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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方士 文 / 東海龍女

    反正此時有了足夠的閒暇,織成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那群綵衣方士。

    他們的人數越來越多,彷彿無數條小溪潺澉而來,在北城的門口廣場上,匯成一片彩色的湖泊,而這湖泊的「中心島」,便是那飄搖著法幡和煙氣的神壇,綵衣方士們手舞足蹈,嗡嗡的歌聲綿延不絕:「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似歌如詠,絲絲入耳。彷彿來自遠古神靈的一聲歎息,又彷彿是俯瞰眾生時的一段憂慮。

    織成不由得怔在了那裡。

    自進入織室以來,無論是動是靜,其實心中從無一刻安寧過。且不論如何艱難地掙扎求生,便是那「流風回雪錦」也時時壓在心頭。偶爾午夜夢迴時,總會想到柯以軒,還有自己熟悉的那個環境,恍惚間不是在各發佈會上應酬穿梭,便是在自己工作室中揮汗如雨地裁剪繪圖。

    唯一可以寧靜的,是練功的時候。

    在萬籟俱寂的深夜,按著孫婆子傳授的導引法門,任由真氣流轉全身。

    可是身體安靜了,心還是沒有,最多只是被包裹在一個安靜的殼中。

    她知道自己是在焦慮,但這種焦慮,是不能向人說的,也沒有人可以幫助。但以她素來想得開的性子,總能很快將其捺在一邊。

    只到此時,聽到那些方士們似歌如詠的誦經聲:「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織成的心弦,彷彿被輕輕撥動了一下。那弦上發出寂然而清幽的迴響,雖是身處在這摘星樓中盛滿雜物的陋室,整個人卻沉入難得的靜謐之中。

    不知不覺中,那道熱流自眼角耳底,向四面蜿蜒而去,化作千萬縷。織成闔上雙目,不知不覺的,竟在窗口定住了身形。

    「……寂無所寂,欲豈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靜。真常應物,真常得性,常應常靜,常清靜矣……」

    似乎每一句、每一字之中,都隱藏著異妙的節奏。無論是氣息、心跳還是脈博,不覺都暗合了這節奏,一下、一下、又一下,無聲地響起在無邊的虛空中。

    一種從來未有過的舒泰之意,隨那千萬縷熱線散入體內。

    織成並不知道,這些綵衣方士們吟唱的,是道家寶典《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中的句子;她更不知道,他們吟唱時的節奏和音調,是來自於一種古老的相傳。或許連吟唱的方士們都不知道,在這他們橫流倒背、爛熟於心的經中,會藏有無聲的力量,恰好與織成所修煉的那一脈功夫,有著默契的相合。

    其相合之處,就在於一個「靜」字。

    守靜,使心意安存在體內,使其寂然不動。默坐澄心,虛極靜篤,正是道家中關於「靜」的精髓所在。

    孫婆子本性拙樸,恰好合了這個「靜」的真諦,所以短短數年便有了成就。但也正因為她的拙樸,從另一方面來說,也阻礙了她對織成的授業。她雖然能夠自悟,卻無法將悟出的法門教給織成,只能傳授法訣。而內功一道,決不是只靠法訣便能有所大成的,主要還在於各人的悟性。

    織成因為天性刻苦,一直勤練不輟,所以能在這短暫的時間中,變得耳聰目明,但是天一神功的妙處,又豈只在於耳目的精進?

    如果真的將這門蘊含道家功訣的神功,練到了一定境界,心越煉越靜,神越煉越清,不但「眼耳鼻舌身意」這六識的功能會得到提升,甚至是人的精神亦能與天地相接,由忘我的境界,進入無我的境界,如是再深一步,進入天地人三者合一的最高境界,那便是世所罕見的大宗師,其體能超越人類極限,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所向披靡,當會被尊為神明一樣看待了。

    織成能在乙大娘暴起的瞬間,感應到了她帶來的危險,便是因為當時情景下,她懾於曹操之威嚴,心神收斂,於某一瞬間,達到了「靜」的澄澈境界,所以她那一躍而起的輕捷,才會遠勝平常反應。

    但乙大娘袖中揮出的罡風,讓她既慌又懼,瞬間結成的「靜」的境界,便馬上破碎,使得她當時真氣消散,整個人便墜落下來。

    不過,織成始終只是本著一種強身健體、保護自己的心態,認真地修煉這門功夫,做夢都想不到世上竟還存有這種境界。

    現代社會的明,雖然改善了人類的生活條件,但無論是環境惡化還是物慾橫流,都使得五色迷眼,誘惑太多太雜,人很難靜下來,去俯視自己的內心,也忽略了心中所蘊藏的巨大力量。

    但是在那遙遠的漢末三國,即使倍受戰亂,人心還是簡樸的,天地間的靈氣也很充沛。作為穿越時空而來的董織成,無論是心境還是體能,都發生了微妙不可測的變化。只是對於這命運的安排,所有局中人都懵懂不知罷了。

    冥冥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整顆心都沉浸在靜寂的虛空中,然而這種靜,並非是一片死寂,週身血氣自然而然,暢通游竄,似乎又蘊含著活潑的生機。

    織成驀地睜開眼來!

    她感受到一種熟悉的氣機,閃現在原本是寧靜的心間!彷彿是一根木槳,強行劃入了平靜的水面,激盪起層層漣漪!在乙大娘於凝暉殿中,暴起撲向曹操時,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感受!而此時,又會是誰?

    她旋風般地轉過身去,就在那一瞬間,只聽的楞一聲,似乎是有什麼物事撞在了背後窗格上!

    砰!窗扇驀開,清新水氣夾雜腥風,撲面而來!

    織成不假思索,整個人已飛掠後退,便是這樣電光石火般的閃避,絳衣的裙裾上,已留下了五道暗色抓痕!

    但她能閃避得如此快疾,似乎也出自於那人的意料之外,只聽撲通一聲,卻是窗外翻進來的那人,已如石頭般,沉重地倒在地上。

    織成咬住了嘴唇,才堵住差點脫口而出的一聲驚呼。

    她並不是見血便會恐懼的尋常女子,也經歷過幾番血與火的洗禮,但此時那人的慘怖之狀,還是令她悚然大驚:

    那人是個年青男子,身著短衣,渾身血水淋漓,鬢髮散亂,看不清面目。他左臂已經齊肩而斷,另有一道極深的刀痕,從左邊臉頰一直斜劈至胸腹!一路血肉翻開,臉頰和胸口還露出了森森的白骨,鮮血仍在不斷淌流,只將他全身衣裳都染成了怵目驚心的血紅色,在地上臥了這片刻,周圍已積成了一汪血泊!

    「你是什麼人?不老實說的話,我馬上叫人了!」

    織成再退後一步,惕然低喝道。

    「快……稟丞……丞相……」那人伸出那只唯一完好的手,掙扎著向織成伸出來,以一種求救的姿勢:「嚴才……嚴……」

    那隻手僵在了半空,砰地一聲,跌落在地。

    織成心頭怦怦亂跳,她大著膽子走上前去,低聲道:「喂!你說清楚啊,嚴才是誰?」

    那人只是僵臥不動,織成俯首往他鼻息一摸:那裡已是一片死寂,這年青男子,居然就這樣死了!

    她疾步走向那年青男子進來的窗口,只見一隻鐵鉤正掛在窗格之上,猶自輕輕晃動。

    那鉤頭有三根彎勾,長如人指,曲成爪狀,鉤尾卻是一束細如發縷的銀絲,織成用力繃了繃,發現那銀絲極韌,竟沒有絲毫斷裂的跡象。想必這年青男子,便是藉著這鐵鉤,從玄武池中攀援而上,帶到了摘星樓的這間側室之中!

    摘星樓與凝暉殿同向,都建於高台之上。高台正面對著北城,另一面卻下臨著波光粼粼的玄武池。

    從摘星樓俯瞰玄武池,只遠遠看見一片鏡子般的池水,但水面離高台尚有數十丈,離摘星樓就更要遠一些。當初引漳水繞北城,又聚水挖成玄武池,也是為了讓銅雀台擁有護城河般的防衛。

    誰也想不到,竟是從這後面窗扇,撲進一個人來。

    那年青男子受了這樣重的傷,還堅持要稟告曹操的事宜,一定非同小可。他為何不從北城正門進來,卻要走這樣一條道路?嚴才又是誰?織成在自己腦袋中有限的歷史資料裡搜了一遍,發現包括自己看過的影視劇在內,似乎都沒有嚴才這個名字。

    那麼他必定不是曹操身邊的那些名士之一了,甚至還不算一方豪雄。這樣一個人,有什麼值得那年青男子臨終特別強調的?

    到底該怎麼辦?

    若這年青男子是個歹人,自己冒然出去叫進人來,萬一被當成共犯,又當如何是好?

    她腦中念頭紛紛轉過,手上卻取下那鉤,往懷裡一揣,又迅速地從周圍扯過一些氈毯之物,將那人屍身及地上血泊統統蓋住,且在上面堆了些輕巧的雜物,掩飾得彷彿沒有異狀一般。心中默念:「逝者為大,我今不是不尊重你的遺體,實在是事急從權,請你不要見怪。」

    一邊疾步走到門口,伸手「吱呀」一聲,已推開了室門。

    室外除了階下站立的北軍護衛之外,沒有旁人。偶爾走過一個內侍,也是神色匆匆。樓上不斷有說笑聲隱約傳來,夾雜著絲竹之樂,似乎眾貴人正過得十分愉快,一時之間恐怕曹操還不會來召見她這麼個小小的院丞。

    北城門口,那些綵衣方士們跳得還是很嗨,此時還配上了銅鐘石磬之類的法器,鐘磬長鳴,聲音悠揚,比先前氣氛更是肅重熱鬧了許多。

    忽然方士們又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遠遠但見彩色人潮中,有兩輛極大的輜車,合載一尊巨大的神像,搖搖擺擺而來。那神像高可數丈,披錦著緞,玉冕垂珠,端的是華麗無比。不過織成在這方面知識有限,也不知道這迎來的究竟是道教眾神中的哪一尊。

    因了這輜車實在大而重,加上綵衣方士們陣容強大,擠得城門口滿滿當當,鋪排不開。只見一個綵衣方士走到一個將官模樣的人面前,不知說了些什麼,那將官便奔到北城門口,揮臂呼喊了幾句,原先在北城門口森然林立的北軍護衛們,也不得不退下一部分,大約只留了三分之一的人數守衛城門。原先那亮光閃閃的玄甲,幾乎都被淹沒在彩色的洪流之中。

    織成皺了皺眉頭,她瞧著那彩色的洪流,不知怎的,總覺得有些異樣。

    一陣風起,吹得神壇上的法幡獵獵飄動,鐘磬的鳴聲連同香燭之氣,裊裊升向空中,那些綵衣方士們的衣衫也隨之飄起,北城廣場的空地上,便如掀起了一層層彩色的衣浪。

    不對!

    織成只覺腦中嗡的一聲,幾乎要站立不穩,立刻伸手出去,扶住了廊下的漆柱。

    她終於明白自己心中的異樣之感,是來自何處了!是那些衣裳!是那些方士們身著的彩色神服!

    尚巫一道的方士們,在這種祭禮天地眾神的儀式中,他們往往代表的就是人間界的萬物眾生。因此,他們所著的冠服多有著濃郁的楚風,並通過其質地和材料的選擇,以及款式的製作上,來喻指不同的重要意義。

    比如冠上鑲嵌閃閃發光的寶石碎玉,是喻指的日月星辰;右衽交領的上衣,以較為堅挺的赭色絲綺來製作,喻指著峻峭高大的山川;下裳卻用了多層而輕薄的羅,輕薄是為了體現河水的悠遠流暢,多層則是因為羅的質地太薄,要防止走光。

    因為在漢之前,在這種寬袍大袖的衣裳下,是根本不會穿褲子的。即使是在西漢,士儒婦女們仍是穿著無襠的管褲,也就是在腿上系兩條褲管,稱為「褲」。

    只到了漢昭帝時,大將軍霍光的外孫女成為皇后,霍光為了阻撓其他宮女與皇帝親近,就買通醫官以愛護漢昭帝身體為名,命宮中婦女都穿有襠並在前後用帶繫住的「窮褲」,窮褲也稱「緄襠褲」,以後有襠的褲子才流行開來。

    到了後來,漢代男子穿上所謂的「窮褲」,其褲襠極淺,穿在身上會露出臍子,但沒有褲腰,褲管很肥大。即使在外面套上衣袍,也不影響其飄逸的美感。

    至於騎馬打仗的將士們,為了行動的方便,他們所穿的褲子又不一樣,是一種全襠的長褲,名為大褲。

    這種大褲多以質地厚實的葛布為材料,樣式簡潔,方便耐磨,所謂飄逸的美感當然就喪失了許多。方才風吹起那些綵衣方士的衣袍時,織成赫然發現,衣裾下露出的,正是葛布大褲!

    正因為他們在輕薄飄逸的羅下,穿上了這種葛布大褲,那下裳本應該有的如流水般的意韻就失去了,這種不和諧的服裝風格,誘發了身為服裝設計師對於服裝感覺的本能,所以之前才引起她的注意!所以她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然而,在這樣隆重的場合,操辦經驗已經相當豐富的內廷宦官們絕不至於這樣疏忽,竟連神服的款式也會弄錯!更不會冒著觸怒貴人的危險,任由方士們穿上根本不合適的衣服!

    那麼,身為代眾生祭禮諸天神靈的方士們,為什麼會擅自穿上便於行軍打仗的葛布大褲?

    他們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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