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到這樣一個韓婧,令寧敏不由想到了日記本內那張笑吟吟的照片,曾經笑的那麼動人,青春,靦腆,卻容光煥發……和現在這副模樣,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反差。
這種反差,折射的是一種精神上曾被折磨的不正常的心理狀態窠。
第一眼,她就覺得:韓婧的狀態,很不好旆。
沒有半點精神氣。
這真是一個可憐的多災多難的女人。
「韓婧……」
寧敏輕輕叫了一句。
韓婧沒有任何反應。
「韓婧……」
她加大了音量。
韓婧終於緩緩轉過了頭,目光在落到她身上時,微微轉動了一動。
面對同一張臉孔,她的反應,是極度平靜的,可見她是知道她的存在的。
她怔怔看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是在研究,還是在辨認,最後,似歎似吟的低語了一句:
「真漂亮!」
陽光自窗外打了進來,紅紅的映照在她臉上,並沒有照紅了她的臉膛,蒼白如雪,那是她的寫照——她的美麗,沒有靈魂,就像洋娃娃似的,還是一個生了重病的洋娃娃。
另有一縷陽光閃爍在寧敏身上。
她穿的很漂亮,火紅的連衣毛裙,短外套,將她尚未變形的身材完美的展現出來,長髮,隨意綰著,整個人生氣勃勃,面色紅潤,白嫩,嬌艷,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正幸福的氣息。
美麗的容顏,加上朝氣蓬勃的精神面貌,若是走的鬧市街上,這樣的女人,回頭率肯定百分之一百。
每個人都有一種欣賞美的本能。
而寧敏的美麗,絕對是閃耀的……
比太陽還要閃耀。
這就是她們之間的差別。
一個膽怯,神志迷亂;一個自信,光彩照人。
一個美麗正在枯萎;一個嬌艷似怒放花蕾。
一個似別人手中牽著的傀儡;一個是自己精神領域的主人。
同樣的容貌,不同的精神面貌,所展現出來的美麗,截然不同。
韓婧之美,讓人心疼;寧敏之美,讓人驚艷。
或者,這正是佟庭烽喜歡寧敏,無感韓婧的原因所在吧!
靈魂不同,人身上的美,就迥然各異。
「韓婧,我們終於見面了!」
寧敏看著這張臉孔,倍感心疼。她走近了一步。
「寧小姐!請您離佟太遠一點……」
身後,米基突然急步跑了過來。他就是害怕這個女人會做出一些傷害韓婧的事來。總想試圖阻止。
「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的當事人,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寧敏淡淡一瞟。
米基語塞。
這小三還真是與眾不同,不僅因為這長相,竟和他的當事人一模一樣,更因為她身上流露的是一種正能量的氣場,不是所有女人都能讓人感應得到的。
這大概和她曾是軍人有著脫不了干係。
「寧小姐,你也看到了,佟太太精神狀況不太好。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的話,就應該主動離開佟先生。做別人婚姻的第三者,繼而重婚,不僅不道德,而且是一種犯罪。會遭到全社會的遣責。」
米基的措辭,很不善。他拒絕對這個女人產生好印象。
寧敏定定看了這個男人一眼,滿面正氣,充滿正能量,看來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律師。
她並不生氣,反微微一笑,顯得和善,這令米基一怔。
「米律師,我真沒有惡意!」
米基點了點頭,語氣跟著也緩了一緩:
「看得出來,寧小姐是一個極有涵養的女人。一個有涵養的女人,不應該成為別人婚姻的插足者。要是不小心陷了進去,盡早抽身才能顯示出一個女人的智慧。」
從他的角度出發,他這麼說沒錯,只是旁人聽在耳裡,多少有點刺耳。
「請問米律師一件事。」
「請說!」
「在你眼裡,佟庭烽是怎樣一個人?」
寧敏靜靜靜一問。
米基看向了佟庭烽,扶著佟六福走了進來,黑色的風衣,將他襯的卓越不群,優雅與尊貴,是他身上所特有的閃光的品質。
上天給了這個男人無人可比的出生,同時還給了他非常之智慧,他的出類拔萃,有目共睹。
而他,米基只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律師,有才能,作為一個畢業不到三年的律師,家境一般的他來說,也算是小有成就,但當他和那些真正的權貴來做比對時,他是泥塵,只能作為陪襯。
比如說,當他面對佟庭烽時,人家是權傾巴城的南方第一少,無論是身家還是才華,皆是傳奇式的存在。而他僅僅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律師。
他們之間的距離,隔著十萬八千里。
佟庭烽在任何一個城市,在任何一個男人心裡,都是一個不可超越的人物——他富有正氣的形象,成為了不少有志之男兒的心中的男神。
也曾是米基祟拜的偶像,哪怕這個男人比他僅僅大了三歲。
「非常之男人!」
五個字,是米基對於之前自己所認識的佟庭烽的人格高度的、濃縮的概括。
「如果沒有出現今天這種事,米某人對於佟先生,會一如既往的懷以祟敬之情……可現在,一個用卑鄙手段離棄自己妻子的男人,絕對是讓人唾棄的。」
這話很無禮。
面對無禮的鄙視,佟庭烽只是淡淡一笑。
怎麼說呢,這個米基,還算不錯。
人站得高,阿諛奉迎之詞難免就聽得多了,很少人敢直言相斥,哪怕有時自己做錯了,也會被當作對的來執行。
這絕對是有礙一個人發展進步的。
批評和自我批評能督促一個人走向成功。
相反,就會走向失敗。
「這世上,人用智慧來劃分,會分成很多種,有些人是生來就蠢,而且還沒有自知之名;有些人則是被假相蒙蔽了雙眼。對於一個自己完全不瞭解的人,你只聽信了單方面的說法之後,就認定另一方肯定是有罪的,你覺得這個判斷應不應該?」
寧敏輕描淡定的脆聲一問,再度令米基一怔,繼而冷淡一笑:
「事實不是已經擺在眼前了麼?」
「您覺眼睛看到的就可能是事實麼?」
寧敏不緊不迫的再一問。
米基又一怔,疑狐的看了他們一眼,無法確定這當中沒有沒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當事人,找到他時,只說,她的丈夫把她軟禁了,她需要法律保護,所提供的資料也足能證明這一點。對於其他,他知之甚少。
「我們需要和她談談!」
佟庭烽的目光也落到韓婧身上。
佟六福也看著韓婧,吐出一句。
「你可以旁聽。」
這個可愛的善良的小女孩,眼神低垂,沉靜如古井之水,從頭到尾坐在那裡,沒有發生一個聲音。
這種平靜,無論是寧敏,還是佟庭烽,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小婧,很久不見!」
佟庭烽打了一聲招呼。
這話,令米基側目。
韓婧微微抬頭瞄了一眼,看到佟六福時,眼神複雜的眨了一下,輕輕叫了一聲:
「爺爺……」
這一聲叫,差點讓佟六福熱淚盈眶。
「哎!」
老爺答應著,他並不生氣這丫頭這麼一鬧給萬世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只覺得心疼。
這孩子,太瘦了。
之前他見著的時候,還要圓潤一些,不見這些日子,怎麼一下子瘦了這麼多。
韓婧沒有再說話,只示意了一下坐。
佟庭烽沒有馬上坐,而是先把侍者叫了進來,上了一些茶水,以及水果,蜜餞之類的擺上桌——他記得寧敏早上吃的並不多。
侍者離開,五個人坐下。
寧敏和佟庭烽坐在一起,米基和韓婧坐一起。
女人面對著女人,男人面對著男人。
佟六福坐在單人沙發上,不斷地拿韓婧和寧敏作比較:
這兩個人,同樣的容貌,相差竟是這麼的大。每一個孩子在學生時代,在學校所受到的教育,其實是差不多的。比方說同一個班級的學生,由同一個老師教,最後會各自不同的教學效果,其原因就在於家庭教育這一塊,各有不同。
父母是孩子第一任老師,並且是一輩子的老師。優秀的父母,用心愛護子女,能培養相對優秀的學生。這個說法,絕對有科學依據。
寧敏的生活環境相對來說優越,而且家庭氛圍好,所以性格樂觀開朗,人也豁達。
韓婧呢,養父早逝,養母對她不負責任,偏生她又是一個極有孝道的人,因為貪戀那份家的溫暖,而忍氣吞聲,而逆來順受,人性自然而然養就膽小了,靦腆了。
佟庭烽靜靜睇著,韓婧正在認真的打量寧敏,眼神有點癡癡然,有點艷羨,便再次開了口: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妻子,寧敏!或者,不用我介紹,七年前,你就該認得了……」
前半句令米基皺眉,臉上露出不悅之色。
後半句令韓婧目光恍惚了一下,驀地就有點亂,似乎不敢再對視了。
她迅速的垂下頭,雙手緊緊抓著咖啡杯,啜了一口:
「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揣著明白,裝糊塗啊……
佟庭烽睇著,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
「小婧,當初和你登記領結婚證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懷的不是我的孩子。可我還是跟你結了婚,你知道為什麼麼?」
這輕輕一句話,令邊上的米基不覺一呆,不,是震驚,整個人不由自主就坐直了起來。
韓婧的臉也跟著發白起來。
佟庭烽靠在椅背上,雙腳交疊:
「因為喬琛說你長的像一個人。那個人名叫小羽毛,曾是我的救命恩人……」
這話,令邊上的寧敏呆住:她到今天才知道,他之娶,竟還有自己這樣一個關係在裡頭。
桌底下,男人緊緊抓了她一下,強調了一句:
「這是真的。」
她不由得點了一下頭,心頭百感交集。
佟庭烽這才又轉頭對向了韓婧:
「也是奶奶的救命恩人。奶奶之所以對你特別的有感情,就因為你長的像她——無論是五官還個子,形如一人。奶奶愛烏及烏,更感念你養父的救命之恩,所以,一心想讓你嫁給我,以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而我,之所以會娶你,是因為曾經我和小羽毛一起患過難,那一回,我親眼看到她因為救奶奶,而一點一點在我面前斷了氣,空有一副自以為是的聰明,卻不能及時的救她,對此,我曾引以為憾。
「七年前,我知道你被什麼力量威脅著,所以,娶你,就是想保你,想弄明白這底下藏著怎樣一個秘密。
「孩子生出來以後,我就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了。只是那會兒,崔贊一度失了蹤。
「再後來,我知道了另一件事,孩子被調包了,佟麒成了我的親生兒子。
「那幾年,我一直在查著那一團離奇的事件。
「把你養在華州,也是為你好。
「事實證明,那段日子,與你而言的確是寂寞了一些,但你很適應那種生活,精神狀況恢復的不錯,而且還自強不息的想自學成才,對此,我頗感頎慰!
「去年,你失蹤,阿寧來到了我身邊。那會兒,我還真以為你死了。
「可如果你真的死了,華州機場上這場陰差陽錯的身份轉換,就顯得太過於詭異。
「當時,你們穿著同樣的衣服,拿著同樣的行李箱,戴著同樣的墨鏡,坐上了同一班航班,這得需要怎樣高的概率,才能促成這樣一個巧合?
「在我清楚的弄明白七年前宴會之夜的真相之後,我明確了一件事:這不是巧合,而是人為的安排。」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著重了一下:
「有人在利用你。七年前,那些人在利用你,想讓我和崔贊結下深仇大恨。七年後,那些人想利用了你,讓阿寧來到我身邊,想讓我和霍啟航勢不兩立。現在,他們更想利用你,讓我無緣資格晉選。
「今天你會出現,其實我並不意外。這段日子,我一直在等你自動現身。事到如今,那些人也的確必須把你派上來大用,要不然,也太浪費你這顆棋子了。」
他看到韓婧死勁的摩挲著了杯身,將唇抿的緊緊的,就像蚌,緊的沒有一點縫隙。唇色慘淡。
「婧婧,有什麼難言之癮,你可以說出來。我們可以幫你的。」
寧敏輕輕的勸。
韓婧只是把頭低的更低,讓人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緒,嘴裡說道:
「我不會離婚!」
語氣很輕,但堅定不移,會讓人覺得就算泰山壓頂,她也決不改變這樣一個決定。
這個小女子,雖然柔弱,可骨子裡那份執拗勁兒,絕不輸於寧敏。
米基在邊上靜靜看著,在聽完佟庭烽這番話之後,他沒辦法再義正言辭。原本組織好的語句,在這個時候,都失去了力量。
正如同他們所說,他有太多不知道的事。
他似乎無權為韓婧爭取她的權力。
如果佟庭烽所說的全都是真的話。
韓婧身上藏著太多太多複雜的東西了。
這已不是單純的婚姻保衛戰,而成了某種政治鬥爭。
佟庭烽現在並不注意米基,他一直在觀察韓婧,想到的是七年前她拒絕嫁給他時眼淚汪汪的模樣,以及在填寫結婚申請表時那種絕望的神色。她是那麼的不想成為佟太太,卻又不得不滿懷委屈和不甘,簽下結婚證。現在呢,她說她不肯離。
很顯然的事,她不是不想離,而是她不能離。
他細細琢磨了一下她高調向新聞界捅破這層紙的原因:
「因為害怕那些人會傷害你兒子嗎?還是怕那些人傷害崔贊……」
韓婧的身子微微一僵。
對,他看到了。
她的情緒上有了波動。
但也只是一僵。
他馬上又接上了一句:
「要是我告訴你,我已經找到你兒子了,你信不信……」
韓婧豁然抬頭,脫口而叫:
「這不可能……」
聲音突然嘎然而止,在對上目光以後,她知道上當了。
「你果然是為了你兒子!」
寧敏低低歎了一聲。
韓婧生生別開了頭,臉上有痛苦之色一閃而過,筆直的背脊顫了顫。
「如果你想要回兒子,我們可以幫你……早日讓你們母子重逢,團聚,結束這長達六年的分離。你覺得這樣做可行嗎……」
身為母親,寧敏清楚,韓婧心頭那種有兒不能見的痛苦。
這個女人這些年承受了太多的折磨,她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要不然,她會瘋掉的——她並不堅強,也不勇敢。強大的壓力,長年逼迫她,她的精神要是一旦反彈,恐怕會瘋掉。
韓婧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一動的靜坐著,紙片似的臉蛋上,一雙大眼睛,失去靈動,有緊張之色在裡頭翻騰著。
良久良久的,她紋絲不動。
他們也不動不說話,觀察著她,她的臉色在一點一點起著變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而難看起來,死灰起來,驀地,她搖起頭來,語色急切:
「只要不離婚,他就能好好的。佟先生,這個婚,我不會離。其他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著。」
她尊稱他為佟先生。
婚前,她就一直這樣稱呼他。
後來,結了婚,才在他的教導下改了口。
只是每一次,她叫他名字時,總顯不自然。
再後來,乾脆,一句話都不願與他說。
偶爾才叫他一聲謹之。
寧敏看著,心酸。
「崔贊還愛著你,你知道麼?你想不想和他見面。」
不知道是不是「崔贊」這兩字刺激了她,韓婧深吸了一大口氣,又搖起頭來:
「不想!我不想見他……」
「我是佟太太,我不會離婚!對,我不離婚!」
「佟庭烽,你別想讓我離婚。我是受法律保護的合法配偶……你們誰都別想強求我離婚。」
她有點神經質的直叫起來,神情顯得激動,有異樣的紅潮在她臉也泛起來。
這光景,令寧敏和佟庭烽,以及佟六福都赫然一驚。
不是吃驚她的反應會如此強硬不可商量,而是吃驚她的精神狀況好像當真出現了問題……那眼神表明,她的神智開始混亂了……
精神有問題的人,是不允許被離婚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