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月初九,清晨,寧敏換了一身裁剪合身的軍裝,戴了一個小巧玲瓏的軍帽,顏色皆為藏青色。帽笠上綴著金色的帽徽,肩頭綴著金色的肩章,胸標為鋅合金,姓名牌為長方形,銀色字體,上面刻著她的名字:寧笙歌,軍裝裡面,是一件白襯衫,一件v領毛衣,打著一個紫紅的領帶。
晚晚早早起了床,已吃過早餐,寧敏換裝時,在邊上看,最後,驚奇的低呼起來窀:
「媽媽,帥呆了……以後,我也要去參軍……妲」
凌珠一聽,嚇壞,抱著這個小祖宗:
「小乖乖,女孩子參什麼軍,咱以後去當律師,當法官,當醫生,當老師……當什麼都行,就是不要當兵……」
「為什麼?瞧瞧,媽媽穿著多好看!」
這丫頭,是貪圖上軍裝的威武神氣了,駁的頭頭是道:
「姥爺和姥姥,還有祖姥爺都是軍官,我們家是軍官世家,我當然也得當兵蛋子了。然後,一步一步做女將軍!多神奇!反正,我要當軍官……嘿,姥爺後繼有人了,我告訴姥爺去……」
小傢伙一溜煙溜了出去,還做了一個鬼臉。
「不行不行,這孩子……哎,小敏,你給我教育好了,這妞妞,以後可不准再當什麼特種兵了……」說到這時,她突然自顧自笑了:「瞧我瞧我……都忘了,她是霍家的孩子……無論怎麼都不可能去當兵的……」
寧敏聽著並不高興。
霍家的孩子,若是留在霍家,最終只會被栽培成淑女,必要時還得為政治聯姻作出貢獻,霍家女兒是不好當的。所以,她得牢牢把握住女兒的撫養權才行——她要讓她快快樂樂的長大,而不是在規矩禮節中壓抑了自己的真性情。比較起來,佟家的教育方式,更顯人性化一點。
不在的這些天,國內發生了這麼幾件事:
第一,老首相於年前已下葬。
第二,新首相初選已出名單,共有四個名額:霍長安,顧震——顧曉的父親,顧靖——顧曉的叔父,辰況。其中,以霍長安票數最多。這主要歸功於霍啟航不在,所有支持霍啟航的人,轉而改投了霍長安。這件事,正是霍啟航出事那樣完成的。如果他沒有去澳洲,他也會在名單之上。
第三,巴城那邊,佟家解除佟漾和喬琛的婚約——從這件事看得出,佟六福真的很愛護自己的孫輩們,現在的他,算是徹底想開,在婚姻問題上,不再固執己見。拿佟家和霍家相比,佟家的家庭氛圍更為的濃郁。而霍家,夫妻不合,父子不合,有太多的醜聞。
如果能把女兒帶進佟家……她想過,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以拖油的方式帶去,也不知道會不會造成孩子心靈上的陰影——總歸不是親生的。總之,這件事,她挺煩。不過現在她也沒有深入的想。太多事,需要她去辦理了。
「媽,小孩子現在是隨口說說的。以前,我還想過要做宇航員呢!後來不是改了志願了嗎?人的一生當中總會遇上那麼一件或是兩件刻骨銘心的事,足以讓人改變想法。」
寧敏靜靜打量頭目鏡子裡的自己。
這套衣裳,是昨天新送來的,以前做特種兵時,她常年慣穿的是迷彩服。後來跟了霍啟航,穿得則是便裝。作為獵風特種兵,他們是隱形的存在,不需要參加任何軍政界的宴會或是正規的聚會,他們的容貌不能被曝光。所以,配發他們的軍服,沒有正規的禮服。這是她第一次穿迷彩服之外的軍裝。
「這身衣裳的確好看。我還真有點喜歡上了。可惜……」
可惜,她穿不了幾天了。
凌珠的注意力落到了寧敏身上:
「非得親自去嗎?」
站在身後,她看到女兒臉上撫著身上的衣裳,臉上有隱約的哀思在一點一點浮現。
寧敏點頭,彎腰梆起靴帶:
「嗯!媽,晚晚,就由您和爸爸看著了。可能得去一天,接下去那三天都會很忙……」
「放心,晚晚我能照顧好。那幾天,我不是把她照顧的挺好。」
寧重和寧大海只在澳洲待兩天,凌珠是跟著寧敏他們一起回來的,晚上帶著小晚晚住酒店——小傢伙死活不肯回來,生怕媽媽會再次把她給落下不管。所以,那幾天,凌珠留了下來,幫忙照看,覺得這小妞妞除了晚上愛踢人,比她媽小時候好侍服多了。
「不要累著了,現在你不是一個人的身體。也不要太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
凌珠叮囑,心裡則歎,這句話,當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我知道!」
寧敏沒多說什麼,行了一個軍禮,找去樓下,親了女兒一下,又到書房和爺爺和爸爸道了一聲別,出門。
但很快,寧重追了出來說:「我送你過去。」一頓,解釋:「你媽不放心你,讓我看著你。等著,我去換衣裳……」
寧重也去換了一身軍裝。
寧敏沒有阻止,精神開始有點恍惚。
正是這一種恍惚勁兒,讓凌珠擔心,再加上這孩子開車子愛飆,這越發的讓人放心不下,這才叮囑丈夫來送送。
這是有原因的。
原本,獵風組組員的遺骸該在年前交付給東艾國,但因為年前第一少出了意外,本該有由第一少主持的交接儀式,又因為竺國方面某些原因,而被迫推後。
這些天,霍啟航在澳洲治療,直到昨天一早才回到瓊城,然後,寧敏就介入這件事,通過對話,兩國商議確定於今天上十點前,將幾具遺骸提交回給東艾,屆時,寧敏和第一少將出席交接儀式。
八點半,寧敏準時出現在東艾國的政權中心:達琳特宮。
這裡是東艾國上下兩議院工作及活動聲所,是像征整個國家權利的地方,面向首相府,中間,是一片巨大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座高高的閱兵台,閱兵後上升著東艾國的國旗。
霍啟航是下議院名譽議長,比不上議長的權力,但他有他的特殊性,比如,每年,他可以針對性的插手接管某幾件重要的事。
八點四十分,寧敏出現在霍啟航的辦公室,他正在接電話,西裝革履,精神煥然,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種嚴謹神秘的氣息,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只在看到她時,那份冰冷才會稍稍消融掉幾分,當然,臉色肯定是蒼白的。
「昨天睡的好嗎?」
他掛下電話,走近,打量著,一身正規女將士的裙裝,將她的英氣和美麗完美融合,戴著軍帽的她,渾身上下散發著昂揚的氣勢,雙眼是迥迥有神的,一眸觀之,會讓人覺得昔日那位寧隊長又重新回來了。
「很好。和我媽睡了一夜。很久沒這樣一種感覺了。安安穩穩的。」
她說,還行了一個軍禮:「芮長官到了沒有。我沒看到他!」
「到了!去見我父親了。」
「什麼時候出發?」
霍啟航看了看腕表:「還有十分鐘。竺國的軍用專機將在八十分鐘後抵達。」
寧敏點頭,遲疑了一下,又問:「家屬都有通知了嗎?」
「按照你的建議,臨時改變計劃。五個家庭的家人都會去!」
「好!」
寧敏噓了一口氣,心情很壓抑,摘了帽子拿在手上,摩挲著帽笠上的軍徽。
霍啟航靜靜的看著,想將她摟進懷,想撫卻她眉間的沉重,手都伸了出去,發現自己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此時此刻,關於獵風組的事,他覺得自己說什麼都不太妥當,還不如不說。
「要喝咖啡嗎?」
他只能另外找話說。
「不用!」
如今,她只適合白開水。
「坐一會兒吧!」
「嗯!」
兩個人坐下,竟是一陣沉默。
現在的她,在他面前很少有話,總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不像以前,她愛膩他,會想著法子的逗他說話。
在澳洲,他的父母沒有多待,父親是當天走的,母親則是在三天後飛的東艾。之後,是她一直在照顧他。
如果之前是因為她母親在,令她少話,那麼之後的單獨相處,他感受到的依舊是她的少言寡語。
若不是有晚晚,他們之間恐怕常常會冷場。
他記得的,初三那天,他從背後抱住她,她並不像以前那樣,軟成春水似的融化在他懷裡,而是,整個人很僵,很排斥。
他問她:「你讓我覺得我們之間隔了十萬八千里?敏,怎麼了?」
她想了想說:
「時間隔的太久,你讓我生疏。和平他們死的太慘……我的心,一直沒從那一場場殺戮中抽出來……霍啟航,你能別碰我嗎?我有點受不了……」
那一刻,他難免有點鬱結,掰過她的臉孔,眼裡疼痛著,忍不住低低質問了一句:
「我不能碰,佟庭烽卻能碰你!」
他的話,夾著濃濃的酣意。只要一想到他們曾經在床上顛鸞倒鳳,做著男女之間最最親密的事,在他拚命尋找她、忍受心上無窮無盡的煎熬的時候,他們成了夫妻。難免,他會痛苦。
她眼神複雜,居然說:
「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他讓我沒有負擔。可你,不看到你還好,看到你,我沒辦法釋懷……我需要時間來淡化那些刻在心上的畫面……哪怕那不是你的錯……有些陰影一旦造成,那不是理智可以驅散的……啟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時間能讓我們找到失去的世界!」
他固執的說。
她沉默不語,輕輕推開了他。
他看著心裡自是難過的。
那一刻,他感覺到,有一條巨大的裂痕在他們中間繃裂開,他想拉住她,將她將她拉回到他的世界裡來,可她在往後退,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越裂越大。
不過,還好,他們之間還有一座橋——晚晚就是。
「對了,我們已經聯繫到衡薇了,今天,她會一起過來。」
他拉回思緒,告訴她這個剛剛得到的消息。
「哦!」
寧敏的眉,皺成了川字,因為衡薇,而想到了莫家,心裡有會有一種悲哀散開……
「敏敏,別對衡薇有成見。」
他知道她心頭在疼痛什麼。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同的選擇。衡薇和莫堯之也不是四個月之前才認識的,他們的關係很複雜。莫臣之幹的事,別牽怒到莫堯之身上。你和衡薇關係那麼好,別因為一個莫臣之而鬧了彆扭……」
寧敏嗖的站了起來,白著臉:「別在我面前提莫家。莫家沒一個是好東西!」
要不是莫長林策劃了這場劫持,事態最後也不至於發展到那樣一個田地。
她急步出去,等到跨出門時,和郝軍照了一個面。
郝軍打量著剛想打招呼,寧敏已經錯身而過,他只能轉頭看向霍啟航:
「幹什麼?脾氣好大。」
霍啟航不說話。
「哎,我跟你說,女人,疼歸疼,但,別太寵的太離譜,讓她爬到你頭頂上,你以後可沒有好果子吃!」
坐回自己的位置,霍啟航深深吐出一口氣,他倒是希望她可以往他頭上爬,和他沒大沒小,沒隔閡的,可她現在……唉……
他捏了擔眉心,撫了撫腰,疼。
這一刀,得讓他休息上好一陣子了。
也許等處理完這件事,他應該帶上她們母女倆去別處散散心,好好溫故一下曾經走過的那些歲月,或者就能找回那已經讓她覺得生疏的關係。
「霍少,身體吃得消嗎?」
郝軍見狀,關心的問,這人的臉色,不太好看。
按理說,現在,他應該休養在家,可這件事,他執意要親自做。誰也拗不過他。
「待會兒還是用輪椅吧!大夫說了,你現在只能適宜的走動,走久了,會累。身體是自己的,強撐沒意思。你要是想順順當當的陪著寧小姐主持完這一趟交接儀式,最好聽我的!」
霍啟航沒有拒絕。
八點四十分,霍啟航坐車去了瓊城機場,寧敏和他同坐一車,沿途有警車開道。
路上,她一句話也沒有說,整個人沉浸在悲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