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姐姐進宮有一年多了吧?可覺得宮裡同外面有什麼區別?」
並不回答玉貴人的問話,慕嫣然又繼續問道。
低著頭沒有作答,玉貴人的臉色有些晦暗不明,過了許久,她才低聲說道:「在宮外,窮人有窮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可這宮裡,逢高踩低的事情太多了,即便我是個貴人,在旁人眼裡也算是個小小的主子了,可在有些奴才眼裡,卻什麼都不是。」
自慕嫣然進來,玉貴人的臉上,一直是溫婉的淺笑,彷彿她在宮裡的生活果真如她說的一般平靜美好,可此刻,低垂著白皙脖頸的她,仿若山林中湖邊孤寂無伴的天鵝,透著一股落寞,而一對翹長的濃密睫毛,更是像兩把小扇子一般,在眼睛上投射出了兩道暗影。
「昨兒一早去芷蘭閣,上完禮儀課回夕顏殿的時候,蘭芝跟我講了一件事,月初發生在良嬪宮裡的那件事。」
說罷,慕嫣然語氣一頓,抬眼去看玉貴人,只見她面色漲紅,似是想起了當日的羞窘一般。
良嬪所生的小公主過生辰,請了幾位位份相近的妃嬪去她宮裡做客,席間,小公主鬧肚子,良嬪大怒。當時的那一場鬧劇,不知道是良嬪為了博寵設計出來的手段,還是為了什麼別的目的,可一番徹查下來,所有的苗頭,竟都暗暗指向玉貴人。
玉貴人整晚坐在自己的座位處並無走動過,根本沒有投毒的時機,最後雖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可一想到身邊坐著的幾個人都不願意出來作證證明她並未邁出過殿門,玉貴人的心裡,就說不出的難受。雖然,宮裡的人情淡薄早在她的預料當中,可那一刻的難堪。卻是歷歷在目。
「若姐姐,你想躲在棠荔殿安安靜靜的過自己的小日子,這當然可以。可是,你要有自保的能力。就像從前的宛昭儀,若姐姐明白我的意思嗎?」
宛貴妃還是昭儀時,位份在宮裡的妃嬪中不高不低,可即便是位列妃位的淑妃賢妃等人,也不敢去招惹她,這其中,自然有永成帝盛寵的作用。可是撇開這個,宛昭儀自己的能力,依舊不容小覷。
「宛貴妃,有皇上的盛寵,可我……我焉能與貴妃娘娘相較?」
玉貴人囁嚅著說道。
「那當日不肯給若姐姐作證證明你清白的那幾個美人和才人呢,姐姐是否可以與她們相較?」
慕嫣然反問道。
似是一下子明白了慕嫣然的用意,玉貴人遲疑了一下,方看著她低聲問道:「可……可我不想侍寢。」
面色一赧,慕嫣然原本準備好要說的話語,就那麼頓住了。
一時間。二人沉默了起來。
「若姐姐,有時候,看著你,我覺得你真的很像從前的宛昭儀。什麼都不去爭,通身的和氣淡然,卻也沒人敢輕易的招惹你們。可如今,妹妹覺得,姐姐的聰慧,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一般,眼前的若姐姐,像是宮裡失了寵的主子,膽小,懦弱,可憐……」
用到了可憐這個詞,慕嫣然的眼光,一瞬間有些凜冽起來,「若姐姐,你想做個可憐的人嗎?」
沒有開口答話,玉貴人搖了搖頭。
一旁,慕嫣然繼續說道:「若姐姐,在宮裡,要想活的自由自在,就要做人上人,便需要拿出自己的手段出來,但是凡事總還是有個度,只要你不觸及到那些認為你有威脅的人的利益,她們自然不會去招惹你,而那些比你位份低的人,又不敢去招惹你,只有達到了這樣的一眾平衡,你才能過你真正想要過的生活。若姐姐,妹妹的話,你能聽明白嗎?」
這一次,玉貴人眼光灼灼的點了點頭。
又閒聊了幾句,眼看著時辰不早了,慕嫣然告辭了玉貴人朝外走去,而玉貴人,更是親熱異常的將她送出了內宮門。
臨別之際,慕嫣然眼看她柔聲說道:「若姐姐,你從前定然覺得,無論站在哪一邊,必定都會得罪另一邊的人,可你有想過嗎?若是你哪一邊都不選,卻是同時得罪了兩邊的人,得不償失啊。照姐姐目前的樣子下去,總有一日,姐姐會消失在這後/宮的三千佳麗中,而你從前所懷有的那一切美好的希冀,就都會落空了。」
看著玉貴人陷入了深深的怔忡,慕嫣然點頭一笑,逕自出了宮。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日的蘇若,是以慕府之女的名義參選,就因為這個身份,讓她在當屆的秀女中高人一頭,由此卻引發了其它人的不滿,若她一味的伏低做小,總有一日,所有的人都會以為她好欺負,到那時那日,若再發生之前良嬪陷害等類似的事,玉貴人,將會一敗塗地。
想想遠在千里之外的薛氏,想想蘇若單純美好的青春,慕嫣然的心裡,不由的不忍起來。
前世那個笑語盈盈一片赤誠待她的「蕊姐姐」,儘管今時今日已成了後/宮那個金絲牢籠中的一隻雀鳥,可慕嫣然還是希望,她能以自己的方式,過的開心。
將近年關,永成帝封印,百官停朝,都城裡,一片喜氣洋洋的年節氣息。
軒哥兒已滿了白日,愈發的有趣起來,想著慕容峻和賀琳蓉夫妻二人在狀元府邸過年極是冷清,還要在襄王府和慕府兩邊往返極是辛苦,慕老太太一早就發了話,讓他們搬回慕府來過年,是故,不用上朝的第二日,慕容峻便帶著賀琳蓉和軒哥兒,還有乳母丫鬟等一眾人,住進了蒼雲齋。
而低調了半個多月的慕容睿,臉上神采奕奕,通身散發著一股強大的自信,讓慕嫣然心內越發肯定他和太子已商議達成了他的心願,不由的也替他開心起來。
柏松堂裡,榕哥兒小心翼翼的拿小指頭去戳軒哥兒的臉,看著一雙澄黑的如葡萄一般晶瑩剔透的眸子盯著自己,榕哥兒睜大了眼睛驚詫的喚著慕老太太說道:「太祖母,弟弟生氣了嗎?為什麼他不會笑?」
正說著,軒哥兒咧嘴一笑,一串口水順著嘴角蜿蜒而下,說不出的俏皮,一旁,榕哥兒手忙腳亂的扯下別在自己胸前衣襟上的帕子,去給軒哥兒擦拭口水,兄友弟恭的和樂模樣,讓一旁腆著肚子的何氏,和坐在暖榻邊看著兒子的賀琳蓉不由的相視一笑。
「說起來,太子妃和廬王妃好像也臨產在即了,最近宮裡也沒什麼消息呢。」
看著何氏,又想起了秦素兒,柳氏在一邊輕聲說道。
「許是快了吧,四月裡有的身孕,正月裡怕是就要生產了,皇家於子嗣一事向來重視,如今兩位皇妃都有了身孕,其中一位還是未來的國母,肚裡的孩子尤為關鍵,宮裡的主位娘娘們怕是都擔著心呢。」
慕老太太接口說道。
「哎,但願太子妃能一舉得男。」
柳氏心底暗暗念著佛祖保佑,一邊低聲說道。
「大嫂這一胎定是個女兒,瞧她的膚色,像新嫁娘一般,看著我都眼紅。」
一旁,賀琳蓉看著何氏隆起的肚子,又打量了一番她的氣色,轉過頭俏皮的沖慕老太太和柳氏說著。
「既眼紅,郡主就準備再生一個女兒好了,到時候讓她們小姐兒倆一起作伴,像這小哥兒倆一樣親熱,豈不是更好?」
被賀琳蓉打趣了這麼長時間,何氏早已習慣了,如今還起嘴來,也絲毫不遜於賀琳蓉,果然,一旁的賀琳蓉已面色緋紅,不再出聲了。
頓時,暖炕邊的慕老太太和柳氏都一臉笑呵呵的模樣。
除夕當日,照舊又迎來了宮裡來的太監,請慕昭揚父子三人赴宴,而柳氏一行,卻不在邀請之中,一時之間,讓慕嫣然也跟著鬆了口氣。
酉時出了門,亥時剛過,慕昭揚父子三人便回來了,直道晚宴平常至極。於是,一家人和樂的湊在柏松堂裡,守著歲,等著迎來永成十八年的新年鐘聲。
窗外的天空,不時的升起五顏六色的煙花爆竹,伴隨著陣陣鞭炮聲,透著一股喜氣騰騰的熱鬧。
大人們湊在一起閒聊,小孩兒們在桌椅間嬉戲打鬧,而軒哥兒,早已在乳母的輕柔拍打中酣然入睡,連趴在乳母肩膀上看著弟弟的榕哥兒,也頭如搗蒜,時不時的,又會被喧天的鞭炮聲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從乳母懷裡扭下來,邁著小短腿朝院子裡跑。
依稀傳來了宮裡的鐘聲,屋子裡的人們魚貫著走出了正屋,有站在廊簷下看的,也有躍躍欲試的從下人手裡取過火折子點燃煙火的,頓時,院子裡一片喧鬧。
永成十八年,在人們的歡笑和期盼中,到了。
正月初一一大早,一道懿旨響徹後/宮,玉貴人蘇氏,性情溫和,擢晉封為玉良媛。
初二跟著柳氏進宮拜見皇后娘娘,慕嫣然給皇后磕了頭,便和賀婉茹手牽著手自去玩了,逛了一會兒,又去漪蘭宮給宛貴妃磕頭,不成想,卻在那兒見到了已是良媛的蘇若。
「若姐姐……」
從漪蘭宮告辭的時候,玉良媛執意要送慕嫣然出去,囑咐了賀婉茹去一旁等自己,慕嫣然有些猶疑的喚著她說道:「若姐姐,後/宮之中,未侍寢便升位,姐姐還是第一人,今後……」
慕嫣然的話未說完,便見對方一臉淺笑的搖了搖頭說道:「嫣兒,放心好了,我不再是昔日懦弱的蘇若,如今,我是玉良媛,我不會去欺負旁人,可是,也不會任由旁人來欺負我。」
蘇若的話語中,透著一份看清未來的堅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