬兩尺許,倒像是塊石碑的模樣,可是既無雕鑿,亦無刻,彷彿只是一塊天然的青石,又隨隨便便地藏身於此。

    雖然心有疑問,但董真還是應聲跪了下去,向著那青石俯身一拜。

    只聽孫婆子長歎一聲,道:「你素來聰慧,我猜你早就知道了,我的師傅,便是這無澗教主,也是前朝的萬年公主!我一個無依無靠的貧素之女,卻幸得她的青眼,常常覺得無以為報。幸而老天有眼,叫我尋著了你,便是將來見著了先師,也終於可以無憾了。」

    雖然心中早有預料,但親耳聽聞,還是覺得心神大震。

    那綺麗國色的萬年公主,還有一個身份,乃是天師道的嗣君夫人,也是如今的天師之母。昔年孫婆子在織室之中,雖只廖廖數句,已勾勒出一個遺世獨立、品格高華的佳人形象;而從左慈、曹操等人的表現之中,又知道了萬年公主的才略膽識。

    無論是哪一個身份,與名聲頗為不佳的無澗教主,都實在難以拉扯到一起來!

    或許,真正有共通之處的,便是眼前這一塊青石。

    董真的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鄴城郊野,那默默無聞的萬年公主墓。那個平常的小丘,低矮的石獸、簡樸的神道,和那一方全無生平、讚辭撰寫,而僅僅只有她的封號與姓名的墓碑。

    那不是一種刻意的低調,而是閱盡世情後的滄桑無波。

    便如同眼前這一塊青石般,或許它有著重要的意義,但在萬年公主劉宜本人眼中,也不過是如此罷了。

    孫婆子也跪在那青石之前,低聲道:「當初她說了,若我找著了她的衣缽傳人,就帶回來給她瞧瞧。若她不在人世,瞧見這塊青石,也就當是她親眼瞧見了一般。」

    董真心中奇怪,想道:「公主身為無澗教主,仙使那些人,當然也算是她的衣缽傳人,怎的還要師傅去再找一找?想來是我學了天一神功,那仙使卻不會?但無澗教是她的心血所建,仙使眼下在教中攬有大權,說起來更像是她的繼承人一般。而這塊青石,又有什麼重要的意義?看上去又不像是墓碑,怎的能代表萬年公主本人?」

    雖然疑團滿腹,但想萬年公主乃是長輩,又頗具才華,自己即算不是其衣缽傳人,身為晚輩也應禮敬三分,當下果然叩首俯拜,十分鄭重。

    孫婆子瞧她拜完了,自己也向著那青石,端端正正地叩首禮拜三次,才站起身來,道:「你既拜過了,我不免要將這一番前因後果,說與你聽。眼下無澗教落到這樣地步,若你身為先師嫡傳弟子,卻不繼承先師遺志,又交與何人伸展?」

    董真在心中想道:「若是這位師祖公主的遺志,是要我光大這無澗教,我卻不能接受。眼下這無澗教行事,不符我的性子。扳過來要費大氣力不說,想來走上如今這樣的邪門歪道,也定有這位師祖公主的推波助瀾。立教之心不正,縱然一時受到約束,最後不免就會落到這樣局面。」

    斟酌了一下,委婉答道:「弟子眼下俗務纏身,又陷身於此,武功盡失,能否逃出去尚在未知。師傅但有差遣,自不敢辭,但若是伸展師祖遺志,恐弟子力有不逮。」

    她並非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知道在政治傾軋之中,雖言必稱道義,但很多時候,道義必得讓位於利益,而道義二字,多是扯起來的虎皮、做出來的大旗。

    對於萬年公主當初為何要成立無澗教的用意,她心中也隱約有幾分猜得到。

    果然,孫婆子目光一閃,落在了她的面上,道:「你是不齒無澗教之行事,所以先要撇清了自己?」

    董真料想她脾氣急躁,只怕須臾便要大怒。

    但是董真自己本不是這個時空之人,根本沒有什麼忠於漢室的思想,況且知道歷史走向,對於萬年公主的理想便是愛莫能助。即使孫婆子確有傳授之恩,她可以孝養供奉,孫婆子卻也不能迫使她去做違背自己原則之事。

    當下硬著頭皮,點了點頭,道:「非是撇清,實是不願為之。」

    孫婆子目光陡冷,看了她片刻,點頭道:「不錯,不錯。」

    董真聽道她氣糊塗了,這又有什麼不錯的地方?卻聽孫婆子歎息道:「也只有你這樣的性子,方能承接先師衣缽。從前仙兒那賤婢倒也溫順柔嫻,卻又頗具堅毅,我只道她便是最好的人選了,可是先師卻搖頭說,仙兒外表柔順而內心傲慢,豈肯受人束縛?」

    董真忍不住道:「師傅,這天底下,就沒有人是願意受束縛的。這是人性。」

    誰不想自由自在?為所欲為?世人追逐金錢名利,還不是因為擁有了這些,便會有更大程度的隨意?雖然董真並不喜歡仙使,但卻不由得要分辯幾句。

    孫婆子沒有生氣,道:「但人生在世,終有被束縛之物。先師貴為公主,卻也撇不下家國之思、兄妹之情。」

    董真默然不語,她聽左慈談過許多萬年公主軼事,當然知道這位公主以金枝玉葉之身,輾轉宮廷與江湖,顛沛流離,連親生兒子都不得不寄養陸府,為的便是要相助其兄長靈帝,重振漢室聲威。

    孫婆子繼續道:「便如我老婆子,雖是個粗俗之人,卻也忘不掉先師的教誨之恩。而你肯在這青石前叩首,難道不是因為感念我也曾對你有傳授武功之恩麼?人雖都想為所欲為,但心底當有一條底線。這底線乃是家國大義、孝悌節信。若人無此底線,只想著凡事都要為所欲為,與妖魔禽獸何異?」

    董真再次默然。這一次她不得不承認,孫婆子說的是對的。

    人,終究是在社會之中,也終究不是無知無覺的木石。

    如果連最基本的底線都沒有……這樣的人,也的確會令人感到害怕吧。

    可是無澗教的那些所作所為……

    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孫婆子道:「先師創立無澗教,的確是收養民間流離失所的幼女,善加教養,又令潛入各巨戶富室、世家大族,雖是為了羅集消息,但何嘗不是為她們尋個出路?」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她露出苦笑,道:「昔日織成在織室之中,曾對我言及平生之志,這兩句詩,從此後我便時刻放在心中,從無時刻或忘。我知道織成心地光風霽月,不屑無澗教此種作為。但天下女子,未必人人皆有織成之志,更不會人人皆具織成之能!」

    當初織室之中,董真確實曾對孫婆子說過,要讓天下女子都做個有尊嚴的人。還引用了秋瑾的這兩句名詩,得到了孫婆子的讚賞,從而收下她這個徒弟。

    但是孫婆子說得也對,這個時空的女子地位之低下,確不是一人二人能在短時間內可以扭轉。董真初入織室時頗有壯志,後來才知道步步維艱。就連她自己,失去了陸焉和曹氏的庇佑之後,也不得不以董真之名、男子之貌而行走江湖之中。而即使是貴如崔妙慧,在家族棄之後,也落到那樣困窘的地步。反倒是辛苑這樣有武技傍身,又有些行走江湖經驗的更易生存,但這樣的江湖女子,想要成家立業也很不容易。即使是辛苑才貌俱佳,與馬超又是青梅竹馬,馬超一再利用她,卻始終不曾有婚約之盟。

    更何況無澗教搜羅到的那些女子本就出身卑微,若是當初萬年公主不派人將她們買下,恐怕早就難以保住性命。在世人看來,甚至在萬年公主看來,雖然利用她們搜集情報,以利於萬年公主回護漢室,但對她們來說,至少能吃飽穿暖,有落腳之處,不能不說是對她們確有恩德。

    所以此時,董真覺得自己似乎也無法反駁孫婆子。

    歎了口氣,從長草之中抬起頭來,問道:「師傅對我,究竟有何吩咐?」

    孫婆子的臉龐瘦得嚇人,兩頰深深陷了下去,但此時一雙眼睛竟是異常的明亮。她一霎不霎地望著董真,道:「你要答應我,不得將那寶藏,落入外人手中。」頓了頓,道:「即使你自己享用亦可,但絕不可落入外人手中。」

    這是第二個人這樣要自己發誓。

    巧的是,和左慈當初要自己發誓的內容,幾乎是同出一轍。只是左慈更加強調的是不能落入曹氏手中,那是因為對於曹操曾負萬年公主劉宜的往事耿耿於懷。

    但是無論是孫婆子,還是左慈,居然都不介意寶藏落在自己手裡。

    董真不由得苦笑道:「師傅你知道的,我不齒無澗教行事,且當初公主所收養的孤女們皆都長大,又如您所言,早有歸宿。這些錢更不會用於無澗教中。既然寶藏已經於無澗教無用,那麼落入我手中,還是外人手中,又有什麼區別?」

    孫婆子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從前我告訴你的身世,半真半假,不盡不實。事到如今,不如我便都告訴你罷。」

    她的眼神投往遠方,那裡山崖在月光之下,是沉沉的灰色,卻彷彿要融入夜空中去,相融之界,卻有著一種虛無之感。

    「我出身的確貧寒,家人皆在疫病中過世。那時先師與嗣君分開,又送走了嗣君小公子,隻身一人,從道邊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我便一直相隨左右。先師雖貴為公主,卻幼年便師從名俠,於武技一道頗有天份。我隨侍在她身邊,她自然是想我學些武技傍身。但我身骨已硬,且是成人,若練其他武技,必無進展。幸而她從天師道中,曾偷閱過無上秘典,學到一種修習真氣的法子。縱然是成年人來修練,假以時日,也一樣頗有成果。後來我教你的天一神功,便是這來自天師教的秘密法門。」

    雖然早就察覺到自己的功法與陸焉頗為相似,但實在沒有想到,竟然當真是由這位曾經的嗣君夫人,自天師道中偷窺而來!

    董真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想到陸焉素來謹細,說不定早就猜到了這一關竅,倒是自己他日相見,卻是要羞愧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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