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便到了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
想到歇了午覺起身便要去文府,而王府這邊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安排,慕嫣然便起了個大早。
不用去營裡,賀啟暄睡醒後,看著慕嫣然從紫雲手裡接過要帶去文府的禮品單子核對著,當即眉頭輕蹙,沒好氣的說道:「本想著剛到雲都,不會有這麼多的煩心事,還想著帶你們出去逛逛呢,這都來了一個多月了,還哪兒都沒去呢。」
笑呵呵的抬頭看了他一眼,慕嫣然輕聲說道:「咱們日後就扎根在這兒了,又不是來遊山玩水逗留一陣子,改日再逛也一樣的。中秋過了,這天氣就慢慢的涼快下來了,到時候不論去那兒,都不會如從前一般悶熱了,我倒覺得這樣挺好的呢。再加上府裡如今還在修繕,咱們索性老老實實窩著吧,等到過了年,鄆州地界的各處也都熟了,往後無人來擾,到那時,咱們才是真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呢。」
想想慕嫣然說的也有道理,賀啟暄把心裡浮起的那一絲不情願壓了下去,一邊有些興高采烈的說道:「這幾日在南方大營裡,收穫也著實不小……」
見賀啟暄眉飛色舞的,想來軍營裡的一切沒有他從前預想的那麼糟糕,慕嫣然抿嘴笑著,做出了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耳邊,賀啟暄繼續說道:「帶兵的幾位將軍,雖不如都城裡那些將軍一般驍勇善戰,可這些年。也都是出生入死過的,還有兩位,竟是鎮守邊關十幾年的老將了。我去邊關的時候,恰逢他們應詔回都城,所以未見到,可如今聊起邊關的事,大家卻像是昨日還在邊關軍營一般熟稔。有點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他們怎麼也來了鄆州?」
慕嫣然不解的問道。
咧嘴笑著,賀啟暄伸手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道:「笨……兩位老將軍本就是鄆州人,回都城交接了軍中的事務。葉落歸根,可不是就要回故土來頤養天年?回來後又覺得無聊的緊,就跟地方上的兵馬參事遞了信。每日去軍營裡溜躂幾圈,興致好了便給兵士們講解講解戰略部署,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地方上怎能不高興?」
點頭應下,慕嫣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門簾掀起,紫雲帶著丫鬟們進來準備早膳了,身後,還跟著牽著珠兒的乳母。
「爹爹……」
糯糯的喚著,珠兒的眼睛笑得如彎彎的月牙兒一般,說不出的可愛。
用罷午膳。又歇了午覺,慕嫣然起身梳洗完換好王妃正裝,看著銅鏡中有些肅穆的面容,心中,卻是不由自主的長歎了一口氣。
果然。回過頭去,賀啟暄苦笑道:「自此以後,這鄆州地面上,只有宣王和宣王妃,再也沒有文府外孫宣王殿下這一說了。」
走到賀啟暄身前握住他的手,慕嫣然抿嘴笑道:「有多少人羨慕你生在皇家這樣的命好。又有多少人羨慕我做了皇家的媳婦兒盡享富貴榮華,那些人,又何曾知曉咱們心中真正所期盼的?可是,殿下當日不是說,要做威震一方的王爺,做兵權在握的大將軍,為大梁守好這一片疆土嗎?既如此,家國不能兩全,曾經期許過的那些情,便盡數擱下吧……」
慕嫣然的話,讓賀啟暄想起了曾經的壯志豪言,此刻再聽起來,賀啟暄的心裡,那份豪情又不由而然的升騰起來,眼中有些黯然的神采,頓時被耀眼的光華取而代之。
重重的點了點頭,賀啟暄鄭重應道:「對,大丈夫何必拘泥於此,將來,我必定有屬於我自己的大家庭,曾經期盼的一切,終會屬於我就是。」
兩人相視一笑,眼中,儘是繾綣深情。
文府的中秋晚宴戌時開始,酉時二刻,賀啟暄和慕嫣然出了王府,乘著雙馬並駕刻有王府標識的烏頂馬車朝文府而去。
剛進了文府門前的巷道,大門外,已有幾丈寬的紅毯從巷道口鋪到了文府門內,馬車剛駛至門口停下,賀啟暄掀開車簾,頓時一呆。
文府老小,上至大房大老太爺,下至還在襁褓中被乳母抱著的嬰孩,此刻盡數跪在門前,而幼小的孩子,還被母親緊緊的拽著小手,不許他發出異響或是到處亂跑,一眼望去,原本寬敞的巷道,此刻看來竟顯得有些狹窄了。
「老臣文昌忠,攜文氏族人,恭迎宣王殿下、宣王妃、明珠郡主前來文府赴宴,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王妃萬安,郡主萬安。」
大老太爺磕頭拜道。
「恭迎宣王殿下、宣王妃、明珠郡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王妃萬安,郡主萬安。」
頓時,身後的一眾人也各自拜倒說道。
洪亮的聲音,從巷道內發出,說不出的震撼,頓時,滿是霞雲的天邊,撲騰撲騰的飛出了無數驚醒的倦鳥,讓人心生慨然。
「平身。」
賀啟暄面色平靜的說完,逕自下了馬車,一旁,紫雲等人從後面的馬車中下來,攙扶著慕嫣然下了馬車。
許是早前文府以商議好,賀啟暄叫了起,一旁,文嗣逡恭敬的從人群中走出,引領著賀啟暄和慕嫣然朝宴席所在之處走去,身後,跟著三房的幾位老太爺和老太太。
宴席設在大房前院的大花廳,上首處正中的條形方桌旁,還另設了一張小几,想來,那兒便是賀啟暄和慕嫣然的座位,旁邊的小几,是單為珠兒所備的。
大花廳內,中間一片空著,為晚宴上的各種節目所留,兩邊依次擺著紅木大圓桌,便是文府眾人的坐處了。
賀啟暄和慕嫣然走到上首處,各自在鋪了軟榻的扶手椅中坐下,珠兒,便乖乖的倚在慕嫣然身邊,有些好奇的看向魚貫著進來依序坐在圓桌旁的人。
眾人都坐好,廳內頓時安靜了下來,文嗣逡走到賀啟暄身邊問道:「殿下,可現在便開宴嗎?」
見他點了點頭,文嗣逡恭敬的退下了,而賀啟暄的眸色,卻漸漸的深邃了起來。
六月底,他帶著慕嫣然到文府拜見,幾日後,文府上下到王府請罪,可七月中,舅父文嗣逡的罪己詔和他上書的陳情表未見回音,文府的態度,便又有些變化了,如今,自己已封藩王,對文府的處置卻遲遲不下,文府這是終於慌張了嗎?
唇邊噙著一抹冷笑,賀啟暄回頭去看,見慕嫣然瞥了自己一眼,帶著一絲瞭然的笑容,轉頭去逗珠兒說笑了。
豐盛的菜式,醇香的酒水,眼花繚亂的歌舞表演,大花廳內,一片賓主盡歡的和樂團圓之象。
案桌前,不時的便有文府的人來敬酒,賀啟暄和慕嫣然的臉上,一如既往的親和,可心裡,怕是再也不是從前的心境了吧?
思緒不知已飄到哪裡去了,再回過頭來,已到了三房的人,面容蒼老眼色清冷的三老太太顫巍巍的跪倒後,磕了頭,又說了幾句吉祥話,便被人攙了下去,而後,是文嗣逡為首的四位舅父,看著文嗣逡一如既往的恭敬惶恐,賀啟暄心裡的感覺,卻有些複雜難言,看著他背影的目光,也有些無奈的深沉。
女眷們依著品級來給慕嫣然敬酒,再也不似從前的隨意,而女孩兒們,更是連頭都不敢抬,唯有文雅蕊,一副長姐氣派,俏音如歌,嬌憨如嫡親表妹,慕嫣然淡然一笑,飲盡了杯中的酒。
入夜,一輪渾圓皎月懸掛空中,本就明亮如白晝的文府內,頓時罩上了一層清冷柔和的光華。
看著王府的馬車從巷道內駛出,大老太爺有些黯然的歎了口氣,身後,大老爺有些不解的問道:「爹,晚上不是挺好的嘛,您這是……」
臉上浮起了一抹後悔的悲憫,大老太爺擺了擺手說道:「回去說吧。」
早已立秋,空氣中已有些涼意,慕嫣然抱緊了睡著的珠兒,看著坐在對側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賀啟暄問道:「想什麼呢?」
神情微怔,賀啟暄笑道:「我在想,卻道天涼好個秋……」
夜已經深了,文府大房的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大老太爺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中,一臉的愁色,下首處,二老爺問道:「父親,不是說一切無虞嘛,您這是怎麼了?」
抬眼瞪了二兒子一眼,大老太爺卻轉過頭看著大兒子問道:「你也這麼認為?」
搖了搖頭,大老爺有些悔悟的說道:「七月裡,兒子確實如二弟所言,以為一切無虞,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力保文府的緣故,如今看來,怕是我們都看錯了。」
「大哥,此話何意?」
座下有人不解的問道。
「哎……」
大老爺歎了口氣,有些低沉的說道:「只盼,皇上能看在嗣逡的罪己詔,和宣王殿下的陳情表的面子上……」
頓住的半句話,大老爺卻是再未往下說,可書房的幾個人,卻瞬時就明白了,俱是一臉的惶然。
「都散了吧,若真是禍,也是文府眾人咎由自取闖下的……」
擺了擺手,大老太爺站起身說道。
眾人剛站起身,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打開,管家臉色慌張的看著幾人說道:「老太爺,幾位爺,宮裡的宣旨特使到了,聖旨到。」
眾人色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