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佟庭烽打量著,他的臉,因為病白,越發顯得那雙眼珠子深沉,如無邊的大海,波濤洶湧,好像一口就能把人吞沒似的。是狂野的。更是可怕的。
嗯,以前,這個人對他也許還懷有欣賞之情,有結交的意思,現在的他肯定已將他恨入骨子裡瘙。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項。
恨就恨吧。
佟家和霍家,這輩子,再難再和好。
所謂世仇,那仇,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
冰凍三尺,往往非一日之功。
他淡寡一笑,反唇了回去:
「霍啟航,你這麼的著急的用愛來宣佈屬有權想證明什麼?
「你應該懂的,如果她願意回去,我就留不住。
「我留住了,就代表她已不再愛。
「你說我卑鄙,那是你的想法。我只是,一不小心撿到了她。
「這叫趁虛而入嗎?我不覺得。
「你說我用盡心機,這不假,遇上一個自己中意的女人不容易。緣份到了,我怎麼能輕易放棄?
「我不會像你這樣,一次又一次去糟踏老天給的機會。蠢到了家。
「至於利用,那是你的看法。
「如果你非要這麼認為,我也不辯解。霍家被打壓,那是活該。做了缺德事,總會遭報應。
「要是在這件事上,我想推波助瀾,說穿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佟霍兩家的賬,已經是算不清了。如果我想袖手旁,看你們窩裡反,那也很正常。我又不是你們的誰誰,犯不著來淌這渾水。
「你想污賴,隨你便。人心各異,隔著肚皮。我和你,不是朋友,實在沒必要讓你來瞭解我是怎麼樣一個人?各過各的日子,渭涇分明,那才是正經道理。」
語速很平穩,一句一句,很有打擊力。
霍啟航說話不客氣,佟庭烽當然也不會再客套。
等說完,他想:這人身體不好,真的不該在這個時候,刺激他,很不道德。
但有些事,不是單單能用道德來解決就能完事的。拖的越久越容易出問題。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現在,坐在他面前的男人,是雙重勁敵。
他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在對方慘白的面色裡,繼續往下說:
「另外,別拿晚晚來做文章!
「就算阿寧曾經給你生了一個晚晚又怎麼樣?
「戀人關係,不受法律約束。
「戀愛關係的起與終屬個人行為,無關法律。
「戀愛關係中產生的任何附屬品,都不受法律保護。
「未婚先孕,孩子的撫養權,屬於女方。
「在女方強烈要求男方出撫養費的情況下,男方可以爭取撫養權。
「如果女方有實力獨力撫養,男方只有探視權,而不能爭奪撫養權。
「霍啟航,對於我來說,晚晚的存在不算什麼,誰人沒有一點過去。我不在意。阿寧這個人,才是最最重要的。」
這是東艾國對於女性的特殊保護。兩個人都是菁英份子,對於本國的律法,都熟稔。
霍啟航的臉色,一下由白變鐵青,這些話就像是一顆顆手榴彈,一句句扔過來,在他心上砰砰砰的爆炸,所以憤怒,最後只化成這麼一句話:
「我的女兒,你休想帶去!佟庭烽,霍家的血脈,還輪不到佟家來接管。」
佟庭烽見他輕易惱怒,眼底還有火光冒出來,卻淡一笑:
「那可不一定,得視情況而定。霍家地位再高,高不過法律。我現在是阿寧的合法丈夫,而晚晚從母姓,撫養權在阿寧手上。從法律上的連帶關係來說。我現在是晚晚的繼父。只要我妻子想要撫養權,身為丈夫,我一定替她爭到底。」
這話絕對氣死人不償命。
霍啟航狠狠捏著扶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坐的久的原故,腰部疼的特別的厲害,及疼到了心底部位,他靠著,目光沉沉的盯視著,眼底儘是難以置信。從小到大,他還從沒被人氣成這樣過:
「你還想跟我爭晚晚的撫養權?你這是想把這件事鬧的人盡皆知麼?」
佟庭烽搖頭:
「你錯了,我一向主張以和為貴。萬不得以,絕不興師動眾的求助法律上的公正判決!
「可要是你執意,我樂意奉陪。
「霍家好面子,我佟庭烽愛丟面子。生平不愛權,也不會為錢賣了自己。
「你應該知道我是雙重國籍,隨時隨地,我都可以放棄在東艾的一切,留住澳洲,平平靜靜的過我的下半輩子。
「這是你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你是霍家人,你放不開的實在太多太多……」
不錯,佟庭烽是雙國籍。
霍啟航壓住了那幾欲爆發的憤怒,冷冷的、讓自己極度保持冷靜著,在端詳著這個人。
霍家的確要顧顏面,可若說佟庭烽愛丟面子,不愛權和錢,他若全信,那他就顯得太蠢。
可他既然這麼說了,為了報復,他還真有可能這麼做。
他清楚,現下,他不能和他硬來。必須讓擊重他的軟肋。讓他能有所有退讓。
當前,他手上有結婚證。這是他啃他不動的地方。
霍啟航思索了一會兒,平復了一下心情,才繼續說道:
「佟庭烽,你非得用一張結婚證把她困死的嗎?
「她是嫁了你。可她心裡沒有你。強求有意思嗎?
「六年前,我們就在一起了。
「我知道她的喜怒哀樂,我看得懂她的一顰一笑。你能嗎?
「下雨時,我會背她走,她說這能體現男朋友對她的寵愛。
「天冷時,他會窩在我懷裡取暖,因為她不太喜歡寒冷。
「春天,她不太敢在風裡走,因為楊花能讓她過敏。
「夏天,她不喜歡防曬油,常常只塗蚊不叮,她的皮肉太容易太香甜,蚊蟲愛拿她當點心。
「不出任務時,晚上睡覺不許被打擾,要是半夜醒來幾次,第二天精神肯定很糟糕,而且還會發起床氣。
「開起車起,很會飆,曾經私下玩過賽車,被我逮了一個正著。
「夜色很美的時候,她會纏人的要跳舞,會抱著我在月光下,慢慢的走舞步。
「開心的時候,她會衝著天空放聲大叫,讓自己的喜悅全都放飛到天空。
「她愛玩蹦極,愛玩攀巖……她愛看電影……
「這些,你能瞭解多少?
「我們有過無數美好的日子,那些精彩的歲月早和我們的生命刻在一起。
「佟庭烽,我愛她,她也愛我。哪怕曾經為某些事而分開。可這份愛,一直沒有變改。現在你強留她,就是為難她,只會毀掉她。
「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一個結果嗎?
「你得明白一件事,她從來就不屬於你!」
如果說之前佟庭烽的話刺痛了霍啟航,那麼,現在霍啟航提到的這些,則深深的扎疼了佟庭烽。
那些他們一起擁有過的流金歲月,正是霍啟航的資本,可以輕易動搖了寧敏的心。
他可以想像,他們曾經有多麼的要好。
如今親耳聽來,那與他而言,實在是一種殘忍。
可佟庭烽並沒有動怒,反而輕輕一笑:
「這話實在奇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強留了她?她是那種可以被強留的人嗎?如果她是沒有那種主見的人,六年前,她就不會離開,四個月前,她就該跟你一起回瓊城。兩情相願,才能走到一起。」
簡簡單單一句話,他就駁倒了他。
問題是:霍啟航從來不是省油的燈,就好像這正是他一直想要聽到的話似的,用手指一點,說:
「這是你說的!你不強留是不是?反而言之,如果今天敏敏向你提離婚,你一定不會反對是不是?」
咦,這傢伙這是在給他下套嗎?
佟庭烽瞇眼想了想,心,也跟著咯登了一下,想到了那個吻照,想到他們剛剛一家三口溫馨的光景,心裡其實很沒底。
有一件事,是他不想承認都不行的事。
那就是,他們曾深愛。
這實在是一件一想到就會很不愉快的事,讓人嫉妒。
那感覺,就好像有根刺,紮在你肉裡,牢牢長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剔不去。
他不知道,昨夜,他沒有將她帶回去,最終導致的結果,是給了她冷靜思考未來的時間,還是為他們創造了舊情復燃的機會——至少這一刻,在聽得霍啟航這麼一句話時,他是底虛腳軟的。
他可以在商業談判中輕易洞察對方的所思所想,然後以最好的、最有效的方式去拿下合作合同,卻沒辦法用現有的智慧,卻揣測一個女人的心。
感情的事,太難用心來算計。
何況他清楚,因為來的太晚,因為感情太薄,根基太淺,想要在這場拉拒戰中贏得勝利,最終還得取得於女人的想法。
現下裡,他唯一能贏霍啟航的好像就只有婚姻的責任。
如果阿寧重感情,也許她會放棄他,如果她重責任,那他才有贏的希望。
這一刻,佟庭烽發現,自己了無勝算。
他沉默,他惦量了一下其中的份量,以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態,點下了頭:
「如果她今天會跟我提離婚。對於這段婚姻,我絕不再強求!」
話音落下,他分明看到這個男人的眼光閃亮了一下。
「言出必行?」
霍啟航追問。
佟啟航敲定:
「言出必行!」
一頓,他又說:「不過,反過頭來,我也得問你一問,如果她選擇的是我呢?霍啟航,如果是這樣一個結果,你又能給予怎樣一個承諾?」
霍啟航沉默了一下,伸出軟綿綿的手,端起水杯小口沾了一點水,只能潤潤唇,潤潤喉。開完刀,不能進食,也不能喝水,但此刻,他不管是心裡,還是嘴裡,都乾渴的厲害。
水,舒緩了生理上的干和澀,他心頭上的毛躁,也跟著像是被捋平了一般。
淺淺一小口水,讓他有了一個決定,吐出了一個對方可以接受的對等的承諾:
「如果她選擇你,從此以後,我不打攪你們。但晚晚,我不能給。」
「抱歉,晚晚的問題,我無權也沒有資格跟你討論她的歸屬權事宜。所以,我只能自動忽略,至於前面那半句話,我表示同意,霍啟航,我們就此一言為定!」
佟庭烽淡淡應下。
「好,一言為定!」
霍啟航也沉沉答應。
這一刻,佟庭烽的心,七上八下。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一種心理反應。
一應,結局如何,難定。
大自然的規律,是物競天擇。
他的第二次婚姻,是長久的走下去,還是就此無疾而終,最終,在於妻子的選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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