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
瑞安宮裡,珠兒抱著慕嫣然的脖頸,一邊伸著手指著書桌,一邊,還糯糯的喚著,慕嫣然抿嘴一笑,抱著她走到書桌前,取出昨日畫了一半的賀啟暄的畫像。
離賀啟暄回宮的日子越近,慕嫣然便覺得心裡越急躁,從前的那份平靜消失殆盡。
前幾日,小平子總是等到慕嫣然問起,便麻利兒的朝乾安殿跑去,如今,小平子每日早起去一次,晚膳前再去問一次,卻是不再等慕嫣然主動開口詢問了。
將畫了一半的宣紙鋪開,慕嫣然將珠兒抱在左側懷裡,右手提起筆蘸了墨,仔細的描繪起來。
賀啟暄雖不在眼前,可那張面孔卻是日日在腦海中和夢裡出現的,下筆如有神,不一會兒,剩下的一半也完成了,慕嫣然側著頭打量了幾眼,滿意的放下了筆。
懷裡的珠兒眼睛笑得彎彎的,伸手指著喚道:「爹?」
話語中的疑問,卻是讓慕嫣然的心裡軟軟的舒爽,站起身,抱著珠兒仔細的看著畫中的人,慕嫣然柔聲教道:「珠兒,這是爹爹,記住了嗎?」
「爹,爹……」
得到了慕嫣然的肯定,珠兒如小櫻桃一般嬌艷的小嘴巴,便連聲的喚了起來。
悅耳的喚聲在內殿響起,提著裙擺邁進正殿的玉良媛聽見,臉上也不自禁的綻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
「珠兒,看誰來了?」
抱著珠兒朝玉良媛迎過去,慕嫣然指著她問著珠兒,一轉頭,小傢伙已伸出胳膊朝玉良媛伸了過去,頓時,玉良媛臉上的笑容愈發柔婉了。
「姐姐常來,珠兒也認得你了呢……」
笑呵呵的說著,兩人走到軟榻前坐下,慕嫣然又喚了紫雲斟好了茶端了上來。兩人親熱的說起了話。
宛貴妃逝去,永成帝心傷不已。這一年來,幾乎未在後/宮裡過夜,但是偶爾,卻會去棠荔殿坐坐。和玉良媛說說話。
這一年來,細細算來,永成帝到棠荔殿去的次數,竟比其它宮裡加起來都要多些,雖並未過夜。可到底也是永成帝的一種態度,是故,如今宮中的奴才盡數知曉,棠荔殿的玉良媛,是最得聖心的。倒也無人敢怠慢了。
從前宛貴妃在時,玉良媛也偶爾會去漪蘭宮陪她坐坐,放眼後/宮。玉良媛也算是除了順太妃以外。和宛貴妃稍有親近的人了。及至慕嫣然嫁進瑞安宮,兩人便經常結伴去陪著宛貴妃,三人有說有笑的,時間打發的倒也極快。
有時不經意間的看去。慕嫣然竟覺得,玉良媛的身上。看起來與宛貴妃倒有幾分相似,一樣的清雅,一樣的不爭。
「昨兒皇上去坐了半個多時辰,說西路大軍已經在都城外五十里處了,今兒傍晚大抵就會入城了,宣王殿下所帶的南路大軍,也就這兩三日的功夫就能回來了。」
抿了口茶,玉良媛看著慕嫣然說著,一邊,輕聲笑道:「既是皇上說的,定是准信兒,妹妹便放心吧,莫要心焦了,瞧你,嘴唇上都起了一層皮,不知道的還以為怎麼著了呢。」
羞赧的笑著,慕嫣然不自然的別過頭低聲嘟囔道:「得了姐姐捎來的准信兒,我自然就不急了。這些日子,一直擔心他們出什麼事,所以這才心急火燎的。」
瞭然的笑著,玉良媛輕歎了口氣說道:「宣王殿下這一去都快半年了吧?不知道回來珠兒還認不認得他呢,呵呵……」
神情一怔,慕嫣然看著坐在玉良媛懷裡安靜的挽著的珠兒,滿臉的柔和笑容:「這孩子古靈精怪的,成日裡喊爹的次數,比叫我這娘的都多,殿下回來見著,指不定心裡怎麼得意呢。」
話語中帶著一絲醋味,慕嫣然唇角邊的笑容,卻是愈發溫和。
兩人說了會兒話,玉良媛便回宮去了,慕嫣然看著天邊泛起的火燒雲,心裡,也跟著那片艷麗的璀璨火熱起來。
這會兒,西路大軍已經進城了吧?
哄著珠兒睡著,慕嫣然披著單衣,邁出殿門坐在了廊簷下的條椅上。
上一次,兩人在月下散步,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了。如今,已經過了十五,原本皎潔的圓月,已經缺了一弦,可柔和明亮的光華傾瀉下來,宮牆上,院落裡,便滿滿的沁人光暈了。
已長出嫩綠枝葉的樹影在牆頭搖曳,給寂寥的深夜,帶出了一份旖/旎的風景,慕嫣然靠在廊柱上,看著蒼茫深邃的夜空,發起了呆。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有些清冷,慕嫣然回過神來,緊了緊身上的單衣,起身回了內殿。
挨著珠兒軟軟的身子躺下,聞著她身上的淡淡奶香氣息,不一會兒,慕嫣然便合上了睏倦的雙眼,聽到慕嫣然綿長的呼吸聲,紫雲走過來,輕手輕腳的放下了床幔,轉身,走到牆角處吹滅了宮燈。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絲光亮都看不到,慕嫣然覺得胸口像是壓了重石一般,讓她無法痛快的喘氣。
脖子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慕嫣然大口大口的粗喘著,一邊揚聲喚著:「啟暄,啟暄……」
遠處依稀有人影走來,可是背著光,卻看不清來人究竟是誰,而脖頸處的鉗制感,卻越來越強,慕嫣然伸出手掙扎著喚道:「啟暄,救我……」
直到人影走到近前,慕嫣然才發現,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帶頭的,赫然正是卓遠之。
卓遠之的身後,帶著五六個下人,個個都穿著一襲黑衣,健碩的身材,一看便知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人,而那幾個人,此刻正使足了氣力,縛著一個人。
「殿下……」
失聲喚著,慕嫣然滿眼的驚恐,而對面的賀啟暄,一絲生氣都沒有。
耷拉著的頭,看不清他的眉眼,可脖頸和臉頰邊,卻是密密麻麻的血跡,顯示之前遭受過這些人的重創,而卓遠之,一臉和煦的淺笑,看著慕嫣然輕聲說道:「慕小姐,別來無恙?」
「呸……」
顧不得往日學過的禮儀和規矩,慕嫣然氣急的朝卓遠之臉上唾了一口。
臉色倏地一變,卓遠之疾步上前,「啪」的一巴掌,頓時,慕嫣然的左側臉頰,便紅腫起來。旋即,卓遠之從袖袋中掏出一方潔白如雪的絲帕,擦拭乾淨了臉上,一抬手,將那方帕子丟在了腳下。
「慕嫣然,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動手,他就能立時死在你眼前?」
輕聲說著,卓遠之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可話語中的戾氣,卻任誰都能聽出不是作假,一時間,慕嫣然便頓了在那兒,不敢再胡亂掙扎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並沒有招惹你,你放了他,放了我們……」
怒目看向卓遠之,慕嫣然疾聲吼著,而卓遠之,有些厭棄的朝前邁了一步,一抬手,抓住了慕嫣然的下巴問道:「沒有招惹我嗎?」
慕嫣然神情一怔的功夫,卓遠之臉上的和煦,已變成了陰狠:「若不是因為你們,我又怎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若不是因為你們,我豈會變成身世孤零的落魄子?哈哈,你們沒有招惹我嗎?」
仰頭狂笑了幾聲,卓遠之盯著慕嫣然的雙眼幽幽的說道:「如今,你們已落在了我的手裡,我自會好好珍惜這樣的機會,當日我遭受過的,我也必定會讓你們品嚐一次……」
說完,卓遠之一鬆手,放開了慕嫣然,頓時,慕嫣然的下巴上,出現了幾個青紅的手指印。
「珠兒……」
像是猛然間才反映過來一般,慕嫣然搖晃著頭四處看著,下一瞬,身後,傳來了珠兒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娘,娘……」
「卓遠之,你放了珠兒,你放了她……你算什麼男人,稚子無辜,我父親母親待你如親子一般,如今,你就是這般回報他們的嗎?」
厲聲吼著,慕嫣然的眼中,已充起了淡淡的血色。
「回報?」
滿意的看著慕嫣然發狂的模樣,卓遠之沉聲說道:「拜你父親所賜,我才有了這般慘痛的過往,又是拜你和宣王所賜,我才有了今日這般見不得光的身份。你們還要回報?」
「卓遠之,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心中的頹然如潮水般湧來,聽著珠兒的哭聲愈發嗚咽起來,慕嫣然只覺得心像碎了一般的痛楚。
「良心?」
反問著慕嫣然,卓遠之瞪著她說道:「早在我如喪家犬一般逃出都城的那一日,我便已一無所有了,良心,自然也早就丟棄了……」
說罷,卓遠之的目光掠過慕嫣然,看了一眼珠兒,方才轉過頭來看著慕嫣然道:「昔日我身上經歷過的慘事,如今,我會百倍千倍的還諸於你……」
「動手。」
一聲厲喝,卓遠之的臉上,泛起了一抹滿意的笑容。
「珠兒,珠兒……」
大聲的呼喊著,慕嫣然想轉過頭去,卻覺得脖子像是被扭住了一般,讓她無力回頭,心中的憤慨,如滔天的巨浪一般席捲開來。
「珠兒,珠兒……珠兒……」
一聲接一聲的喚著,慕嫣然的身上,騰起了一片熱意,而身邊,傳來了孩子的啼哭聲。
睜開眼睛,看著珠兒正嚎啕哭著,許是被自己方才掙扎時的動作給驚醒了,慕嫣然長舒了一口氣,恍然意識到,方纔,是在夢裡。
抱著珠兒在懷裡哄著,慕嫣然扭過頭看向窗外,天色微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