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聽見竹樓外有聲音響起,慕嫣然有些緊張的奔到了窗前,下一瞬,眼中便泛起了驚喜的淚花。
兩人從前也分開過幾次,這一次,雖分開沒多久,卻是慕嫣然心裡最惶恐最沒有底氣的一次,從發現馬車已駛向目的不明的去處,到擔心賀啟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趕到賞菊閣來,慕嫣然的心裡,便覺得暗處有一雙陰鷙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和孩子,讓她無處遁形。
及至白袍男子和清風公子先後出現,慕嫣然才稍稍有些安心,可也僅僅是安心而已。
便連何氏和賀琳蓉這樣的閨中女子都猜測威遠侯背後勢力極大,賀啟暄在私下裡徹查蔓膚草,然後牽連出了威遠侯,可想而知,若是威遠侯得知,賀啟暄會置身於一個多麼危險的境地。
後半夜,看著漆黑的夜空,擔憂著賀啟暄的處境,慕嫣然覺得自己的心裡像是有個無底洞一般,那個未知的遠處,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伸出一雙利爪,把自己拽到那無窮的恐慌和失措中。
竹門打開,賀啟暄和清風公子一前一後的踏進了屋裡,慕嫣然快步迎了上去,眼中已晶瑩帶淚。
「嫣兒,你沒事吧?」
握住了慕嫣然的手,又逡巡著掃視了一眼屋內,賀啟暄焦急的搜索著珠兒的身影。
「珠兒睡著了,在裡面,我們都很好。」
快速說完,看著慢賀啟暄一步進來的清風公子,慕嫣然鬆開被賀啟暄握住的手,朝後退了一步閃進了屏風後,頓時,屋子裡,便只剩下了賀啟暄和清風公子二人。
「寒舍簡陋,委屈宣王殿下了,請坐吧。」
伸手朝地上一指。清風公子輕聲說著,見賀啟暄面色不變的席地而坐,清風公子的唇邊,沁出了一抹欣賞的笑容:「宣王殿下果然不拘小節。時勢造英雄,清風再次預祝宣王殿下得償所願,他日大梁一統天下,百姓也能安居樂業。」
眉峰一動,賀啟暄挑眉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清風公子道:「借清風公子吉言。不過,有賞菊閣這樣的地方在,百姓想安居樂業。怕不是那麼容易的吧?」
絲毫不為賀啟暄的話所吃驚,清風公子淡笑著低垂下了頭,就在賀啟暄要緊追其上的繼續迫問時,清風公子有些頹然的答道:「此間之事,絕非清風本意,奈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清風也為此夜不能寐。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舉動,還望宣王殿下。和宣王妃,能夠體諒清風一片苦心。」
歡笑場中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清風公子平日裡與各式人群打交道,想來是極為擅長拿捏旁人的心情的,如是想著,賀啟暄不動聲色的壓下了心頭的那絲疑惑,抬眼定定的看向清風公子道:「不知清風公子意欲何為?」
搖了搖頭,清風公子的臉上。忽的顯出了一絲哀怨的自憐,讓躲在屏風後看著的慕嫣然,心底不自禁的浮起了一絲憐惜,直至看到賀啟暄一如往常般堅定的眼神,慕嫣然才猛地清醒過來,頓時曉得這也是清風公子的其中一項手段。一時間,慕嫣然暗呼好險。
「明人不說暗話,清風公子掠我妻女,用意便是誘我來此,既然如此,咱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諸如此類的試探動作,不如盡數都免了,如何?」
揚聲說著,賀啟暄略微朝後仰了一點,靠在了竹屋牆壁邊,一臉好整以暇的看著清風公子。
方才臉上的不忍,伴隨著賀啟暄的話,如冰雪消融一般,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清風公子的臉上,瞬時透出了幾分愉悅的笑容,那柔和的笑意,讓人仿若置身於陽春三月,說不出的和煦暖人,慕嫣然在屏風後暗歎:這清風公子小小年紀,僅憑自身風華,竟能如此蠱惑人心,怪不得能在賞菊閣前長袖善舞的與如此多的豪門貴人打交道。
「宣王殿下果然豪爽,也不枉費清風在殿下身上費盡心思,才找到王妃這麼一個弱點。」
輕聲說著,清風公子站起身,走到珠簾後,從一直燃著的小爐子上提起一直沸著的茶壺,然後又端起旁邊香案上的托盤,復又回到了賀啟暄身邊。
托盤上,是一鼎紫砂壺,和三個茶碗,清風公子一邊動作熟練的清洗著茶碗,一邊看著賀啟暄徵詢的問道:「清風別的雖不在行,自問茶藝倒還不錯。若宣王殿下不介意,不如請王妃出來一起品茗?」
點了點頭,賀啟暄轉頭看向屏風,不一會兒,慕嫣然轉身走了出來,在賀啟暄身旁坐下了。
慕嫣然的動作,讓清風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手裡的動作,也愈發行雲流水般連貫。
茶是平日裡最常見的君山銀針,一束滾水下去,茶針在水中來回翻滾,不一會兒,原本純淨的茶水,開始泛出了暖人的明澈杏黃色。
竹屋內,氤氳起了清幽的茶香,慕嫣然心思一動,未等清風公子開口,逕自端起了面前的那個茶碗。
小抿了一口,感受著滾燙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茶香餘韻在口齒中蔓延,慕嫣然有些讚賞的抬眼看著清風公子說道:「這是雪水?」
點了點頭,清風公子笑道:「沒想到,宣王妃也是個雅人,這是去歲清風從梅樹上取下的一罐雪水,埋在地下已有好些日子了,平日裡,也唯有和玉郎斟茶品評一番,今日只是隨心之舉,不成想竟遇到了有緣人,也不枉費清風的一片心意了。」
閒聊了片刻,三人的話題,終於轉向正題,賀啟暄放下茶碗,看著清風公子沉聲問道:「既是閣下有意引我來此,現在,閣下可以說明用意嗎?眼看天就要亮了,再耽誤下去,於我們誰都無好處,你覺得呢?」
直覺的認為,清風公子今日的舉動,威遠侯事先是不知道的,賀啟暄看了慕嫣然一眼,二人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瞭然。
茶水早已喝盡,清風公子卻仍舊握著白玉茶碗在手裡把玩著,俊秀的面孔上,有一絲輕微的掙扎。過了一會兒,他輕歎了一口氣,像是回憶往事一般的說道:「八歲時,清風被主上所救,然後,應主上的安排,學習詩書禮儀,學習待人接物,才造就了今日的清風。十五歲時,清風在賞菊閣露面,為主上打理這裡。清風曾答應主上,十五年,為主上所差遣,十五年後,主上給清風自由,等到那時,清風將化作天地間輕盈飄渺的一縷風,自由翱翔於任何一個清風曾嚮往過的地方。」
男子的話語中,透著一絲難耐的落寞,而窗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兩相映襯,一身黑衣的清風公子,渾身透著無窮無盡的淒苦。
頓了頓,清風公子繼續說道:「主上對清風很好,只要清風按著他的要求行事,於其他事上,主上對清風無比寬容。賞菊閣裡,清風每停留一刻,就會覺得自己的心會污濁上幾分,那種讓人想逃卻又無處可逃的感覺,讓清風幾近窒息。清風要清苑,要清苑無人能打擾,主上應允了。清風要玉郎,要玉郎不似其他人那般在賞菊閣示人,只伴在清風左右,主上也應允了。可是……」
聽清風公子如此說,慕嫣然和賀啟暄,漸漸地有些明白清風公子的目的了。
抬眼看向對面,見賀啟暄和慕嫣然的臉上,並沒有世人一般的鄙夷和不屑,清風公子如釋重負一般的歎了口氣道:「可如今,十五年之期才過了三年,清風便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清風想要自由,想要和玉郎自由自在的遊走於這世間。」
說完,清風公子像是脫力了一般,兩隻手無力的垂在了身側,手裡的茶碗,跌落在地板上,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停落在了他寬大的黑色衣袍上,墨色的衣袍上,白玉茶碗的色澤顯得愈發觸目驚心,顯得孤零零的可憐,就如同此刻面如死灰的清風公子。
「那,你意欲如何?」
進入竹屋後那一碗溫熱的蛋奶羹,及至方才清香撲鼻的熱茶,讓慕嫣然對眼前這個和她一般年齡的少男,帶著一絲莫名的好感。
儘管他和他所謂的「玉郎」,在世人眼中是不可饒恕的惡癖,可在慕嫣然眼中,卻是一個正常人對自由,對情感的渴求,是故,聽清風公子傾訴完,慕嫣然有些悲憫的問道。
深吸了一口氣,清風公子抬起了頭,這一刻的他,臉上又燃起了初見時的那份自信,仿若方纔那個卑微寂寥的人並不是他一般。
「主上的事,手下的人並不知道,清風只是其中一個枝節,而這樣的人,主上手中還有更多。這幾年,清風依稀也猜出了主上的用意,抑或說,是企圖。」
雙眼炯炯的看著賀啟暄,清風公子的話語,擲地有聲。
「這,就是你所說的交易?」
賀啟暄挑眉問道。
點了點頭,清風公子的臉上,綻放出了一抹惑人的笑容:「賞菊閣的用途,以及宣王殿下想要知道的蔓膚草,清風所知道的,都會告訴宣王殿下,如何?」
逕自提起茶壺往自己和慕嫣然的茶碗中添滿了水,賀啟暄抬眼問道:「那,你要什麼?」
你,要什麼?
一瞬間,清風公子的心跳,有些急促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