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一聲沉沉的關門聲,客廳這邊,一下沉寂。
寧敏和衡薇看著顧曉,睡袍的帶子繫了一半,浴帽也有點歪——這個嚴謹自律的女人得有多急,才能把自己整的這麼狼狽。
顧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她們的目光,讓她覺得有點無所適從,可她還是很快冷靜了下來說妲:
「你們坐坐。我去換件衣裳,把頭髮吹吹乾,然後,我們出去找個地方再說話……窀」
「為什麼要另找地方?這裡挺好!很久沒來了。那回來的時候,這裡還在裝修。後來裝修好了,我卻沒有機會過來轉轉……顧曉,這屋子,收拾的真不錯……」
寧敏雙手攢在衣兜裡,走了進去,這裡看看,那裡瞧瞧。
整個房間,黑白色,黑色的傢俱,白色的牆,除了玻璃茶几上擺著一盆水仙,轉角處放了一盆怒放的不知名的花,窗簾顯得有點女性化外,其他的擺件都呈現中性化。
衡薇走近顧曉,看到的是她如刺蝟一般繃緊了刺的緊張。
「曉曉,你在緊張什麼?又想迴避什麼?我們曾是親密無間的戰友,曾經可以生死與共,以命相托,到底是什麼把我們改變了?讓你如此害怕我們?」
她靜靜的一問,語氣格外感傷。
顧曉的臉孔,發白,有幾絲隱約可辨的痛楚忽一掠而過,沒有接話,而是默默的走進了房。
衡薇吐出一口氣,撫著了撫微微隆起的肚子,坐到寧敏身邊,看到她眉頭深皺。
「怎麼了?」
她低聲問。
「很奇怪!」
寧敏的目光瞟向那房門緊閉的房間。
衡薇意會點頭:
「的確奇怪!」
顧單不是被人拿為人質了嗎?
前幾天,顧曉被那郢扣在他家,他就曾來過這裡,想查一些蛛絲螞跡。當時,他可沒發現這裡另外藏著一個大活人。
還有就是,如果這個人質早已經被解救下來,那天,她怎麼還會對她下了那種毒手呢?
這件事,在邏輯上來說,前後絕對是矛盾的。
「我去和顧單聊會天。薇,你去拖住曉曉。她似乎很不想我們和這孩子有更多的接觸。另外,你覺不覺得那孩子,和普通孩子不一樣……」
十四歲,半大不小,會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見,但這孩子的眼神表明,他不僅有思想和主見,還相當的有智慧——是有城府的。他打量她們的神情,充滿了研究性。
衡薇也感受到了,點頭。
兩個人分頭行動,衡薇閃進了顧曉的臥室,主臥室內另配有一衛生間,顧曉正拿著吹風機站在鏡子前吹著,嗡嗡嗡,聲音很大。看到她進來,嚇了一跳。
寧敏就往顧單的房間走了過去,敲門,只輕輕一下,想敲第二下時,門就迅速開了,那快和她比肩的個子,英俊的臉蛋,出現在她眼裡。
「你在偷聽!」
寧敏很肯定的下了一個結論。
這大概就是顧曉想出去談的原因所在。
她的兒子,並不像他表面所表現的那樣,乖馴,正相反,他是很難纏的。
顧單沒有露出羞愧和驚惶,薄唇一動:
「是。」
「為什麼要偷聽?」
「我得確定,你們有沒有惡意。我是家裡的男人。」
顧單抵著門,回答的理直氣壯,一雙眼睛烏沉沉的,話語裡流露著對於母親的維護。而最後一句,則令寧敏微微一笑:這孩子,很有孝心,正努力長大成為可以撐起天的男人。
「那我能和你談談嗎?小小男子漢。」
她說,帶著欣賞,以及調侃,令她的笑容顯得更加的迷人。
「為什麼不跟我媽談,轉而來找我?我和您好像沒什麼可以說的。」
他立刻反嘴一問。
這孩子,很敏感。
寧敏很肯定。
她唇微彎,跨了進去:
「小單是吧!你之所以想偷聽,無非是想保護你媽媽!你也說了,你是家裡的男人,你認為你得擔負起保護這個家的責任對不對?而談話能拉近矛盾雙方的距離,消除彼此之間的誤會……」
顧單目光一閃:
「答非所問,這兩者之沒有直接的必然的聯繫……您在忽悠我!」
「那是因為你沒讓我把話說完。」
顧單閉嘴,一副我會把你的話聽完的模樣。
寧敏一笑,站定:
「我們和你媽媽是好朋友!」
「是嗎?如果是真正的朋友,你們今天應不會不請自入!在你們身上,在我媽眼裡,抱歉,暫時,我沒有看到朋友兩個字的存在。」
這孩子,觀察的很細緻。
她又一笑,笑的明媚,動人,非常的有親和力。
顧單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因為很吸引人。
「小單,再好的朋友,總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但這並不該成為影響彼此之間感情的借口;再知心的知己,都難免會有某些*會深藏心底,這同樣不該成為影響了友情的理由。但,生活與人,是一種不可預見的未來,人無法未卜先知,一時走進迷途,就難免會有誤會形成。想要消除誤會,就得坦誠以待。如果不能進行及時的修復,就有可能造成一輩子的遺憾。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說的話。」
顧單想了想,他自然是能理解的,於是,那語氣緩和了一下,把門關上,雙手插袋,看著腳上那可愛的拖鞋:
「剛剛我聽你們說,你們和我媽是同生共死的好朋友!」
「是!」
「也是特種兵出身?」
「嗯!」
「來自獵風組?」
寧敏收起了笑:「獵風組已經不存在了。特種部隊從今往後再沒有獵風這樣一個編隊!」
顧單感受到了她話裡的傷感,靜默了一下,低低說:
「節哀!」
一頓,又問:
「我媽做了什麼,讓你們誤會了?」
「只能說,你媽所做種種,全是為了你!」
「這一點我承認。我媽為了我的確吃了不少苦!」
「所以,你是該好好孝敬你媽媽。」
她笑笑說,表情絕對的真摯。
顧單定定的看她,年輕俊秀的面龐,帶著三分稚氣,七分深沉,似想將她看透。
可他,又怎麼可能將複雜的她看透!
「你們……是絕對值得信任的麼?」
不知為何,這話,一下讓寧敏感受到了某種常年生活在壓迫底下的彷徨感。這孩子一身的戒備,滿心的敏感,絕對是環境造成的。
「是!」
她無法想像,他曾經歷過什麼,只想用有力的聲音告訴他:她們沒有惡意。
顧單又沉默了一下,往床沿上坐下:
「你想問我什麼?」
寧敏鬆了一口氣,覺得冰山的一角已被撬動,這個孩子有想解決他們家麻煩的想法。於是她溫溫一笑,問了出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些年,是誰把你養大的?家住哪?」
很簡單的問題,句句觸著關鍵。
「砰!」
房門突然被撞開,顧曉一臉急色的自外頭衝進來,顧單看在眼裡,立馬站了起來。
「媽!」
顧曉用很銳利的眼掃了兒子一眼,
「小單,你該睡覺了……」
「這就睡!」
在顧曉面前,他變的乖巧。
「阿寧,你跟我出來!」
寧敏卻往一隻椅子上坐了下來:「曉曉,你兒子,我看著很喜歡。這麼多年,我們和這孩子頭一回見,怪投緣的,你也別要求他睡的那麼早。凡事都有一個例外。對了,薇,我們是不是該給一個見面禮啊……」
她語氣輕快的很。
衡薇想接話,卻被顧單拒絕:
「不需要。寧阿姨,您請吧!我不想惹我媽不高興嗎?」
一切,又似打回了原形。
寧敏睇著他們母子:
「真是奇怪,曉曉,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麼?你兒子生的好,我們喜歡,你應該很高興才對。就好像你當初喜歡我的晚晚一樣。大家都是母親。曉曉,我真的挺喜歡小單的。」
顧曉的眉頭卻深深擰了起來,上來拉她,想把她拽出去:
「阿寧,我拜託你,別沖小單下手好不好?」
「下手?」
寧敏甩開了她的手,好笑了一個:
「我只是很友善的表示一下喜歡之情……怎麼到了你嘴裡,就好像我這是想把他吃掉似的……」
「如果你真的關心他,就請你馬上離開!」
顧曉脫口就叫,語氣顯得極為的不耐煩以及害怕,聲音有點失控,臉色的鐵青更是令顧單濃眉深皺。
他張了張,想說什麼,寧敏淡淡接上了話:
「曉曉,逃避就能解決問題的根本性了嗎?你把我趕了,你阻止我們和顧單見面,都沒有用。你是獵風組的資深組員。遇上問題,合力解決問題,才是我們一慣的做法。」
「有些事情,不是我們的能力所能解決得了的!」
顧曉轉過了頭。
「你不告訴我們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怎麼就認定我們就不能把問題解決掉!」
寧敏逼視。
顧曉瞪圓著眼睛,和她對視著。
一個固執的逼問,一個拒絕回答。
「對不起,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你們走吧!我這裡不歡迎你們!」
她牢牢拉上她,拖出了顧單的房門。
寧敏哪能這麼乖乖就範,反手一壓,將她反扣,而後鬆手:
「我從來不是一個容易被打發的人!」
她轉身,重新踱進房間,微笑,一臉的和善的看向顧單:
「小單,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可知道你父親是誰麼?」
顧單並沒有過來幫他母親驅趕,面色是平靜的:
「不知道!」
「想知道你父親是誰嗎?」
她又問。
顧曉急了,疾步上來。
而顧單的回答,乾淨利落。
「不想!」
寧敏怔了一怔,睇著,想從他那張俊秀的臉孔上發現一些渴望父愛的痕跡,結果,沒有。
「為什麼不想?」
「為什麼就得想?」
顧單靜靜的反問:
「一個從小到大在我的生命裡從來沒有負過責任的男人,一個只是提供了他的精子創造了我的男人,我對他,沒有任何嚮往,我的生命裡只有母親……」
這話,所折射的心理狀態,帶了一點病態。
哪個孩子不渴望父愛母愛?
不渴望,不代表他就不嚮往,只是因為從小被忽視,所以,他就本能的的掐斷了這樣一種正常的心理。更因為他已長大,理智令他在潛意識裡,只愛母親,而去刻意的忽略父親這樣一個角色。
寧敏感覺到了鈍鈍的心疼,倏地轉頭盯視起顧曉:
「曉曉,你聽到了沒有,正因為你的逃避,你讓你兒子心理上呈現出了某種畸形。我想請問你一下,你想讓這種畸形的隱形的憎恨影響他一輩子嗎?你想讓他的父親一輩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嗎?他本應該擁有一個光鮮的人生的。你怎麼忍心將這一切全都給剝奪了去……」
顧曉抓著門柄的手,感受到的是一片冰冷,冷到手指發抖:她這是查到什麼了麼?
「我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麼?」
這一次,是衡薇低低在問。
她看到顧曉面無表情的看著地板。
「請你們離開。要是不走,我要請保安了……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顧曉決絕的下達逐客令。
這話,是最後的警告。
「兩位,聽到沒有,我母親請你們離開!」
顧單也沉下了臉。
寧敏明白,顧曉現在的情緒很壞,顧單呢,只會配合他母親,如果她們再堅定的問下去,只會在顧單心裡留下惡劣的印象,這會成為一個很惡劣的後遺症。想要解決事情的根本性,並不急在一時。今天這一趟,她們已經有了一個很大的收穫。
她決定見好就收。
「等一下。我去上一趟洗手間!」
寧敏轉身出門,進了洗手間。
沒一會兒,她走了出來,看到顧單倚在走廊上的牆壁上,抬頭,用一種無比銳利的眼神瞄了一眼。
她接視,有那麼一剎那,彷彿覺得是年輕的霍啟航站在辦公桌前,用眼神威懾做錯了事的下屬,不怒自威,氣勢凜凜——這孩子,只要好好栽培,將來必成大器。
「顧單!」
她叫了一句。
顧曉馬上就像一隻被老鷹叼走了小雞的老母雞一樣,躥了過來:「你又想幹什麼?」
「你別緊張,我只是想和小朋友最後再說一句!」
顧單揚了揚下巴,表示他正在聽。
寧敏將手心裡的一張用記號筆寫好兩個電話號碼的紙展開,讓他看:
「寧姨和衡姨不知道你們母子身上發生過怎樣的事,我們只想讓你明白一件事,對你們母子,我們沒有半分惡意,甚至於很想幫助你們。這是我們倆人的電話號碼,如果用得著我們,請打電話……」
「不需要!寧敏,我們不需要你的好心!」
顧曉的反應很激烈,上前一把那紙搶過來撕了。
但寧敏有看上顧單的眼神閃了一閃,唇還翹了翹。
她在賭一件事,這孩子,可能是個天才,也許他會有某種過目不忘的本事。他的突然乍現,意味著他可能是那種很難被左右、很想掙脫別人掌控的孩子。
她賭:他會來找她。
二
離開顧家,坐進車子後,寧敏對衡薇說:「那孩子,真不錯。」
「嗯,他一直在觀察我們!」
「我看到了,他的手心,有很多繭。」
寧敏回憶:
「不是做粗重活做出來,是練槍練出來的。」
兩個人在夜色裡對視了一眼,皆在琢磨一件事:
那個把顧單培養成如今這樣一個狀態的人,到底是怎麼一個角色啊……
這事,實在是太詭異了。
三
顧家,顧曉捏著眉心坐在沙發上,兒子坐在跟前靜靜的看著。
「明天,回去吧!」
顧曉說,沉沉的,心情無比凝重。
「不想回去!」
顧單抱著抱枕,垂頭,玩著上頭的流蘇。
「和他們對著幹,對我們沒好處!你這麼大了,應該明白當中的道理!」
顧曉想和他講道理:
「哪怕你破譯了他們的追蹤器。哪怕你跑出了他們的看管。我們還是得聽他們擺佈。」
「所以,我覺得我們需要外援!」
「不會有外援。我警告你,別在心裡瞎琢磨這件事。」
顧曉厲聲喝了一句:
「我唯一盼的就是你能安安穩穩的長大。現在你還太小,你知不知道……」
顧單摸了摸自己的臉,卻笑了,突然就轉了話題:
「媽,我知道我長的像誰了……」
他的話,成功的轉移了顧曉的視線。
下一刻,他打開茶几上的手提,定格網頁,讓母親看:
「我像他——東艾國的第一少,霍啟航。」
網頁上的男人,冷酷,英俊,而沙發上的少年,冷靜,俊逸,他們的五官,有幾分神似。
顧曉沒有看,不敢看,心亂如麻。這孩子,從來不提他父親的事。可這不代表他就完全不在意。隨著他年紀的漸長,知識面的擴大。他懂得自我判斷,甚至懂得去查證。他有這樣一種能力。這是一種基因上遺傳!
「媽,我長大了。別把我當小孩子。您一個人撐了這麼久,您不覺累嗎?我可以不要父親,不找外援。但您能不能讓我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不想一直處在被動的局面裡。」
合上電腦。
他坐到母親身邊,看到母親神情凌亂。忽然,他覺得心疼,伸手抱住了她。
這麼多年,他們能這樣擁抱的機會,實在太少太少。平凡的家庭生活,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奢望。
「別怪他!」
顧曉反抱住這孩子。
「媽!」
「他什麼也不知道!」
顧曉啞著聲音,眼淚滾了下來。
顧單的眼神閃了閃。
「媽,您愛他是嗎?」
「是,我愛他,很愛!」
淚水在肆意的流。
「我捨不得弄掉意外得來的你。我想悄悄的擁有。」
「那您為什麼不回頭找他?」
「我被利用了。我不想害他。小單,我們別給他添麻煩。就算媽媽拜託你,別去找他。」
第一次,她在兒子面前顯露出她的脆弱,承認愛著那個從來不知道他們存在的男人。
顧單什麼也沒說,緊緊抱著這個傻女人。
他覺得他該為媽做點什麼。
他的媽媽,傻的都不知道要去爭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