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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火起 文 / 東海龍女

    槿妍心中咯登一聲,低聲向織成急促說道:

    「看這女官衣著的采,不是視六百石,享九等爵的長使,也應是視四百石、享八等爵的少使。如此品級的女官,也只有公主身邊才有,在宮中地位也是陳順常等人所不能比的!娘子,得想個辦法脫身才是……」

    「臨汾公主府何少使到!」

    內侍所獨有的尖利嗓音,打斷了織成等人的話語。冰井台的衛士們不知是否得了伍正強的暗示,一個個如同只會喘氣的樁子,對於眾織奴換裝執器視若無睹。甚至在先前陳順常與織奴們發生爭執時,他們的神情雖有些驚詫,卻並沒有絲毫阻攔的意思,到後來織奴們對陳順常動手時,他們索性換上了一副目不斜視的壁上觀模樣。

    但此時見那女官等人過來,卻是與對待陳順常不同,先是一怔,旋即肅了肅神情,畢恭畢敬地行下禮去,齊聲道:

    「恭迎何少使!」

    那些穿有衛士軍袍的織奴們互視一眼,雖不明就裡,但見那女官圓臉修眉,相貌秀麗,年紀大約已過三旬,目光往這邊略略一掃,卻是如水銀瀉過般,冷意沁人,不禁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也效仿那些衛士,俯下身去,道:

    「恭迎何少使!」

    那名女官露出滿意的神情,只微一頜首,腳步翩然,已經走到了織成面前,在距五尺處站定,方沉聲問道:

    「綾錦院甄氏可在?」

    話語不高不低,但大見威壓之勢。

    時下已是東漢末年,除了正式場合的禮服之外,漢朝貴婦已極少穿著深衣,而多著直裾或襦裙。

    但這位何少使所著的卻是一襲標準的三重深衣,衣上飾以采,胸頸處規規矩矩地露出白、紅、黃三色衣領,鮮明華美。深衣雖長可及地,但行走間卻不見拖曳的裾角有絲毫的波動,垂下腰間的代表其四百石爵祿的黃綬玉圭,亦是靜靜地壓在裙上,連同髻上插著的一枝燦然生光的黃金步搖,並沒有受到步伐的影響而左右晃動,大有貴重氣象。與之相比,柔如春水的陳順常便顯得淺薄輕浮了許多。

    織成踏前一步,正待應答,卻見那何少使面無表情,眼皮只是略略一搭,根本沒有正眼相看,也不待織成出言,便徐徐展開手中一卷帛書,念道:

    「公主有令,召綾錦院甄氏……」

    「停!」織成舉手一揚,止住她的話語,似笑非笑:

    「煩請回稟貴主,綾錦院是朝廷的綾錦院,並非公主家的後院,甄氏是綾錦院之人,並非她後院的婢僕,且有重任在肩,恕不能奉召!」

    槿妍只覺背脊一涼,但旋即心頭湧起一種莫名的羨慕之感。

    娘子……娘子說話,可真是大膽哪……這樣任性恣意,自己可從來沒有過……

    「大膽賤奴!」那何女使品級不低,資歷亦久,一向得到臨汾公主的寵愛,在宮中也是受奉承慣了的人,怎料織成竟敢當眾打斷她的宣令,待聽到更不客氣的回復後,不禁勃然大怒。啪地一聲,將帛書重重一合,喝道:

    「以下犯上,辱及宗室,那可是閤家的死罪!甄氏,你不過是區區一個可視斗食的娘子,竟敢要違逆大漢公主麼?」

    從她氣勢十足的出場開始,眾織奴便都呆在了那裡。

    陳順常雖也是有品級的宮人,但畢竟是出身織室,在眾織奴的心中,難免就少了幾分尊敬,多了幾分輕視,甚至還有一絲難言的嫉妒。再經織成一番言語慫恿,終於壓下尊卑之別的克制,鼓起幾分勇氣奮然反抗,到最後大起膽子聽從織成的命令,竟然扣押了她。

    但此時所面對的,是堂堂大漢公主身邊的女官,單看衣著便知其品級更是遠在陳順常之上,守衛冰井台的衛士態度更是說明了她的不凡。其言行神態之間,又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經受多年宮規浸淫,且長居上位而養成的矜貴風度,不免自慚形穢。

    這樣的女官,豈是陳順常之流可比?自然而然的就有了敬畏之心,尊卑之別又牢牢地盤踞了心頭,聽她喝令不准離開冰井台,果然都屏聲靜氣地呆在當地,連大氣兒也不敢出上一口。

    待到聽到織成出言頂撞,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等到那何少使大發雷霆之怒時,又幾乎是人人都如風中樹葉,全身顫動不已。

    素月垂下頭來,卻難掩眉宇間一抹憂色和失望。槿妍也束手立在一旁,腦中卻急劇運轉,只盼速速想出辦法來。

    織成只是冷笑著,身形仍然挺拔筆直,並沒有露出絲毫畏色,但心中對綾錦院中這群織奴,卻是失望到了極點。

    她想起以前讀過的一本古代志怪筆記小說,講到一種神秘凶狠的小獸,是老虎的天敵,特別愛吃老虎骨髓。當它來到虎群中時,眾虎便全身戰慄,伏地不動,任由這小獸自由自在地挑選自己看中的老虎,大搖大擺地敲髓而食,其他的虎只盼這噩運不要降臨到自己身上,又或為自己一時逃脫而感到慶幸,卻從來不會想到,縱然今日逃脫,來日也是要淪為其膏吻的。若是群虎圍而攻之,未嘗沒有生機。

    可是偏偏的,那樣兇猛的百獸之王,因了內心深處對天敵的天生畏懼,也有那般怯懦的時候,竟然寧可一動不動地任其嚙食,也不敢有絲毫的反抗。就像……就像此時的綾錦院眾織奴一般。

    自從來到辛室起,織成便意識到,在這個時空的洪流之中,單憑個人之力,想要找到那稀世罕見的流風回雪錦,達成自己來此的目的,便如蜉蝣撼樹般,根本是微不足道。

    所以她一邊想盡辦法,沿著等級的階梯,艱難地向上攀登,一邊也在著意培養屬於自己的勢力。先是織室,後是綾錦院,便是她欲培勢力的土壤。

    當初她在辛室對抗辛大娘等人時,只有陸焉的暗中相助,使得槿妍成為臂膀,加上石漆之威,才贏了辛大娘,在辛室站穩了腳跟。後來因收服了明河素月,並得到了其他織奴的效忠,對上夷則和元娘時,才能勝得乾脆俐落,獲得院丞之位,也為「敬神衣」大典中一舉成名,進入曹操等權貴的眼界提供了先決條件。

    要得到流風回雪錦,區區綾錦院的院丞是不夠的。她還要再往上走,走得越遠、越高,才能見識到更廣闊、更華美的世界,才能更為接近自己的目標。

    更何況,越走也越險,她還需要保全自己的小命。

    所以她十分看重綾錦院,對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特別上心。她用的法子,是當初在另一個時空做職業經理人的一套馭下之術,比如不愛金帛,仁慈慷慨,所得賞賜都能分給眾人;比如平時做事自己總是身先士卒,對於她們的生活更是關懷備至,連司官高喜都暗暗納罕;她還不忘時刻用自己的理念去影響她們,極少訓斥懲罰,給她們做人的尊嚴,也給她們憧憬和希望。用她在那個時空所學的企業管理知識來說,這叫「樹立共同願景,以人為本。」

    她是由衷地希望,能與織奴們建立起親密無間的合作關係,互為依恃,抱緊成團,如此才能有更大的力量來抗衡風險,從而在這個亂世中,溫暖而堅固地活下去!

    比如此時,若是織奴們能像此前對待陳順常等人一樣,一擁而上,便是這被稱為何少使的女官再矜貴,所帶護衛再多上幾名,織成也尚有反抗之機。

    最初她以為,發現綵衣方士們的謀亂之事並報知曹丕,或許也會記上一功。可是後來她發現,曹丕麾下能人眾多、謀士如雲,本人也頗為精明,從他的所作所為來看,只怕早就發現了謀亂的端倪,這功勞算不到她的頭上。

    她也曾想過,憑救助元仲一事,或能得到元仲阿父的感激。可是看元仲情形,似乎這個阿父並沒有太著緊這兒子,甚至連曹丕都能作主,將元仲交給她來照料。這樣一來,她的功勞又會大大打個折扣,料想到時得些金錢賞賜,便已是天大的顏面。

    可是這都沒有關係,因為她還有壓箱底的東西,那就是比這個時空的人們,要先進了近千年的紡織專業技術!

    她在曹操面前侃侃而談的「為天下衣」,並非只是泛泛的空談。她自信憑著自己對於紡織專業及商業營運方面的獨到見解,拿出她考慮已久的周全計策,定會得到當權者比如曹操的賞識,則「以錦興國、為天下衣」的理想,也一定可以實現!

    到了那時,任是誰都會發現,存附於她身上的巨大價值。

    只要她有價值,同樣依附於曹操的臨汾公主就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動她,她並不是沒有機會去扭轉對自己不利的局勢。

    槿妍只覺得她大膽,卻不知道,這些,就是她大膽的憑恃!

    可是這些織奴們,大約是服從的奴性已經深入骨髓,縱然織成為人親和、富有智計,對她們更是不薄,但一旦遇上身份更高之人,他們的本能便跳了出來,推動他們果斷地服從了尊卑的禮制,頓時將織成千萬樁的好處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雖然並沒有指望這些織奴們能對自己不離不棄,共經風雨,但看著在那女官面前溫馴如羊的她們,織成的心中,還是油然升起一縷又厭惡、又同情的複雜情緒。

    她曾經以為,綾錦院的織奴們,無牽無掛、無親無故,若是她真心相待,她們會是自己來到這個時空後,與她最為親近的一支力量。可是她沒有想到,她費了那許多力氣和心血,她們都不曾這些溫馴地對待她。她在她們的心中,甚至還比不上一個素昧平生的宮中女官。

    或許她們根本沒有信過她,不信她能帶著她們走到更遠的未來,不信跟著她,就會拾回做人的尊嚴。

    雖然她一眼也沒有看向那些織奴,但是她異常的沉默表情,落在那些已漸漸瞭解她的織奴眼中,自然覺出了異樣。有幾人更是不安地微微抬眼,忐忑地看了過來。

    一陣風來,織成掠了掠頭髮,憤怒的腦中頓時也彷彿吹入了一縷清風,清醒過來。

    世情冷暖,大抵便是如此罷。便是在那個時空,她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在世俗名利財貨的誘惑中,親近的朋友瞬間反目,即使是親戚也能互成陌路。更何況是在這個保全性命都大不易的亂世?何況在世人眼中,她這個所謂的視斗食的娘子,無論權力地位,的確是遠遠比不上眼前的何少使,更遑論那高高在上的臨汾公主!

    要收服這些織奴,或許將來還要收服更多的人,僅僅是尊重和愛護還是不夠的,那個時空所尊崇的「以人為本」理念,在這裡似乎要做小小的補充和修改一句,那就是「強者為王」!

    如果你不夠強,誰肯附於驥尾?在這家族瞬間傾頹、活人剎那白骨的亂世,誰都明白事實的冷酷,僅僅只是一些不值錢的溫情,又有什麼用?劉備從最初便稱賢德,他結交人的手段可比自己強過千百倍,可在沒有足夠實力之前,除了關羽張飛始終不離不棄跟隨在側外,還不是一樣被趕得到處跑,麾下跟隨者七零八落?

    織成把那些委屈和不滿都壓了下去,掃了一眼那些畏縮的眾織奴們,暗暗道:「終有一日,我要這些人心中再無旁騖,無論刀山火海、玉堂金闕,只追隨在我一人的身邊!」

    不過,還要先度過了眼前的難關再說!

    何少使使了個眼色,有兩名護衛踏前一步,有意無意,已將織成堵在了中間。而其他四名護衛卻排作扇形,將織成隔了開去,且面向眾織奴,神色冷厲,手按鞘上,顯然是全神戒備他們的暴起攻擊。此時若是有人敢再動手,只怕瞬間便會被這些護衛斬殺。

    臨汾公主的耳目果然靈通,看來何少使早已得知了陳順容被扣一事,才會有這樣的戒備之舉。

    可這樣一來,素月無法去做那些燈籠,槿妍也去不了摘星樓了……摘星樓?

    織成眼睛一亮,迅速地瞥了一眼遠處高聳入雲、華麗巍峨的摘星樓,再轉而投向槿妍,意味深長地笑道:「槿妍,我若不在,則我平生所長,你學到了幾分?」

    槿妍猝然聽到她的問話,不禁一怔,她不由得也望了望摘星樓,旋即明白了什麼,眼睛睜得更大了:「娘子……你……」

    「啪!」

    卻是一條鞭子凌空劈來,響起令人心悸的銳音!

    槿妍急忙後退,那鞭子幾乎擦身而過,凌厲的鞭風掠過衣袖,只聽嘶拉一聲,卻是袖面頓時裂開了一道口子。

    執鞭者是正是那四名護衛之一,他雙眼一瞪,喝道:「何少使在此,你們這些賤奴竟敢私下言語,可是想死麼?」

    槿妍心中大怒,正待反唇相譏,但見織成向她遞了個眼神,不得不壓下怒火,低下頭來,作出十分害怕的樣子,卻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幾步,幾乎要靠上冰井台的牆堞。

    原先立在那裡的,是一名穿著衛士衣袍的織奴,她以為槿妍只是因為害怕而後退,惻隱之心頓起,趕緊往旁邊讓了讓。

    槿妍似乎更加害怕,她打了個哆嗦,往後靠了靠,雙手也藏到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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