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的議事廳內
此刻,房內的氣壓幾乎低得讓人窒息,房裡的每個人的臉上都好像結了層霜似的,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當然,其中有兩個人例外。
蕭莫寒依舊端坐在主位上,如天人般絕美的臉上滿是攝人的冰冷,即使此刻未著龍袍,卻也難掩週身散發著的渾然天成的帝王之氣,讓人不敢直視。
而在蕭莫寒下方幾步遠的地方,嵐欣正坐著悠閒地喝茶,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此刻房內那令人壓抑的肅靜,還有,抵在她身後那幾支隨時都會刺穿她身體的長矛。
終於,那個叫「年順」的公公終是看不慣在如此嚴肅的場合依舊悠哉悠哉的嵐欣,出口叱責:「你這個妖女到底想說什麼!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若不是皇上寬宏大量不追究,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嵐欣慢悠悠地將腦袋從茶杯上抬起,不卑不亢道:「本盟主似乎說的是『心平氣和』地談一下。難道這——」回頭瞥了下那正用長矛指著她的那幾個御林軍,「就是皇上的待客之道?」話雖是對那個老太監說的,眼睛卻朝著蕭莫寒。
「若不這樣,難道放任你這圖謀不軌的逆賊對皇上不利?」那個老太監理所當然地反駁。
「對皇上不利?」嵐欣挑了下眉,輕輕地把手上的茶杯放回一邊的茶几上,眼睛挑釁地盯著那老太監道:「莫非,公公以為皇上做了太多虧心事,以致結怨太多,故而人人都想對皇上不利?又或者在公公的心目中皇上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你!你大膽!」
「我大膽?」嵐欣掏出懷裡的玉扇,刷地一下打開,讓身邊的那些正用長矛對著她的御林軍緊張地顫了一下,輕輕地搖著扇子道:「本盟主的膽子一向很大,這個不需公公提醒。不過,本盟主倒是覺得跟本盟主比起來,公公的膽子也不小哦。皇上都還沒說什麼,你這個狐假虎威的奴才倒在這裡大呼小叫,你眼裡還有你主子麼!」
「你!」
「你們下去吧!」
「皇上?」
帝王就是帝王,淡淡一開口,手輕輕地一揮,諾大的房內不相關人等就已經走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分別身著青衣和藍衣的兩個侍衛和那個勢利眼的老公公。
「程嵐欣,你究竟想說什麼?」話語中依舊是讓人沒來由地冰冷。
「皇上,您這麼想要掌控天一山莊的勢力,是否能給嵐欣一個合理的理由呢。」雖然已經多少猜到了,但還是想確認下。
「因為,我凌煌需要足夠的力量來與天啟和幽離相抗橫。這個理由,你滿意麼?」
「抗橫?」嵐欣不贊同地搖頭道:「如果僅僅是抗橫,那麼皇上,我凌煌物產豐富,經濟富庶,只要治理得當,凌煌的國力也絕不輸於其他兩國,足以在玄世大陸立足。皇上又何必還要盯著天一山莊不放呢。難道,我們這些自由散漫的烏合之眾,都讓皇上覺得皇位坐不踏實了麼?還是,皇上還有別的意思?」哼,不信你不說實話。
「程嵐欣,你果然是聰明人。」蕭莫寒的嘴邊勾起了一抹冷笑,只是這抹笑意未達到眼底。在那水晶般透明的眼眸中,分明泛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意,似乎是在說「聰明人往往都活不長」。「程嵐欣,你分明已經猜到了朕的意圖,又何必非得要朕確認什麼。知道得太多,對你可沒好處。」
「本盟主的確猜到一點,但是嵐欣更希望皇上的意圖不要與嵐欣所想的一樣。否則,這最後的結果不僅對皇上,對凌煌,甚至對整個玄世都沒有好處!」哼!細皮嫩肉的一副「受」樣,野心倒是不小,想稱霸三國?也不怕撐死你!
犀利而盛著憤怒的眼眸微微地一瞇,「你在威脅朕!」
嵐欣搖頭:「不!這不是威脅。」
不理會蕭莫寒鋒利地彷彿刀刃般的視線,原本還是嘻笑著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繼續道:「但凡成就大事,需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天啟國雖然地處寒冷之地,土地貧瘠,但那裡的人大都體態魁梧且生性好戰,兵力為三國中最強,是塊難啃的硬骨頭。而西面的幽離,經過成功改革之後,國力大增,同樣不容小覷。」雖然,聲音還是沒有起伏地平靜,但說到幽離的時候嵐欣的心裡卻已經百轉千回。沒想到有一天,會站在別人的立場上來談論當初與「他」所做的一切。這種感覺有些無奈,又有些感慨,還有些痛,讓人難以形容。
平復了下情緒,又繼續道:「莫非皇上以為收了個散沙般的天一山莊,就能讓凌煌一躍成為超級大國了?皇上也別忘了,歸屬於天一山莊的那些武林門派可不都在凌煌國,他們會甘心情願地背叛故土臣服於你麼!皇上應該明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現如今其他兩國也正處於鼎盛,也沒什麼天災**。三個必備條件,皇上竟一樣都不佔,不知皇上能有多少勝算?豈不知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百姓的心中,最重要的並不是誰主江山,也不是三分歸一,而只不過是一方安寧。而為了皇上您一人的的宏圖大業,讓三國相持多年的安定格局一朝打破,屆時天下大亂,兵荒馬亂,民不聊生,難道就是一代明君所願意看到的麼?」
「啪,啪,啪!」
上座的蕭莫寒忽然發出了清脆的掌聲,讓剛才還沉浸在壓抑氣氛下的幾個人嚇了一跳。略微移動了下身子,換了一個坐姿,蕭莫寒挑了下好看的劍眉,但臉上卻絲毫沒有該出現的稱讚,倒是閃過一絲不屑。「程嵐欣,你果然是個有趣的女人。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年紀輕輕的一介女子,竟有這樣的見識,連朕都不得不佩服你了。只可惜,朕無法贊同你的說法。」
「哦?」說了這麼多都沒被說動,這「冰山」倒挺固執的。
「自古成就大事,傷亡再所難免。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世上又有哪個霸主不是一路踏著鮮血走過來的,死幾個無關緊要的賤民再平常不過。程嵐欣,朕原以為你是個不同的人,想不到也如此迂腐。也是!婦人之仁,終究難成大事,朕倒是高估你了!」
死幾個無關緊要的賤民?還「再平常不過」!這是個有責任心的人說的話嗎?!
嵐欣瞇起眼睛不悅道:「在皇上的心目中,那些無辜百姓的性命真的就那麼低賤嗎?!」
「朕與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朕是天子!」蕭莫寒理所當然地說道。
如果,原本嵐欣還以為蕭莫寒只是有些孤僻冷清的話,那麼這句話讓嵐欣真正地感受到面前這個男人的無情。
他的「冷」不僅僅在外表,更早已深入了他的心。他內心的防護竟比嵐欣想像中的還要堅固,彷彿是千年寒冰所築成的冰牆,不僅堅硬無比,那如寶石般晶瑩剔透的光彩,更容易讓人迷惑,以為自己不凡,便以所謂的「高貴」來自絕於世,來自欺欺人。
蕭莫寒,你知不知道,你才是天底下最可悲的人!
「天子?!」嵐欣不屑地哼了一聲,讓那老太監又氣憤地瞪了她一眼,真懷疑再瞪下去那鬆鬆垮垮滿是皺紋的眼皮都快撐不住眼珠子了。「可惜,尊貴如天子也無法阻止有一天將與那些賤民一樣地穿越墳墓,一起接受良心的審判!」
這句名言的原話應該是「我們的靈魂將穿越墳墓,一起站在上帝面前。」只不過,玄世沒有上帝,空明與她也不管這種事,只得入鄉隨俗地改一下。
大概這句話的確有那麼些深奧,對面幾人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半響後,還是蕭莫寒率先回過神,神色出奇地平靜道:「就算有天朕御龍歸天,自然有氣勢非凡的寢殿、寢陵供朕安寢,以彰顯朕生前的雄才大略,那些賤民又如何能與朕相提並論。」
聽到蕭莫寒這麼說,一旁的老太監終於聽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忍不住道:「呀——,呸,呸!皇上,大白天的說什麼晦氣話呢!皇上您可是萬歲,一定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呵。」嵐欣不以為然道:「想想歷代的帝王,有哪一個能萬歲?不要說萬,連過百的都沒有。接受現實吧,自欺欺人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你!你這個妖女,敢對皇上如此不敬,實在是罪該萬死!」老太監氣得渾身發抖。
「哦?說了實話就得死麼?呵呵,同樣是死,那本盟主乾脆把話都說了吧!」不顧此刻肺都要氣炸了的老太監,嵐欣輕輕地扇著手中的玉扇,慢條斯理道:「其實,說真的,人死了,魂都沒了,一具無知無覺的皮囊要保存地這麼好有什麼用?!百多年前帝王的陵墓,保存至今的又還剩幾個?一遇到兵荒馬亂,或是改朝換代不就被人給掘了麼!若是跟皇室有仇的,那就更狠了,將帝王的屍骸翻出來後,先鞭屍,再挫骨揚灰!嘖嘖,那個慘啊!」
那兩個像蕭莫寒一樣「冰」的侍衛忽略不計,一番話,令剛才還張牙舞爪的老太監已是冷汗連連,大概想不到這世上竟有這麼大膽的人,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而蕭莫寒,明顯眼皮跳了一下。
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卻又聽嵐欣道:「就算陵墓沒有被掘掉,但總會有貪婪的人會去覬覦墓室中陪葬的財寶。尤其是那些過了百多年,已經再沒有人供奉的墓,更是那些盜墓賊下手的絕佳對象。既然敢盜墓,也自然不會怕那些對死者不敬的咒怨,將墓室中陪葬的財寶洗劫一空,甚至將屍身上值錢的衣飾統統,把遺骸弄得肢離骨碎也未可知哦!」
蕭莫寒的嘴角也抽了一下。
卻聽嵐欣依然眉飛色舞地說道:「就算經歷了千百年,得以倖免於戰火與盜墓賊的光顧。但說不准後人在造橋鋪路的時候就會無意中掘開了。你說他們會怎麼辦?挖出個古墓來,橋就不造,路就不鋪了麼?人,可是很現實的。運氣不好的,像盜墓賊般把墓室中的財寶占為已有,屍骸涼在一邊,運氣好些的麼——」嵐欣頓了下,晃了晃腦袋,回想電視上考古發掘的種種。又道:「運氣好些的,後人會把那些墓中的寶物妥善保存。當然,不是把古墓重新封上,而是找其中有價值的,統統挖掘出來,經過處理後供人們觀賞。至於屍體,若保存完好,那更是了不得的稀罕物啊!」
嵐欣似乎越說越起勁,一點都沒有談論死亡時應有的沉重與畏懼,臉上甚至還帶著些許幸災樂禍。帶著笑意的眼神,還煞有其事地盯著蕭莫寒。那感覺,就好像此刻的蕭莫寒,就是那具被發掘出的古屍。
「人們會把屍體上的衣服一層一層地剝下來,拿去展覽或用來研究那段時期的歷史。身體,則會被封閉在透明的櫃子裡,用來防止**,順便供人觀賞。冰冷地躺在一個不屬於你的時代,每天還被人上上下下地看光光,你覺得這樣反而好麼?」
此刻的蕭莫寒只覺得從腳底竄起一股涼意,沒來由地渾身發冷,皮膚上的汗毛全體立正,足以將衣服撐起一圈。畢竟,有多少人會在最風光無限的時候想到死亡?在大多數人的眼裡,死亡,就已經是一切的終結,又有多少人還會再考慮入土以後的事?
因為學理工科的關係,加上空明一些物質本源方面知識的灌輸,嵐欣的思維模式更偏向於客觀實際,在現代人的眼裡都有那麼點「超前」,更何況是對思想封建落後的古人。那些話在面前的這幾人聽來實在是驚世駭俗,一時也接受不了,卻又無法反駁,只能呆愣愣地杵在那裡,一動不動。
雖然蕭莫寒的表情依舊是那副千年不變的冰山臉,但嵐欣已經明顯感應到了此刻他內心的震撼。嵐欣緩緩地從座上站起身,深邃地猶如深海般的眼眸中,散發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睿智。蕭莫寒被嵐欣看得,竟然有些無措。
只聽,嵐欣又別有深意道:「人本就生於天地之間,死後自然也該塵歸塵,土歸土。許多人,雖然在你眼中是低賤的、不屑與之為伍的,但他們卻在身體力行地順應著天意輪迴。不像那些王侯將相,自詡高人一等,連個放屍骨的地方都要建造地窮奢極侈。殊不知,如此逆天而行,到頭來終將自食其果——便宜了那些盜墓的,為後人留下了些許陪葬的古物,連身體都被後人當古董拿去研究,這又豈是他們的初衷呢!」每次去博物館,看到被展出的那些沒能真正「歸土」的古屍時,嵐欣都會感到這般地諷刺。
「所以,皇上,陵墓修得宏偉壯觀並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若你真是一代體恤百姓的明君,人們自會將你放在心中稱頌千百年。這,難道不比那些碎石爛木更為不朽麼!」
望著至今仍未回過神的一干人等,嵐欣淡淡地施了個禮,「若沒有其他事,皇上,民女告退。」今日所言,恐怕已經大大地超出了這個時代人的理解範圍,此刻需要給他們時間將這一切好好地消化一下。這樣也好,那個冰山皇帝的執念太深,不下點猛藥不行。
想著,不等蕭莫寒回話,嵐欣一轉身,翩然離開了已經被她攪和地氣氛更加壓抑的議事廳。
—————————————————————————————————作者的話——————————
因為後面一章有點長,一時趕不出來,為了不辜負大家的期望,塵塵一定努力碼字……今天就先把這章完善下,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