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一片銀白,都城內,街道兩旁的商舖一夜之間也撤掛在門口的所有綵燈和絲帶,盡數換成了素白色,一眼望去,全城縞素,說不出的淒涼和蕭索。
正華宮內,跪坐在大皇子的棺木前,皇后的臉色,一片平靜,而一雙眼,已哭的乾涸。
「娘娘,皇上來了……」
拭去臉頰邊的淚水,芙蓉和木槿走到靈堂前,一左一右的攙起皇后,扶著她走到內殿,坐在了暖炕邊,而皇后的面容,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仿若靈魂已出竅,此刻只是一具沒有生氣的身子。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芙蓉和木槿俯身一福,靜悄悄的退出了內殿。
「素兒……」
聲音黯啞,景熙帝走到皇后身側坐下,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
眼眸中充斥著無數細小的血絲,景熙帝的一雙手,似是數九寒天的冰塊一般,透著一股讓人心顫的冷意,皇后的身子不自禁的一顫,回過神來看向景熙帝。
只看了一眼,皇后的眼中,再度落下了悲傷難掩的淚水,淚水中,還帶著隱隱的血色。
「皇上,霄兒他……皇上……」
本以為,孩子只是睡著了,抑或,又如從前一樣生病了,可一連過了這麼多日,自我安慰也好,自我欺騙也罷,皇后已經沒辦法說服自己了,此刻,看著入目處的片片素白,皇后只覺得心如刀絞似乎有無數人在自己耳邊說:大皇子薨了,大皇子薨了······
「素兒,都是朕的錯,是朕沒保護好咱們的兒子,你要怨,就怨朕吧。」
哽咽的說著,景熙帝伸手,將皇后攬在了懷裡,只一瞬二人同時失聲痛哭。
正殿裡,團座著四十九位得道高僧,態度虔誠的唱念著佛經,為大皇子超度祈福,內殿中,景熙帝和皇后的痛哭聲,讓人肝腸寸斷,此刻的他們,不是大梁高高在上的天子國母,如同這天下再普通不過的一對父母心中的痛,全部都來於他們唯一的兒子。
而皇后,聽了景熙帝的話,身子卻陡然僵了一下。
過了許久,皇后止住哭泣,直起身子看著景熙帝說道:「皇上,不是你害死了霄兒,是小皇子。」
「素兒,朕知曉你的心情,朕何嘗不是同樣的痛苦可······」
「皇上,臣妾沒有胡說……」
景熙帝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皇后打斷了「臣妾自然知曉,早產幾日並沒有什麼不對,可是,不說旁人,便是臣妾,也已經生過三個孩子了,哪次不是熬上好幾個時辰才誕下孩兒?可如貴妃,從咱們聽聞她要臨產到咱們踏進嵐雲宮前後不過半個時辰,孩子就已呱呱墜地皇上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素兒……」
知曉皇后這是太過傷心導致迷了心竅,景熙帝的臉上卻並未有一絲怨責。
緊緊攥住了她的手,景熙帝承諾一般的說道:「素兒,霄兒已經去了,朕必定找出元兇為霄兒償命,好不好?」
「皇上……」
似是為景熙帝不相信自己的話而感到急躁,皇后情急的起身跪倒在景熙帝面前道:「皇上,臣妾雖然心中傷痛,可卻並沒有失了神智。如今,宮裡都在暗自傳些什麼,難道皇上充耳不聞嗎?」
皇后的話,讓景熙帝神情一怔,面上頓時蒼白了幾分。
「小皇子是天亮時分生下的,可是,就在天亮前的那會兒,出宮的馬車裡,卻能聽到隱隱的嬰兒嗚咽聲。甬道何其安靜,這樣的動靜,豈是能遮掩得住的?」
逕自說著,皇后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狠戾,「皇上,那嬰兒身世不明,可就是因為他,霄兒才喪了命,是他的不祥之身,引來了這樣的禍事,才牽連到了霄兒。皇上,霄兒何其無辜,這麼多年,經歷了如此多的病痛和磨難,霄兒都幾度化險為夷,可為什麼這孩子一出現,就出了這樣的事?皇上……」
皇后的眼中儘是悲涼,景熙帝心中一顫,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扶起了皇后,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
殿內,一片寂靜。
「這麼多年,因為臣妾,因為霄兒,累得皇上心力交瘁,這一世,便是抵上了臣妾的性命,怕是也無法回報皇上。若有來世,臣妾當牛做馬,定然償還。」
沉聲說著,皇后的話語中,帶著一絲不可阻擋的決絕,景熙帝當即就變了臉色,「素兒,朕知曉,霄兒去了你心中悲痛萬分,可墜馬一事,實屬意外。
朕已下令處死馬廄一應有關聯的人為霄兒殉葬,素兒,你切莫如此,不要做傻事,知道嗎?」
唇邊忽的泛起了抹冷笑,皇后抬眼看著景熙帝問道:「意外?皇上,這樣辭,你信嗎?反正,臣妾是不信的。不說旁的,那馬是平日裡霄兒常騎的,霄兒是宮裡唯一的皇子,馬廄的人,有幾條命敢讓那匹馬出問題?可好巧不巧,偏偏那天宮裡為了小皇子滿月的事忙亂不已,馬就躁動不堪,讓霄兒墜馬了呢。這樣的話,哄哄人罷了,臣妾是不會信的······」
說罷,鬆開景熙帝的手,皇后緩緩的站起身朝正殿走去,口中喃喃的低聲說道:「霄兒,母后會為你報仇,母后不會讓你一人孤苦上路……」
看著皇后蕭索單薄的背影,景熙帝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痛苦不堪的難過。
大皇子的靈柩在正華宮停靈七日,七日後,抬往帝陵安葬。
同日,景熙帝下旨,追封大皇子賀瓊霄為太子,封號明誠。
「明誠太子……」
一心堂裡,慕嫣然喃喃的念著,有些落寞的低聲說道:「素兒姐姐的心裡,怕是從未在乎過大皇子是否能做太子,只要他能平安順遂,怕是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如今這樣,逝者已去,生者的心裡,卻是永遠無法安寧了吧?」
「嫣兒,皇后傷心難過,你感同身受,這我理解,可是,你也要顧惜著自己的身子,知道嗎?」
想及自得了大皇子薨逝的消息就茶飯不思的慕嫣然,賀啟暄無奈的歎了口氣,輕聲勸解著,可抬眼去看,慕嫣然卻像是根本未聽到自己的話,賀啟暄輕蹙著眉頭,抬眼看了紫月一眼。
紫月怔了一下,頓時明白了賀啟暄的意思,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便抱著肇哥兒過來了。
「娘,肚肚餓……」
肇哥兒看了紫月一眼,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方攀到慕嫣然的懷裡說道。
「什麼時辰了?」
看了一眼肇哥兒,慕嫣然回頭看著紫月問道。
「主子,午時三刻了。
紫月輕聲回著話。
「怎麼都這個時辰了……」
似是有些怔忡,覺得自己似乎起身梳洗完才沒一會兒,慕嫣然喃喃的念著,轉瞬疾聲說道:「趕緊布膳,珠兒呢,蕾兒······」
揚聲喚著,慕嫣然抱著肇哥兒放在地上,剛一起身,只覺得眼前一黑。
腳下一軟,慕嫣然瞬時落入了賀啟暄的懷抱,下一瞬,耳邊是肇哥兒和紫月的疾呼聲。
坐在暖炕邊,慕嫣然靠在賀啟暄的懷裡歇息了好一會兒才喘勻氣息,再睜開眼,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的讓人暈眩難受。
看了一眼紫月,示意她帶肇哥兒出去,慕嫣然吸了吸鼻子,輕聲問道:「大皇子墜馬一事,可有眉目?」
心中一驚,賀啟暄的胳膊不由一緊,將慕嫣然抱的愈發緊。
搖了搖頭,賀啟暄沉聲說道:「那匹馬發狂被制服的時候,已經被身邊的侍衛射殺,事後查出並無異常。」
「並無異常?好一個並無異常啊……」
哽咽的歎著,慕嫣然的眼中,不自禁的滑下了兩行淚,轉瞬,卻有些呼吸急促的問道:「瑜哥兒是作為大皇子的伴讀,才送進宮去的,如今,大皇子已經······你上折子,這便接瑜哥兒回來,可好?」
許久見賀啟暄不做聲,慕嫣然坐起身,看著賀啟暄,卻見他低聲勸道:「你放心,有岳父大人在,還有幾個舅兄在,定能護著瑜哥兒……再說了,皇上如今滿心悲痛,哪裡還能顧上這些事?等過完了年,我就上折子,到時候,我親去都城接瑜哥兒回來,可好?」
以己度人,慕嫣然也知曉此刻皇宮裡一片忙亂,默然的點了點頭。
外間響起了孩子們歡呼雀躍的說話聲,白薇進來回稟說午膳布好了,又吩咐了小丫鬟送水過來,服侍著慕嫣然淨臉。
歇了午覺起身,賀啟暄已不在身邊,慕嫣然躺在暖炕上,翻來覆去的,只覺得一閉眼眼前就是大皇子天真可愛的笑臉,和他糯糯的喚著自己「宣姨母」的模樣。
慕嫣然仍舊不相信,大皇子墜馬一事真的是意外,翻身坐起,揚聲喚進了小平子,慕嫣然沉聲吩咐道:「九月到十一月間,宮裡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我都要知曉,尤其是關於大皇子和嵐雲宮的事情,一點兒都不能放過。你和小貴子不是都有舊識在宮裡嘛,這件事,你想辦法讓人去打聽,越快越好。」
小平子點頭應下,轉身出去了,慕嫣然的臉上,倏地顯出了一抹堅定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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