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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起火 文 / 東海龍女

    曹植腳下一滯,回過頭來。

    「這樣貴重的東西,我怎敢靦顏受之?」織成捧著那只繡囊,正待往下說,卻見曹植臉色驀地沉下來:

    「瑜郎連陽平治都功印都給了你,這區區幾枚麟趾金,你就不敢要了麼?我曹子建亦是君子,難道就這樣讓你不敢相信?」

    見織成語塞,他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那模樣與曹丕竟如同出一轍:

    「你若不要,便丟入後殿那處小潭之中罷!」

    言畢衣袖一拂,大步出殿。

    織成捧著那只繡囊,不由得苦笑一聲。曹植這番好意,她固然是懂得。但是……但是潛意識裡,她並不願意接收曹氏子弟任何金錢。

    若是逃了出去,她為了要活下去,不免會與曹操作對。以曹氏所贈之錢,與曹氏為敵,這樣的事情,她總覺得有些做不來。加上她身上也有些金錢,雖然微薄,卻是自己的俸祿所積,用起來要安心得多。

    但觀曹植之態,贈金是出於真心。再推辭下去,只怕他當場便會翻臉。

    她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將那只繡囊放入了懷中。沉甸甸的,一如此時心境。

    是否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就不要這樣矯情了罷。

    門扇一動,雪片夾雜寒風撲了進來,旋即又被走出門去的曹植掩上。殿中空曠幽暗,只聽曹植的爽朗笑聲,並越來越響的馬蹄之聲,一齊自門外傳了進來:

    「正擔心風雪交加,路滑難行,許叔便來相接子建了麼?」

    織成心頭一震:果然是許褚到了。

    蹄聲立停,難得是十餘騎一齊停住,顯然是訓練有素。

    「植公子怎在此處?」許褚對他的稱呼卻不像眾人那般,帶著些親熱,卻更像是以家臣自居。織成想起最初在這洛神廟中初見之時,陸焉也是這樣稱呼曹植。

    「因喜這雪景甚好,植與楊修約了幾個士在此相聚,久候不至,我便遣了修去尋,誰知風雪甚大,他們竟還未來到。」曹植笑容掬然:

    「我正等得心焦,偏偏兩匹馬兒都被楊修牽了去接人,又無法離開。正好許叔來了,便捎帶植一齊回鄴城罷。」

    許褚清早便出了城,並不知道曹植殺城門令姜源出城一事。況且曹植一向放蕩不羈,見雪景甚好而約了人在此相聚也是情理之中,且有了楊修為擋箭牌,區區數語之間,無馬卻來此的破綻也能輕輕掩過。

    曹植雖然較之曹丕要質樸得多,但是曹氏狡詐的血脈卻依然在體內隱然流動。此時為了讓織成逃走,不得不打起精神,連許褚都要騙上一騙。

    許褚與眾虎衛一般,皆是身著短袍,頭披風帽,胡茬上滿是雪花,此時雖翻身下馬,站在雪地之上,卻仍舊如山嶽停峙,氣勢懾人。聞言笑道:

    「植公子真是好興致,只是風雪甚大,這洛神廟縱然是重修了一次,門扇倒不殘破了,卻依舊是四面來風,又有什麼好耍?」

    「植曾有一夢,夢中見絕色麗人,自言為洛水之神,語句淒惻,頗為感人。正欲作洛神之賦,卻苦於無法覓得佳句,不來此廟,又怎得神靈顧盼?」

    曹植笑道:「沒想到風雪一凍,這靈思正如那洛水一般,硬如堅石,哪裡還寫得出來?」

    言畢上前拉住許褚,便如少時般親密,道:「許叔快些帶植回城,或許經那暖爐一薰,能將凍僵的神思又融化出來,亦未嘗知。」

    一邊卻瞧了瞧那些虎衛,見不過只有十騎左右,似乎與織成先前所言不太相符,便問道:「許叔只帶了這些虎衛兄弟出來,如此輕兵簡從,又是做尋常裝束,難道也是前來賞雪祭神?」

    許褚只笑了一笑,道:「褚卻不信神靈,自不會祭拜什麼洛神。不過是奉了明公之令公幹罷了。」

    他是曹操親衛之首,私下裡也不會稱丞相或魏公,而是以對主公的稱呼「明公」。

    又道:「既然植公子心急回城,褚便從命罷了。只不知楊修等人回來,卻又如何?」

    曹植笑道:「我已在廟中留下給他的書信,並我賞雪所得的詩作若干,鮮墨淋漓,許叔就不必入內了。他回來一瞧,卻是明白的。」

    許褚聽了這話,又見曹植立在廟門口,卻分明是並沒有讓眾人入內之意,便令虎衛牽過一騎來,親手扶了曹植上馬,又令那虎衛與其他人合乘一騎。且還喚過兩名虎衛,令其隨行在曹植兩側,以為護衛。曹植見他神色如常,不虞有它,心中不禁暗暗舒了一口氣,想道:「阿父常說許褚貌雖粗豪,實則心細多智,但幸得也被我蒙瞞了過去,終究是沒有發現織成正在廟中。」

    但覺馬臀一震,卻是許褚擊了一掌,那馬負疼跑開,曹植正拉緊韁繩,忽聽許褚厲聲喝道:

    「射!」

    曹植駭然回首,但見眼前火光迸現!

    卻是那十騎虎衛如釘子般立於雪地之上,每人手中卻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張硬弓,弦上搭箭,箭頭處卻裹有一團火苗,脫弦射出,逕撲洛神廟而去!

    洛神廟原就甚為狹小,入了院門便是正殿,那些火箭枝枝准狠,皆都射往廟頂、殿門等處。洛神廟原本就沒有積住多少雪層,且年代頗久,瓦楞上皆生出許多荒草,此時隆冬凋枯,恰好頗能引火。火箭一射到其上,頓時蓬然燒了起來!

    「許叔!」曹植厲聲喝道:「你此舉是為何意?」

    話音未落,但見又有幾枝火箭,自廟後疾射而至,落在正殿廡簷之下,那箭頭上俱都密密地包裹了石漆浸過的絲綿,即使是密集的雪片亦不能將之澆熄,反而越燒越旺。曹植這才恍然悟出:織成說有十餘騎虎衛,自己卻見到許褚等人數目不符,原來許褚早令數騎繞至廟後,便是為了此時圍殲之舉。

    許褚回過頭來,寒風吹得他的鬍髭不斷飄動,越顯冷酷之意:「奉魏公令,捉拿嫌犯!」

    曹植此時心中又驚又怒,想要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卻覺雙臂一緊,被那兩騎「護衛」的虎衛探身過來,一邊一個,將他緊緊挾住,任他如何掙扎,竟是動彈不得!

    他情知自己一時失了小心,被許褚謀算在先,此時便是想要撲上前去代織成赴死,恐怕也是不能夠了。不僅又悔又急,又痛又氣,嘶聲叫道:

    「不!她根本不是什麼嫌犯,你不能殺了她!許叔!你不准殺她!」

    「魏公要捉拿她,她自然便是嫌犯!魏公有令,她若是肯束手就擒,便縛之回城;若是負隅頑抗,便當場格殺!」

    許褚神色淡然,彷彿鐵鑄石雕般,對曹植目眥欲裂的模樣毫不所動,卻是聲動屋瓦:

    「這一輪火箭射完,若是還不肯出來,索性多堆柴草,燒了洛神廟!」

    眾虎衛大聲應喏,轟然如雷。曹植掙扎不得,心緒激盪之下,曹操那幾句話卻彷彿迴盪在耳邊:

    「生於這亂世之中,猶如刀尖行走,毗於虎狼之側,如果沒有權力,如何能盡興肆意,詩酒林泉?不能自保,更不能保護他人!」

    他此時方才想得明白:過去他從來不覺得世間權力有什麼可喜之處,甚至還自恃志向高潔,不屑為榮華所污,所以從不結交權貴,甚至鄙視那些追逐名利之人。披髮狂醉,呼朋結伴,自以為是世皆濁而唯余獨潔,世皆醉而唯余獨醒;其實正是因了阿父所賜予的權力地位,才使得他即使如何驚世駭俗、放浪行骸,一樣還是得到世人的奉承和追隨。

    使他安享這一切的並非什麼才名、志向、義氣、風度,而是真真實實的權力!

    便是從小看他長大、對他恭敬有加的許褚,也會忽然翻臉相向——那是因為自己的權力都來自於阿父,而許褚如今正是奉了阿父之令!

    火在廡簷廊下燒得越來越旺,且一路攀爬蜿蜒,一路點著了木質的梁椽窗扇。火光閃動,將他雙眼映成赤色。

    「如果織成不死,如果織成不死……」他心中喃喃亂語,不知是向滿天神佛祈禱,還是在自己心中發狠:

    「我必要獲得天下最大的權力!我要保護所有我想保護的人!」

    廟門虛掩,露出一道指頭寬的細縫,猶保持著曹植出來時的樣子,卻看不清裡面情形。

    唯有黑煙騰騰冒了出來,越來越濃,在空中堆積如雲,甚至掩住了那些飄飛的雪片。然廟中卻不聞半分咳嗽,也不見人影奔出,裡面悄無聲息,彷彿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

    許褚長吸一口氣,見過千軍萬馬刀光劍影,也見過污血滿地火掠全城,眼前這小小的陣勢全然不放在心上。他的心中只有曹操的命令,即使是眼前曹植滿面淚水,也無法撼動他半分的心田:

    「架上柴草,燒了這座廟!」

    虎衛們過來前早就發現這洛神廟後院堆了不少的殘枝敗葉,且還有從前修茸門窗後扔下的木料,因了這廟中很少積雪,故還未曾如何受潮。此時應喏一聲,飛速奔跑,很快就在廟牆之下堆起數垛。

    若是都點燃了起來,只怕整座洛神廟很快就會付之一炬。

    曹植只覺得整顆心都要裂成千萬碎片,無窮的悔恨與痛苦象毒蛇一樣狠狠嚙咬著他。

    她分明是可以逃走的,就為了要救他,不得不耽擱了行程,還與他一同踏入這無異於閻羅殿的洛神廟!

    曹植用盡所有的力氣往雪地上翻下去,那兩個虎衛嚇了一跳,終究是顧忌他的身份,哪裡還敢用力?生怕扭了他的胳膊,慌忙鬆了手,卻聽砰的一聲,是曹植重重摔到了雪地上。

    他先前髮髻本就散亂,玉簪也歪歪斜斜,此時經這一摔,髻散簪落,烏髮滿頭滿臉披了一肩,卻在那俊美之中又添了幾分不羈的野性。即連許褚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讚一聲:「明公諸子,子建風儀最佳,便是最為失態之時,也別具氣度!」

    曹植卻顧不得許多,爬起身來就要往前衝,又被那兩個回過神來也翻身下馬的虎衛緊緊扶住,卻是無法再前進半步!

    「許仲康!你放了她,我自會與阿父說明!」曹植雖然上身無法動彈,卻怒聲嘶吼:「你若傷了她半分,我與大兄都不會饒過你!」

    他此時怒極,直呼許褚之名,穿著韋鞮的腳在雪上踢出無數雪粉雪塊,猶如困獸一般,別說那些虎衛驚得呆了,就連許褚也是第一次聽聞。萬萬沒有想到,一向純樸爽朗詩酒自娛、活脫脫貴公子模樣兒的曹植,竟也有如此暴戾的一面。

    然他一向忠於曹操,心意堅定,即使是曹植也無法動搖,當下大聲喝令:「撞開廟門,再射一輪羽箭!」

    數名虎衛奔上前去,當前一人通通兩腳,便踢開了新換的廟門。旋即衝入院中,又踢開殿門,閃到一旁。自有便有飛蝗般密集的箭枝,往殿中射去!

    那樣猛烈的火攻,對方竟然還是不肯出來,足見其頑固之極,根本無法生擒。況且曹植在此,許褚還要分神照顧他。橫豎曹操第二道命令早飛騎傳來,說是不必生擒,擊殺也可——當然說得比較隱晦。

    那個女郎……上一次許褚見到她,還是在嚴才叛亂時,他跟隨在曹操身邊,寸步不離,遠遠地自摘星樓上看下一眼。但見那個絳衣身影,在武衛陣中穿梭砍殺,獵獵似火。

    當時頗為驚異,但也只不過驚異而已。他許褚橫行沙場這許多年,見過多少名將,她再過勇武,也不過一女子爾。

    不過今日這略一交道,便發現她雖然經驗略顯不足,卻的確是狡詐狠辣。

    這樣的一個女郎,既然打定主意逃了出來,就決計不會回去。若是回去,反而不好。單憑過去曹操對她的那寵信,便知道她定然心計深沉。而如今看了曹植這副模樣,更是堅定了許褚的決心。

    便是曹操不傳第二道令,許褚也已動了殺機。

    他對曹植的嘶吼充耳不聞,卻見一輪箭枝射過,殿中神像都被射得如個剌蝟也似,裡面卻依舊鴉雀無聲,連啼哭慘呼也未曾聽聞。

    一陣風來,吹入正殿之中,但見神像衣衫連同插在上面的箭枝,一齊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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