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絕大多數的壇城一樣,兜率天內院的結構並不複雜,正中心的主殿也名如其實,也就是單單一座直進直出的大殿,沒有什麼後殿耳房之類的,估計吹口氣都能變成穿堂風。
所以,昶浩托著隊友們才剛走進大殿,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一個金色影子。
就和之前看到的太一一樣,這個影子週身上下一片模糊,看不清楚面目和身上的其它一切細節。唯一能在昶浩的視線中清晰映出來的,就只有那影子手中捧著的一套黃金色的鎖子甲。
「參見鬥戰勝如來。」封燁從昶浩的手掌中躍下,向著這個金色影子行禮。
即使沒有封燁主動表示,昶浩也能認出此刻眼前的是誰,畢竟這可是一度將他丟到魔界裡的正主。
「如您所見,我已經從地獄中回來嗎,總算是不辱使命。」昶浩盡可能將本體抽離出這個位面,使顯現的身軀縮小至常人的程度。對著這個始作俑者,他也不敢太過放肆。
「不知道您現在將我們召喚到兜率天來,又有何指教呢?」
那個金色的影子——鬥戰勝如來,或者說是開悟後的孫悟空,緩緩的說話了,其聲音就如同以前從意念中感受過的那般,凝重之中又有無限空靈。
「還算不錯,才剛剛超越三次元不久,對於身體的投影就能操縱得這般熟練了。」
「托您的福,這也是在地獄中轉了一圈得到的成果。」昶浩這麼說,也不算言不由衷。
「對了,大聖……呃,稱呼您大聖沒有問題吧?要不要換個叫法,稱呼您佛陀或如來什麼的?」宋逸風插進來的這句話,多少緩解了一下昶浩的尷尬。
「還有,您把我們召來這裡,該不是想獎勵我們一些什麼東西吧?」
「這世間的任何稱呼不過都是虛名,隨便你們喜歡吧。如果覺得親切的話,猴子、大王、師哥都可以。」鬥戰勝如來微微一笑。呃,是昶浩感覺到他在笑。
「另外,既然你們通過了我安排的任務,並喚醒了紫霞,是必須得到些什麼。」
「佛陀客氣了。」封燁合十作禮,「能得到那月光寶盒,並有一位同伴藉此機緣成聖,我們也不敢奢求太多。」
「月光寶盒是你們通過紫霞的夢境得到的,與我無關。」鬥戰勝如來淡淡地說道,「而你們之中有人成聖,更是自己奮鬥的結果,我也不曾出過半分力氣。所以,應得到的東西,你們也無需推辭。」
「只不過……」鬥戰勝如來的語氣一轉,「即使有獎勵,也必須等到你們回到主位面一戰時才能完全兌現。否則,接下來的三個世界,對你們而言將毫無意義。」
「那麼,能否請大聖事先告知,我們得到的獎勵會是什麼?」宋逸風眼中隱隱透出綠光。
「我已出世多年,當審判日到來之時,也無法再回來一戰了。」鬥戰勝如來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絲落寞,「過去的已經永遠成為過去,即使我現在已經貫通過去未來,也不可能將過去強留下來。」
說著,鬥戰勝如來指尖一點,一縷金光飛出,在南中洲隊眾人的頭頂上旋轉著。
「待得審判日到來之時,你們就代我用此棒,將十二祖巫好好教訓一番吧!」
那道金光之中,五個更明亮的金字灼灼生輝,令眾人看得分外清楚,這分明就是真正的如意金箍棒本體!
此棒從上古時代起,就是鬥戰勝如來的專屬神器,貫穿了哈奴曼、孫悟空和鬥戰勝三個時期,上打九天碧落,下壓九幽黃泉,端的是威名赫赫!
現在,鬥戰勝如來將此棒送出,這份獎勵不可謂不大,而其中暗含的使命,也不可謂不沉重。
這一刻,就是宋逸風這個貪道中人,眼睛也不由直了。
「大聖不是在說笑吧?」宋逸風艱難地吞下了一口口水,「您真的要送我們這麼寶貴的東西嗎?」
「身外之物,談何寶貴?」鬥戰勝如來輕輕地回答,「若不能在需要的時候發揮出應有的作用,那不管多麼寶貴的東西都是廢物。」
「而我,在審判日到來的時候,已不能再回來。所以這根棒子對我而言,已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廢物,再無任何意義,即使留著也是白白蒙塵。」鬥戰勝如來落寞地一指金箍棒。
「既然你們是審判日來臨時的主力,那這棒子在你們手裡才能發揮出作用。」
金箍棒縮小為一根金針,落到封燁手裡。
「不過,為了避免影響到你們接下來的任務,我暫時下了一個封印,只有當審判日到來之時,東皇鐘的鐘聲才能喚醒它。」
「東皇鍾?那東西也會落到我們手中嗎?」宋逸風眼中的綠光更盛。
「既然我已將金箍棒贈出,軍荼利又豈會吝嗇它的那一點私貨?」鬥戰勝如來輕輕一歎,「不過,那口鍾乃是它作為太一時的隨生法寶,現在被用來代替無上主鎮壓主位面。一旦鐘聲再響,那就意味著它已徹底放下過去的一切,曾經的原靈東皇太一也將不復存在。」
「審判日到來之時,佛陀也是無法進入多元宇宙為你們助戰的。所以……」鬥戰勝如來一指南中洲隊眾人,「屆時,你們就是抗擊十二祖巫的主力,可否有那樣的覺悟?」
「當我們看到前輩們留下的碑文,並決定不再離開主神空間時,就已經有了捨生取義的覺悟。」封燁代表全隊回答。
「碑文?」鬥戰勝如來古怪地一笑,「惡因種善果,也算善莫大矣。不過前提是真的能得到善果……」
「對了,我們到時候回到主位面,敵人就只有十二祖巫嗎?」昶浩忽然在旁邊插了一句。
「只要你們還是小隊隊員,還在主神計劃之中,那就僅僅只需考慮十二祖巫的問題。」鬥戰勝如來說得非常含糊,「更多的問題,就需要更高的身份才能去考慮,你可否明白?」
「明白。」昶浩點點頭。他化生為鬼時,曾一度脫離主神的直接控制,以第三方的視角看來,主神計劃中明顯存在著更大的秘密,絕不像他們目前瞭解到的那麼簡單。只不過,現在僅僅是最底層執行者的輪迴小隊隊員,是沒有資格去瞭解真正的內情的。
而這一點,鬥戰勝如來也委婉地予於了承認。他並沒有直接回答昶浩是或者否,只說其它問題無需後者去考慮,這回答當中暗藏深意。
至於為什麼不明說,或許是因為這背後還隱藏著更為複雜的情況,以至於連鬥戰勝如來都有所顧忌。太一也曾說過,佛陀可以無所不知,卻無法無所不能,有時為了顧全大局,即使知情也不得不三緘其口。
不過即使理解,昶浩心中也隱隱生出一點怨氣。將真實的計劃隱藏起來,只給他們一個去打頭陣的命令,這根本就是炮灰的待遇!
這個不清不楚的主神計劃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見不得光的貓膩呢?
昶浩一念生起後,又立即自我斬斷,不過這一點稍顯既逝的怨念,還是被女嬌察覺到了。
「為此覺得憋屈嗎?」女嬌淡淡地說道,「不過很快的,你就會得到能瞭解真相的地位。」
下一刻,女嬌示現於大殿中,亭亭玉立,一如當初剛從殺生石中脫困而出的模樣。
昶浩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之中,稍微的輕上了少許,知道這一刻女嬌已經完全離開了他的靈魂,不再像以前那樣僅僅只放出一個投影。反正現在是在一個現神之地中,女嬌即使不借他的身體,也能自在地顯現與行動。
「華陽天。」看到女嬌示現,鬥戰勝如來合十行了一禮。
「你這小猴子,似乎從來都沒有叫過我一聲姨母呢。」女嬌搖了搖頭,「既然姐姐允許你稱呼她為母親,那自然也應該稱呼我作姨母,我可是從來都不會拒絕的哦。」
「華陽天言重了。」鬥戰勝如來繼續用那不死不活的語調回話,「我現在既已出世,那過去世間的一切姻緣關係也自然成空。再說,無論我現在稱呼你作施主還是姨母,都不會改變你的實質,也無法扭轉你現在的心意。」
「請入殿吧。」不等女嬌回話,鬥戰勝如來就伸手一指身後,「大日已在殿中等待著你們,勿要讓他久候了。」
「兄長……」女嬌眼中異光連閃,然後徑直向殿內更深的地方走去,果然是不再多話了。
「姨母,一路走好。」鬥戰勝如來忽然對著女嬌的背影行了一禮,並首次換了稱呼。
女嬌一愕,身形剎住。
「你這小猴子啊,不到最後一刻,就不會表露出自己的感情嗎?難怪紫霞這妮子要在崑崙耗上那麼幾千年,即使是在你成道後,也花了這麼多功夫才會去回憶起她。」
女嬌一笑之後,也不回頭,繼續朝著殿內掠去。
既然女嬌已經一馬當先,眾人也不好耽擱,向鬥戰勝如來行禮後,也紛紛向著殿內走去。
僅僅不過才走了幾步路,昶浩忽然之間感覺到了環境的大變,就好像是從一條狹窄的通道中,忽然走進了一個寬敞的院子裡,大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眼前的所見和之前並沒有不同,依舊是一間高大華麗的殿堂,在四壁透出的明亮光輝映照下,處處透出一種近乎神聖的空曠感。
真正的變化,是發生在比三維更高的維度上。昶浩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間大殿完全能夠容納他的全部本體,毫不用擔心三維空間的承受力。從這裡開始,才是兜率天這個現神之地的核心所在,即使僅是芥子大小的一塊地方,也能容納得下一整個位面。
昶浩的目光追隨著女嬌的身影,望向這間大殿的中心。但是不管是女嬌所走向的方向,還是大殿中的其它地方,到處都是空蕩蕩的,看不見任何人影。
昶浩正在疑惑之際,封燁忽然前衝出列,向著女嬌身前的那一塊空地跪倒。
「弟子參見佛陀。」封燁行五體投地大禮。
他到底是在拜誰?昶浩暗中嘀咕的時候,就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回應封燁。
「起來吧,就你們身上背負的責任,我也不好受下這一禮。」
這個聲音很平淡,也很難捕捉到其中的特徵,乍聽之下,根本無法於第一時間辨識出說話人的年齡性別。
不過,最詭異的地方還不在於此。以昶浩超越了三次元的目力,這一刻竟然無法看見說話的那個人!這句話就好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直接迴響在昶浩的腦中。
「原來,這就是佛陀的報應金身啊,我才不會說這就是我想像中的樣子呢。」宋逸風在旁邊扭捏了一下,也學著封燁去行禮。
「就衝著這份珠光寶氣的華麗,也值得我行上一禮。嗯,我只是因為這份華麗而感動而已,與人無關。」
「華麗嗎?」黎萍皺皺眉頭,「相比起華麗這種形容詞,我認為用『威嚴』應該更加合適。」
「威嚴?」翁閃華搖搖頭,「你怎麼能把這種形容套在一個孩子身上呢?現在佛陀示現出來的,不是釋迦牟尼的十二歲等身像嗎?」
黎萍一愕,「你的眼睛都看到哪裡去了?再怎麼眼拙,也不會把那麼高大的形象看成是一個孩子吧?」
「孩子?當然不可能是孩子。」李志國插了進來,「佛陀現在的樣子,分明比我以前還顯老,怎麼可能是孩子呢?」
李志國的這句話,立即讓爭辯中的兩女停頓了下來。
「兔斯基,」黎萍眨巴眨巴了一會兒眼睛,然後轉身去爭取外援,「你的形容是最客觀也是最毒的,你現在倒是說說,我們剛剛的描述,哪一個的最準確?」
托魯斯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話了。
「都不準確,在我的眼中,佛陀現在的形象分明是滿面淒苦,又不乏悲天憫人,和你們的描述全都不一致。」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徵求了每一個隊員的意見,結果全都不一樣,甚至還完全相左,這一刻黎萍都快要抓狂了。
「難道是……」昶浩心中一動,將全隊人的心靈都聯繫在一起,讓眾人分享彼此的見聞。
「這是……」下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各自看到的那個形象,居然全都截然不同!
在封燁這個佛弟子眼裡,他看到佛陀端端正正,一絲不苟地坐在蓮座上。佛經中所說的三十二種相好,八十種隨喜一應俱全,就和寺廟中看到的塑像一般,沒有絲毫偏差。
但是在宋逸風眼裡,佛陀的形像就明顯要華麗貴氣得多。那一身瓔珞天衣上,綴滿了價值連城的珠翠,寶光四射,將大殿照得一片通明。而且佛舵手中的水晶金剛杵,赤金金剛鈴,紫金金剛橛,甚至頭冠手鐲等種種飾物,無一不是強大至極的法寶。就連其座下的十二品描金蓮座,都是寶光灼灼,絕非凡物,難怪宋逸風看得眼冒綠光。
至於黎萍眼中的形像,又另有一番大不同。在她眼中,佛陀頂天立地,高大莊嚴,一派睥睨天下的氣度風範。雙手更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好像只要一開口,就會立馬說出「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樣的名句來。
與黎萍所見的截然相反,翁閃華眼中看到的,卻是一尊佛陀的十二歲等身像,不但溫婉謙和,隱隱之中還略帶一絲惹人憐愛的童稚。
比翁閃華見到的更離譜的,則是李志國眼中看到的老人形像。確實是李志國之前形容的那樣,他眼中的佛陀,垂垂老矣,滿面的皺紋多得數不過來。但是與這副老態相反的是,那一雙明亮有神的雙目,其中隱藏著絕不遜色於任何年輕人的青春活力。
大概因為同樣是老頭,閱歷也比較接近的緣故,托魯斯基見到的總算和李志國差別不大。不過出現在前者眼中的佛陀,形像更接近於傳統的苦行僧,其滿面淒苦,不見歡容,就好似歷盡了天下艱險,修盡了人間苦行一般。在這尊如同朽木樣的形體身上,那一雙悲天憫人的眼睛中透出的無盡慈悲,是最後僅有的一點生機。但也就是這一點靈動,大大沖淡了其週身上下的淒苦之感,反令人看到了一股枯木逢春般涅槃新生的希望。
封燁所見端正,宋逸風所見華美,黎萍所見威嚴,翁閃華所見純真,李志國所見蒼老,托魯斯基所見淒苦,而昶浩自己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在借助了六個同伴的視角,昶浩見到了佛陀的六種不同形像後,不禁心中大奇。
「如果說,佛陀至高的成就,能令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見到符合自身喜好的形像,那為什麼就只有我一個人,什麼東西都看不到呢?」
「那是因為你並沒有任何對於我的成見,更拋棄了這個世間的一切道,所以才能看到我的真實。」這時候,那個看不見的佛陀,大日如來緩緩地說話了。
「而我作為一個出世間的存在,這一阿僧祗劫中的本初法身,對於這個多元宇宙中的生靈來說,是等於不存在的。你雖然走上了一條不同於我的出世之路,但尚未走到終點,所以即使能看到真實,也暫時無法理解其本質。」
昶浩聽著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有一瞬間,他眼前不再是空無一物。
在一片寬廣的虛空之中,有人立於七葉蓮華寶座上。粗略看去,此人身形瘦削纖細,竟是非男非女,一身天衣瓔珞之下,沒有任何的性別特徵。
昶浩抬頭再細看,卻在第一時間愣住了。那人的面孔,分明與他現在示現的容貌一模一樣!
世界樹在那人的背後輕輕搖曳,搖出一天璀璨的星光;七葉蓮花在其足下旋轉,每一片花瓣上都閃爍著一道眾生。天、人、阿修羅、畜牲、餓鬼與地獄,這六道盡在其中,甚至還有最後一片花瓣上,閃爍著出世間的世外淨土,七種果報輪迴,如同走馬燈般轉個不停。
不過這個形體的顯現,也僅出現了一瞬間,隨後昶浩的面前,再度變回了一無所有的虛空。
「佛陀這是在戲弄我嗎?」昶浩用苦澀的聲音說道,「為什麼非要用大神通變化為我的形貌呢?」
「若佛陀不是此相,又該是何相?」大日如來淡淡地回答。
這句頗具禪味的話,竟令昶浩的大腦差點當機,他神色一凜,皺眉沉思起來。
趁著昶浩沉默的這當兒,黎萍在一旁自作聰明地分析起來。
「大日如來以前的身份,是原靈中的元始嘛,正好和西王母是雙胞胎,相貌一樣也毫不出奇啊。算一算輩分的話,人家好歹也是你的祖宗輩,你作為孫輩長得和祖宗相似也是理所當然的。至於性別嘛,人家不是說,佛陀是沒有性別可言的嗎?所以當然是非男非女的咯。」
「不……」封燁又在一如既往地給她潑冷水了,「既然現在佛陀能讓我們每一個人都看到自己所喜好的,或者所希冀的,那剛剛小浩所看到的,必然與他自身的情況相關,也許那就是他內心深處某種期望的體現。」
「喂,喂!」黎萍不滿地嘟囔起來,「如果剛剛浩子看的到,是出自他自己內心的渴望,那我怎麼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居然會私底下喜歡人妖!?」
「不要爭了。」這時候,昶浩清醒了過來,長歎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剛剛我看到的,既不是佛陀,也不是我的妄想,僅僅是借助佛陀的力量,看到了我自己而已。」
「什麼?原來你暗地裡還有人妖傾向?!」黎萍睜大了眼睛。
「沒你想的那般低俗。」昶浩沒好氣地搖搖頭,「現在我的道是無道之道,拒絕世間的一切已有道,所以背後有世界樹加身。而無道之道排斥一切,不入陰陽,不屬五行,所以映照出來的我,非男非女,非陰非陽。同時,無道之道乃是反規則的雛形,若能繼續深造下去,就有可能超脫出六道輪迴。但是我現在之道,也並非真正的佛法,一旦走至終點,不但不入六道之中,同時也不屬佛國淨土,所以蓮座會示現出七葉,連同佛土也在其中。」
說罷,昶浩望向自己面前的那片虛空,「這是我自己的一點理解,不知在佛陀看來,是否正確呢?」
「無論對錯,你現在能領悟到這一步,已算小有所得。」無形的大日如來回答道。
「其實,我剛剛告訴你的的那句話,包含了人無我的道理於其中。若你能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終能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到那時候,你就能真正看清楚我的形像了。」
「好了,女嬌,讓你久等了。」大日如來的話題一變,對像換到了女嬌身上。剛剛南中洲隊與大日如來扯了這麼久的皮,女嬌卻是一直安安靜靜地等待一邊,並沒有開口插話。
「我等得越久,就意味著最後能和你相處的時間越長。」女嬌淡淡地微笑,「而且以兄長的智慧,自然知道我最後的選擇吧。」
「所以,九天玄女,太陰星主,孔雀王,螺祖,這些與你情同姐妹的原靈,一個都沒有來。」大日如來的語氣中,很難得地染上了一縷溫柔。
「原來這樣啊,難怪我說,為什麼我經過的兩個現神之地都是空無一人的,沒有一個相熟的原靈來打招呼。」女嬌笑了起來,「我冥思苦想才做出的選擇,結果卻早早就被所有人都猜到,還真的是白白煩惱了。」
「作為主神計劃中最後的殺手鑭,你無論如何選擇,自己的最後結局都不會改變。」大日如來輕輕地歎息,「她們已經因西王母而經歷過一次生離死別了,如果要她們再經歷第二次,豈不是太過殘忍了?捨生者自己可以走得義無反顧,但對於在生者而言,無論那是一種多麼慷慨激昂的選擇,都不過是一出悲劇。」
「我可以插一句嗎?」昶浩沉聲問道。不管他再怎麼愚鈍,現在也嗅出了些許蛛絲馬跡,再結合以前女嬌欲言又止的態度,還有阿司摩德斯有意無意的暗示,顯然女嬌所謂的選擇並不簡單。
「祖奶奶,到了現在,你也總該告訴我一些真相了吧?我知道有某些東西是我現在沒有資格接觸的,但是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始終不好,尤其是某些悲哀的事。」
說這話的時候,昶浩不由回想起自己的母親。當年她已經病重到彌留之際了,依舊以不想影響兒子學業為由,拒絕告知實情。當昶浩終於知道真相,丟下學業趕回去的時候,一切早已太遲,探病變成了奔喪,甚至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未能見上。
悲劇固然難以接受,但對於悲劇的後知後覺,比起鼓起勇氣去直面悲劇更加的悲哀。
「祖奶奶,你說過我沒有選擇的權利,但並未否認我擁有拒絕的資格吧?」昶浩稍微遷轉罪業,世界樹的虛影立即自他背後隱隱浮現。
「阿司摩德斯曾說過,我接受它的饋贈的話,就可以救更多的人,那指的應該就是此事吧?我需要更多的訊息來作出判斷,即使最終那可能是一出悲劇,但也必須是我所認同與選擇的!」
「如果我不認可你的選擇,那我就以自己方式去抗爭!」昶浩背後的世界樹更顯明晰,同時他的本體也不斷努力地擠入這個位面。
自從超越了三次元後,這是昶浩第一次將自己的本體完全顯現在一個位面中。巨大的阿修羅身重新示現出來,接著,天身、夜叉身、金翅鳥身、龍身……十具分身一一顯現,環繞在大殿之中。
每一具分身背後,都有無數個層層重疊起來的黑影,而且十具分身背後的黑影相互聯通,共同構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人形!
這個人形的黑影,才是昶浩真正的本體。
南中洲隊眾人,凝神望向這個黑影,只覺得這黑影之中,無數位面投影重重相疊,以至於根本看不清其真實的面貌。而且昶浩本體的大小,也完全無法估量,粗看時像是巨大如山,再看時卻又微小如塵,除同樣體質的托魯斯基外,其他人都完全不能理解這種超越了三次元的存在形式。
在昶浩本體出現的同時,九龍也於陣陣龍吟之中示現出來,圍著昶浩的眾分身上下翻飛。在這現神之地當中,即使是沒有實體的它們也能不經憑附直接示現,所以這一刻也就全都出來助陣。
昶浩擺出這麼的大陣勢,看得南中洲隊眾人,這一刻也不由呆了。而且他們也根本不理解,為什麼昶浩要突然之間擺出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所以暫時只能呆立一邊乾瞪著。
「你還真是個好事的小鬼。」女嬌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不過嘛,你現在畢竟還是人類的心性,尚不能以更高的眼光看待全局,還得多學一學。」
「然後呢,你們九條泥鰍又來湊什麼趣?」女嬌對話的對象一轉,「你們作為原靈的化身,應該早就瞭解內情,怎麼現在反向我發起難來?」
「女嬌……」空之聖龍避開昶浩嗔怪的目光,逕直說話了,「我們作為計劃中的一份子,同樣有口難言,無法透露更多實情。但是,要否遵從你選擇的方案,現在卻是看他的意思,而且這也不會改變計劃的最終走向,所以我們只需忠實地執行他的命令就夠了。」
「再說,我們也絕不願意看到你,因此而……消亡!」
「你們畢竟只是世俗化身,不能學得更加灑脫一些呢。」女嬌再笑,「要知道,人走的時候可是最討厭耳根不得清淨的,我也一樣。」
「祖奶奶!」昶浩沉聲說道,他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
「我說過,你是有機會瞭解我所做的選擇,現在也該到時候了。」女嬌轉過頭來對著昶浩一笑,「而且,不管你是否認同,你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下一刻,一縷意念直接傳到了昶浩腦海中。
那縷意念的核心,是一個古怪的名字,一個完全無法在多元宇宙中誦讀出來的名字。這個名字上纏結著的因果之線,多到了可以填滿整個位面的地步,以昶浩現在的成就,別說解開它們,就是連看清楚都做不到!
這就是,傳說中無上主的唯一真名,一個光是念誦出來都要遭到天罰詛咒的名字!
「你現在明白,我在主神計劃當中,擔任的是什麼樣的角色了吧?」女嬌透過這縷意念,直接向昶浩解釋。
「人類補完計劃極其奇詭宏大,與之抗衡的主神計劃也同樣不會簡單。雖然說,你們輪迴小隊基本不可能接觸到比十二祖巫更強大的對手,但主神計劃尚遠遠不止於此。計劃之中,必須有一種可以確實鎮壓無上主的手段作為殺手鑭,而掌握有無上主真名的我,就是那把只能用一次的殺手鑭。」
「因為,無上主對知道它真名的人,下過極惡毒的詛咒。」女嬌在微笑之中,身形竟然開始轉淡。
「第一次念出其真名者,將形滅,無論擁有多麼堅固的肉身。如果再一次念出其真名的話,那就會神滅,徹底地消亡,即使是原靈也不例外。而我已經用真名挾制過無上主一次,現在再將它的真名轉告給你,便算是第二次了。」
「所以,永別了,我和姐姐共同的孩子。也許我無法在這個世界中繼續看著你成長了,但是我依舊能預估到你未來所能獲得的成就……」
一根因果之線忽然崩斷,那斷裂的聲音聽在昶浩耳中,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然後在下一刻,女嬌的形體如同泡影一般,在昶浩面前完全消失了。
「不!」
昶浩悲嚎起來,同時週身罪業全力驅動,誓要扭轉因果,將這業報修改回來!
但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原地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女嬌已經被「存在」徹底抹殺,就好似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
「祖奶奶!!!」
昶浩猛的一抬頭,正好看到那根斷裂的因果之線不斷地沿著原路回退。
「把我家祖奶奶還回來!!!」
昶浩眼中寒芒大盛,他超越了次元的本體一伸手,瞬間穿越了重重虛空,一把抓住了那根因果之線。
「你的因果點數不足,並且不具備相應的權限,所以無法為你執行該條指令。」
一個冰冷而熟悉的聲音,自因果之線中透出,傳入昶浩腦中。
「這是……主神!?」昶浩一愣,隨後視線穿越了無盡空間,看到了那根因果之線另一端的東西。
一個巨大光球的中心,一塊斑駁古舊的石板在其中沉浮。那塊石板就像一本書本般兩頁翻開,有無數從來沒有看過的文字在上面閃爍著,星星點點如同夜空的螢火蟲。
「天之板……」與這個傳說中的終極神器相伴了這麼久,昶浩尚是第一次見到其真容。隨後,他的視線被一行最後閃爍出來的文字吸引了。
即使昶浩以前從來都沒看過這種文字,依舊在第一時間理解了其含義。
那行文字無非是說,得到無上主真名者,若是將真名念出或轉告他人,第一次形滅,第二次神滅,只有區區兩次機會。
其實,兩次機會已經不少了,有心者完全可以在第一次念誦時就陰倒無上主,這條詛咒實際上根本沒什麼防護意義。
不過,當初無上主寫入這條詛咒的目的,本意僅是要威脅女嬌回到伊甸園而已,所以並未把事作絕。再說,在無上主看來,已經用過一次機會的女嬌,絕對沒有膽量再念第二次,或者轉告他人,所以才故意留下了這麼個漏洞,以示自己的「寬廣胸懷」。
但是,無上主實在太低估女嬌的覺悟了,即使形神俱滅,她也要抗爭到底!
在昶浩展開一系列行動的時候,女嬌後續的話,透過她留下的意念,繼續流入昶浩心中。
「無論主神計劃的結果如何,我的結局都不會改變,最終必是形神俱滅,徹底消亡。但是我依舊還能選擇,可以選擇因何而亡。既然我一定要消亡,那還不如將那真名轉告給你,讓你取代我的位置,獲得在主神計劃中的決策權!」
「在主神計劃當中,我是一把劍,而你們輪迴小隊則是一張盾。劍是唯一的,而盾是多數的;劍近乎不可替代,而盾卻是能隨時更替。現在我將自己的責任轉交給你,就好似兩器合一,這樣一來,你就會變成主神計劃中獨一無二的特殊棋子,再沒有任何原靈可以對你暗中不利。」
「不要聽信阿司摩德斯那些傢伙。即使你接受了它的提議,也不過是令我的消亡延遲少許而已。既然我的結局已不可改變,那用提前的犧牲來換取你的絕對安全,至少比兩個人都可能犧牲來得划算。」
「因為要為計劃保密的緣故,我現在還無法告訴你更多。但是你既已取代我的位置,終能獲得洞悉一切的權利,到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去做自己的選擇了。而現在,就讓你奶奶最後任性一次吧。」
「祖奶奶!」雖然昶浩並不明白女嬌暗中所指的計劃隱情,但也可以猜到,女嬌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要保護他。
可是,對昶浩來說,他想要的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切,而是出於自己本心所作出的選擇。
「我真的很討厭當一個事事聽話的乖寶寶。」昶浩大力積攢起來的業力,這一刻全部爆發!
「這一條兒戲般的指令,我不承認!將我的祖奶奶還回來!!!」
強大無匹的業力,順著昶浩手中的因果之線,浩浩蕩蕩地攻向了多元宇宙的另一端。
幾乎與此同時,因果之線微微一顫,又一句話回饋了回來。
「警告,你無權修改超級用戶的先期設定,若不終止對系統的非法攻擊,自動防衛指令將會激活,對你的非法行為進行強制性制裁……」
「草泥馬勒戈壁!」昶浩大叫起來。他手中運調的業力不停,繼續一**地疾攻過去!
「防衛指令即將啟動,請在倒計時結束之前,主動停止非法攻擊行為。10……9……8……」冰冷的聲音繼續響起,並且宣告著昶浩剩下的最後時間。
「7……6……5……」
就在倒計時還在繼續的時候,昶浩忽然感覺到,有十多股巨大無匹的意識橫空出現,突兀地插入了天之板當中。
「4……3……2……嘀∼」突然,倒計時沒來由的停止了下來,只差最後一次讀數就進入了執行步驟。
片刻之後,那個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經由特等用戶委員會的審查,現在將賦予你次等特殊受限用戶權限,剛剛的行為不再視為對系統的攻擊。但是請注意,你依舊無權修改超級用戶預設的指令,請勿重複此種行為。」
「這個是……」昶浩未曾料到會發生這種戲劇化的轉變,正在疑惑之際,數股意念穿透了空間,連接上了他的心靈。
「小傢伙,不要太過分了。你擅自用這種衝動的方式與天之板接觸,差點害了自己知不知道?」
「畢竟是亞蕾蘇爾和莉莉絲的子祠,這樣衝動而不顧全大局的性格如出一轍。如果你真的想自殺,我們沒有意見,但是破壞了主神計劃的話,莉莉絲的犧牲可就全白費了。」
「現在我們已經修改了你的權限,讓你頂替了原本女嬌的位置,成為了僅次於我們和無上主的特殊用戶。雖然比起我們的特等權限還差了些,但至少比你以前的遊客權限高多了。」
「后土、女媧,不是你們在看著天之板嗎?怎麼讓這小子鑽進來搞鼓了一番?」
「呀,誰叫你們自己不來看著啊。」這縷意念昶浩並不陌生,「我和女媧兩人,都是女嬌的好姐妹,她這麼自我犧牲,我們當然不忍接近天之板了,所以才不會注意到突發的情況。說到底,都是怪你們太懶了,搞得看守天之板和監督計劃的人手嚴重不足啊!」
「幹得好。」又一股熟悉的意念悄悄滲入昶浩的腦中,藉著彼此同源的葵水能量掩護,並不會被其它的意念察覺到。
「這麼久不見,你總算是成長了起來,多少比當初寂靜嶺時有起色。這一次你遠程攻擊天之板,迫使那些閒散懶人緊急集合起來,齊齊同意頒發特殊權限給你,這一出倒是精彩。女嬌的犧牲總算沒有白費,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破去主神計劃的人。」
「這是……」從這縷明顯是九天玄女留下的意念中,昶浩嗅出些許不同尋常的味道。
九天玄女要留下這些話,還得暗中提防其它的原靈,再加上之前那幾縷意念的對話,看來自己之前關於原靈間相互扯皮拉後腿的猜測,還真的確有其事。如果自己不是怒極攻心,直接攻擊天之板的話,那要等到它們將原本女嬌的權限轉移過來,恐怕真要等到猴年馬月。
而且,九天玄女的話中,最耐人尋味的是最後一句。「可以破去主神計劃」,為什麼不是人類補完計劃而是原靈自己的主神計劃?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特別的內情?
昶浩不知道,而且在他思索的時候,那些原靈們的意念也紛紛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在他的視野中,只剩下了一個天之板。
既然已經成為了高級別的用戶,那現在也該有資格瞭解到所謂主神計劃的內情了吧?
昶浩的意識再度連接上天之板,開始利用自己全新的權限去調閱相關訊息。
片刻之後,昶浩突然神色大變。
「這……就是真正的主神計劃?」
昶浩的身體,這一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終於知道了主神計劃的真相,但是這個真相卻幾乎令他瘋狂了起來!即使以他現在超越了四階的心境,也難以抑制那湧上心頭的憤怒與絕望!
在這天之板上,究竟記載了多麼恐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