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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疑惑 文 / 東海龍女

    曹植自己已到了成家年齡,本著「娶誰也是娶」的態度,對此並無異議,與崔氏成親後竟然沒有一名姬妾。旁人只道他是夫妻鶼鰈情深,卻沒想到他壓根是對女郎們熱切愛慕的目光已厭嫌之極。有了崔氏後更是明正言順不理睬這些「追星族」少女,甚至對於崔氏也是尊重有加、憐愛不足,長年累月只愛與朋友們吟詩飲酒為樂。

    若再遇上些熱情依舊的蜂蝶,便以刻薄之語打擊之。橫豎有崔氏作擋箭牌,世人再不能說他「刻薄寡恩」,而只會讚一聲「情久彌堅」。久而久之,便令女郎們望之生畏,門前倒是安靜了許多。但也養成了一個壞毛病,便是見著女郎——尤其是出色而自傲的女郎,便忍不住要刻薄幾句,只要將對方踩到泥中再輾上幾輾,才肯罷休。

    況且崔妙慧先前將他輕易擊敗並捆綁起來,一向心高氣傲的他怎肯忍受這樣屈辱?自然要在口舌上予以反擊。

    但在過去,任他怎樣刻薄,那些女郎也不過是泫然欲涕罷了,哪想到眼前這陌生而秀美的女郎,先前還言笑晏晏,一派柔嫻之態,竟然眨眼就翻了臉,對他起了殺意?

    耳邊冷風又起,卻是崔妙慧一擊不中,拔出短劍,又如電般剌來!

    曹植嚇得魂飛天外,奮起全身之力,連滾帶爬,左閃右避,裘衣上沾滿濁黃色的雪泥,甚至連額角嘴邊也不能倖免,哪裡還有翩翩如玉的風範?

    崔妙慧見他形容甚是狼狽,先前忿意不覺暢快幾分,冷笑道:

    「臨淄侯既是當世英雄,妾身不過是個弱女子,君何故作犬豕之奔?」口上諷剌,手上不停,只是故意放慢了幾分,著意要瞧瞧他那更為狼狽的模樣,方能洩除心中之恨。

    曹植又羞又氣,卻無計可施,想到自己雙手被綁縛,此女武功又高,即使是自己脫離繩縛也未必是她對手。且看她殺意滿滿,絕計不肯放過自己。

    一時驕傲之心又起,索性坐直身子,喝道:「曹子建何許人也?豈肯受婦人之辱?你今殺我,大兄必會我報仇!」

    眼見利刃剌向自己咽喉,雖然臉色慘白,竟是不閃不避,閉目待死。

    崔妙慧冷笑一聲,恨道:「只恐你大兄根本不知你為何人所殺!又如何為你報仇?」氣貫劍身,狠狠剌去!

    嗖!

    氣流破空,崔妙慧只覺劍上一沉,又聞錚的一聲,似乎是一物重重擊在了短劍的利刃之上!那力道既疾且大,驀忽而至,竟打得她執劍的手腕瞬間酸痛沉重,五指不由得鬆了開去!

    砰!卻是短劍脫落,掉到了雪地之上。雪地上頗多泥水,被寒風一吹,凍成堅冰,此時與短劍相觸,鏗然有聲。

    崔妙慧大驚之下,只聽風雪之中有人沉聲喝道:「五官中郎將在此!誰敢傷害臨淄侯?」

    聲音清越,蘊含真氣而發,伴隨其來的,又是奪奪兩聲,崔妙慧疾忙撤身後退,躲過第一聲,卻是足上一痛,低頭看時,只見一枝帶有白羽的小箭,正紮在履尖牛皮之上,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劇痛剌骨!

    崔妙慧並非尋常深鎖閨中的世家女郎,這一眼看去,不禁更是驚怒交加,已認出那紮在自己履尖上的那支小箭,正是來自於一種極為精巧的短弩!

    當前所用弩箭,皆需用大力才能拉開。唯有這樣的短弩可隨身攜帶,且發箭時要靠精緻的機括摧動,並不需要所謂百石以上的大力。但也正因為如此,這種最為先進的兵器,造價不菲,在整個鄴城之中,也的確只有丞相府的虎衛和五官中郎將府的親衛才能擁有!

    先前許褚來追趕她時,或許並沒有打算下死手,所以沒有用到短弩。但這並不代表崔妙慧不知道此弩的厲害。

    且來者報出五官中郎將的名頭,又有這樣的短弩,難道是曹丕放心不下,當真派了人前來護衛曹植?

    先前曹植孤身追來,她心中已有疑竇,只是的確沒看到他身側有任何護衛,這才放下心來將他拿下。此時曹丕的親衛出現,只能說明曹植悄悄出城的事情已被發覺,那麼自己想要殺死曹植,以其首領邀功的圖謀,便再也不能成功!

    眼下雪片甚密,難以辨物,想來那些親衛也正是因此才發箭沒有準頭,否則以她剌殺曹植的行為,恐怕早被射成了剌蝟。

    這許多念頭紛迭而來,於崔妙慧其實不過是電光石火間,她心計果決,一念至此便不會再戀戰。當下顧不得足尖疼痛,奮力一躍,已經翻身上了那匹駿馬的背脊,揮劍往馬臀上重重一剌!那馬負痛長嘶聲中,四蹄如飛,頓時風一般地往遠處跑去。

    她一離開,曹植卻是面露喜色,扭頭大聲叫道:「織成!織成我知道是你!你這死女人,我果然找到你了!」

    什麼叫你果然找到我?是我刻意來救你才是。

    織成腹誹幾句,但心中卻湧起一陣溫暖,嘴角不覺露出笑意。也不再掩藏身形,果然從藏身的雪丘後走了出來。

    曹植半跪半坐在雪地上,側身靠向一旁矮小的雪丘,先前在崔妙慧面前刻意保持的筆直體態早已化作了慵懶而又拓然的姿勢,彷彿這不是洛水之畔的荒郊雪野,而是在他府第樓閣之中,手執美酒,坐擁暖爐,十分悠閒自在地賞看雪景。

    只是髮髻已經偏散了不少亂髮,發上積著的雪片雖被他撣去了,卻濡濕了髮絲,越顯得烏濃墨黑。那根玉簪也已經搖搖欲墮。且面頰眼角,還沾了數道長短不一的半乾泥痕,看上去頗為滑稽。

    織成瞪著他看了片刻,忍不住道:「誰讓你跟過來的?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

    她自聽楊修說到曹植不顧一切出來救自己起,便覺心中似有暖流湧動,卻又百感交集,雖是到得後來卻是她一路奔來搭救於他,卻似乎更有千言萬語。此時好不容易救下了曹植,原是有無數話語可說,但一張口,卻偏偏是這樣乾巴巴的兩句質問。話剛出口,心中便覺內疚,但除了瞪著他,那滿腔的無論是感激還是內疚,竟然都說不出來。

    曹植也回瞪著她,兩人大眼看小眼地互瞪良久,才是曹植「害」的一聲歎出氣來,嚷道:「你就算救了我罷,也不用這樣凶巴巴吶!我好歹也是來救你的不是?」

    他既然猜出救他之人是織成,自然也知道她已聽到了自己與崔妙慧的對話。

    織成失笑道:「救我?只怕是我救你罷。」

    曹植哪裡肯信,搖頭道:「你又不是鬼谷子,能猜出那惡女郎於我不利?」

    織成掩口笑道:「什麼惡女郎,說起來你還要叫她一聲阿姨呢。」

    這個時代稱妻子之姐妹,不是姨姐、姨妹,而是統稱為阿姨,與後世的同名詞是大相逕庭。

    「阿姨?」曹植驚道:「難道她是崔氏女?」

    「你正妻為崔氏女,說不定你還聽過此女的名聲。」織成笑著將崔妙慧的來歷講了一遍,曹植卻是驚異滿面,連聲道:「原來是她?曾聽人說『崔庭芝蘭,最佳行三。』意思是說崔氏的女郎風姿出眾,就像芝蘭開滿了庭院,唯有排行第三者最佳。說的便是崔氏三娘,閨名妙慧的這一位啊。沒想到這樣一位女郎,竟是毒如蛇蠍,還敢來剌殺我!」

    「此事不能怪她,原是我拖她下了水,她有族不能歸,有名不能用,偏偏你又不知死活地大加刻薄,怎能不殺你洩憤?」

    織成無意再隱瞞曹植,也一向欣賞他爽郎樸直,遂委婉地講出了自己是如何將崔妙慧從棲鳳堂擄走,一路挾制到此,以她為誘餌吸引了許褚的注意力,自己再趁機逃走之事。

    只不過那條萬年公主舊居的密道實在是茲事體大,故此她隱下不言。曹植雖然聽出她有所隱瞞,但也知道她向來行事沉穩,也不願深問。卻已忍不住瞧了一眼織成手中的短弩,道:

    「這柄短弩我記得是在銅雀台那次嚴才叛亂時,你藉著率織奴平叛為名,向伍正強提出來要幾張短弩添在綾錦院。後來平亂之後,大兄便讓伍正強送了兩張過去,沒想到你卻帶在身邊。」

    他目光閃動:「只是你入宮做了少府,為何還要將這短弩帶入宮中?若說防身,你已有了瑜郎所贈的『淵清』短劍;若說擔憂,你那時已得阿父之寵,誰不知你有當朝丞相、新晉魏公做後台?難道……」

    曹植表情複雜,注視著那短弩,一霎不霎:

    「難道從那時起,你便蓄意想要逃走?昨日宮中之變,其實與你無礙,你為何趁機逃出來?或者……」

    他的聲音更低沉了一些:

    「或者那宮變根本就是你攪出來的?為的便是要趁亂逃出宮來,逃出……逃出阿父的手掌?」

    他素來聰慧,平時雖不拘小節,不過是天性如此,並非不通人情世務。織成說話雖然隱瞞了許多,但他一聽便覺得不對,且直接便問了出來。

    雪紛紛揚揚,二人又是在雪地裡說話,頭頂上沒有片瓦相遮,很快又落滿了雪。

    在他質問的時候,她已起身到一旁丘後搭了些雪下枯枝來,枝幹大多粗如手腕,也有細如手指的,她拔出「淵清」,仔細地去削那些枝條。

    這是曹植第二次如此認真地凝視一個女郎。而第一次凝視的那個女郎,也是她。

    不同的是,那次他是高高憑踞在銅雀台摘星樓上,遠望著一襲絳衣,在虎狼般的武衛陣中衝殺奔突。而這一次,他才如此清晰地看到了這個女郎的眉眼。

    正如大兄所言,他與甄洛,其實只是粗略的相像。仔細看時,兩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甄洛是溫柔的、嫻麗的、典的,是柳梢上輕盈的蝴蝶、陽光下瀲灩的湖水,玉闌中奪目的姣花,紫檀盒子裡藏著的潤潔碧玉。她的美高貴而精緻,只能被藏於朱門深閨,掩映在權貴的寵溺中。亦只有強大的權勢和力量,才能呵護這種美的存在。

    所以甄洛一生,因為她的美,所遇男子無不呵之愛之,憐之惜之。從前是她的夫君袁熙,後來是大兄,還有……

    阿父。

    可是她的殞落,也是因了她的美,在先後失去袁熙和大兄的庇護後,她便不能再見容於這個世界。

    而眼前的這個女郎,縱然有時會在恍惚間將她看成了甄洛,她的美卻是明朗的、堅定的、冷冽的。是柔中帶韌的柳條,碧綠難測的深潭……是她手中的「淵清」——靜時有如一泓秋水,動時有如萬年玄冰。

    她的美不需要任何人的呵護,即使是拋在荒野之中,仍有著自己獨特的光芒。因為她的美,所遇男子無不敬之尊之、護之忌之。從前有陸焉,後來是大兄,還有……

    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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