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卻不搭理林嬤嬤的慇勤,只微閉著眼睛道:「這茶葉啊你們瞧著,浮上來的色澤烏潤的都是茶葉,沉下去的卻是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渣滓梗兒。這浮浮沉沉間也是頗有些門道的。」
林嬤嬤與福順媳婦對視一眼,福順媳婦上前來笑道:「晚輩們粗鄙,哪裡就懂這些個門道,平日裡也多虧了嬤嬤教誨才不至於出大差錯,以後還是要勞煩嬤嬤多多提點才是。」
李嬤嬤似笑非笑道:「你既然知道是承了我的情,那就好辦了。那日我就說了,以後每月至少是這個數。」李嬤嬤說著比了個手勢。
福順媳婦一噎,心裡有些狠狠地。這一開口就要二十兩,也太獅子大開口了。雖說廚房一直是李嬤嬤管著的,她撿了這個肥差是靠著李嬤嬤點了頭的,但是她也打聽過了之前的廚房管事們每月給的孝敬都是十兩左右不超過十五兩的,到了她這裡就要二十兩,這不是欺人太甚麼。
李嬤嬤心裡也是冷笑,之前那些廚房管事每月只給十幾兩銀子。那是因為那些個管事都沒有福順媳婦這麼能往自己口袋裡扒拉錢,她也就沒說什麼了。這個福順媳婦一上任那是能撈不能撈的毫不手軟,每月從二房三房那裡剋扣的食材就不知道值多少銀子,如今卻只想著用十幾兩打發她,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當初她也是看著這媳婦是大老爺院子裡出來的才允了這個肥差,卻不想是個不上道的。
「嬤嬤,這個數是不是多了些?廚房裡還沒有這個先例。」福順媳婦擠出個笑臉道。
李嬤嬤眼也不抬道:「廚房裡是沒有這個先例,廚房的管事之前也沒有隨意剋扣主子們食材的先例。」
福順媳婦心裡一突,有些氣短,卻也不願意就這樣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李嬤嬤看了眼前的婆媳兩人一眼,漫聲道:「既然你不能開這個先例,那想必滿府之中還是能尋出個能開這先例的人的。出來了這麼久,我也該回老夫人那裡了,時間久了老夫人該問了。」說著就作勢起身。
林嬤嬤立即上前攔住了李嬤嬤,並狠狠瞪了自己媳婦一眼罵道:「也沒個眼力勁兒,李嬤嬤是什麼人?今兒既然能來這院子是看得起你,也是看著大老爺的面兒。還不快上來賠罪!」
轉臉又對著李嬤嬤笑道:「媳婦不懂事兒,您老就原諒則個。這事兒我做主了,就二十兩,少一個銅板兒也不行。」
福順媳婦看了自己的婆婆一眼,想出聲反駁,被婆婆那眼風一剜氣勢立馬弱了。磨磨蹭蹭地上前從袖袋裡掏出幾兩銀子裝進了剛剛被李嬤嬤丟在桌上的荷包中。
林嬤嬤拉著李嬤嬤坐,李嬤嬤也就順勢又坐下了。
「咱們這個歲數按理說不該與這些晚輩計較,若是別人我不理就是了,我也是瞧著她是秋衡院裡的人才屢次提攜她給她臉面。你要知道我們這些半截身子要進棺材的人還有幾天好日子?這以後還不都是這些年輕人的天下?現在不好好教導她讓她知道輕重,以後怎麼上得了檯面?」李嬤嬤接過林嬤嬤親自遞上來的荷包,漫聲道。
李嬤嬤笑道:「嬤嬤說的是,以後該教訓的您還是得教訓,等他們成了才也忘不了您的好。」說著又拉順德媳婦上來賠罪。
順德媳婦見錢反正已經交了出去,再不願意也是於事無補,便立馬換了一付笑臉上前給李嬤嬤道了個萬福,口中稱:「晚輩不懂事,多謝嬤嬤提點。」
李嬤嬤點了點頭,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又略坐了一會兒便要起身告辭。
這次林嬤嬤也不多留,只道:「嬤嬤事兒忙,那我這兒就不多留了,以免耽誤嬤嬤的正事。」
林嬤嬤與順德媳婦親自送了李嬤嬤出院子。
眼見著李嬤嬤拐過遊廊不見了蹤影,順德媳婦收起了笑,朝著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濃痰。
「老不死的東西,仗著自己是老夫人面前得用的還奶了大老爺就作威作福起來,我呸!」
林嬤嬤瞪了自己媳婦一眼:「收起你這副鄉里村人的作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幾兩銀子就讓你沉不住氣了,以後還能成什麼事?」
順德媳婦見婆婆發威,立馬老實了,只敢嘟囔道:「媳婦是見這老虔婆欺人太甚,氣不過。娘你可是當家夫人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兒,這婆子也不賣您面子。」
林嬤嬤看了看四周,見沒有別人在,便小聲叱罵道:「你懂什麼?夫人雖說是當了這個家,可凡事還不是要看著那一位的眼色。」她指了指松齡院方向。
「別說是我,就是夫人平時也得賣這婆子幾分面子。」
順德媳婦看了婆婆一眼,便低眉順眼站在那兒不敢反駁。
林嬤嬤看了自己媳婦一眼道:「再說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廚房撈了多少的好處。」
順德媳婦聽到這裡抬頭想解釋,林嬤嬤卻罷了罷手道:「別跟我講一些有的沒的,我不找你要銀子。我也就順子一個兒子,有什麼不是他的?你好好伺候他,給我生個胖孫子比什麼都強。」
順德媳婦臉一紅,想著銀子還是會在自己手中握著心裡又有些歡喜,便羞羞答答地上前小聲道:「媳婦,媳婦省的的。」
林嬤嬤又交代道:「只是以後不可與李嬤嬤衝突,她要銀子你就給她,你要知道若是沒了這份差事,你可是什麼也撈不著。」
順德媳婦聞言心中雖是不願卻也得恭聲應了。
林嬤嬤又囑咐了媳婦幾句,便打發她回廚房,自己也去了議事廳找金氏。
這邊李嬤嬤回了松齡院,見新來的三等丫鬟半夏站在正房的竹簾子邊上候著,便朝她招了招手。
半夏得了她娘劉嬤嬤的囑咐,知道這個李嬤嬤是一定要好生伺候著的便立即小跑著到了李嬤嬤的面前。
「嬤嬤。有何事吩咐婢子?」
李嬤嬤問道:「老夫人可用了早膳?用的可好?現在在做什麼?」
半夏立即回道:「老夫人用過早膳了,用了一碗碧梗粥,一個小花卷兒,半個雞蛋羹和一些醬瓜片兒。現在二夫人和各房的小姐們正在陪著老夫人聊天。」
李嬤嬤點了點頭。
半夏又道:「老夫人問起過嬤嬤您,聽說你往針線房那邊去了便沒有再問了。」
李嬤嬤雖說沒有去針線房,聽了這丫頭這麼說也並不在意,只當是哪個丫頭婆子見孫氏問起而隨口幫她遮掩,便點點頭自己進了正房。
正房的明間,孫氏正閉目坐在榻上,四娘和六娘正並排站在榻前背誦《地藏經》中的忉利天宮神通品第一,兩人聲音清脆整齊口齒清楚。
在三娘看來如果是詩歌朗誦的話到也不錯,可是要這樣背的是佛經的話那可真是有夠彆扭的。不過她也挺為這兩個丫頭爭寵的鬥志而折服的,要是她,面對這麼拗口的文章且在對其意七竅通了六竅的情況下是怎麼也背不了的。因此她可能是這屋裡聽得最為認真的一個人,前世養成的好習慣,對別人的努力予以尊重。
二夫人嘴角含笑,端坐在那裡,誰也不看,似是也是在認真聽著。
元娘努力在聽,卻因為很難把這兩個妹妹口中念著的佛經與她記憶中的對上號而有些糾結,並不是說四娘與六娘背錯了,相反她們是一字也不差,可就感覺不怎麼像佛經。
五娘也老老實實端坐著,可那雙靈活的大眼睛卻是動個不停,顯然是不在狀態,因此李嬤嬤進來她是第一個發現的。
李嬤嬤進了房間也不說話,輕手輕腳走到孫氏榻前立著。孫氏感覺到有人近身,微微睜眼看了一眼便又閉上了。
過了一盞茶功夫,孫氏睜眼道:「行了,背的還不錯。今日就先到這裡吧,下次得空了再接著聽。」
四娘與六娘得到孫氏的肯定很是興奮,也不枉她們起早貪黑足足背了一個多月。兩人笑著對視一眼齊聲道:「是的,祖母。」說完六娘還不忘微微側臉朝五娘投去示威的一瞥。
五娘正小小地打著哈欠,無意中接到六娘的眼風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又被六娘狠狠一瞪。
孫氏又道:「你們都散了吧,我要歇會子。」
眾人都起身告了退。
孫氏今日起的早,這會兒又有些回困,便半躺下來閉目養神。
「怎麼在針線房待了這麼久?那邊可有什麼事?」孫氏似是隨口問道。
李嬤嬤心裡頓了一頓,想著這次去秋衡院辦的並不是可以過明路的事又見孫氏以為她去了針線房便沒有反駁,反而回道:「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和管事的嬤嬤聊了聊時興的花樣子,想著挑幾個給老夫人做做衣裳。」
孫氏眼皮一動,卻並沒有睜眼,只淡淡「唔」了一聲便不再問了。
李嬤嬤見孫氏不再說話只當她是乏了,便往右次間去了,從榻上取了一柄團扇來想為孫氏扇風。卻沒有見到她轉身之時孫氏突然睜眼往她投去的那凌厲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