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殿裡,永成帝閒適的靠在龍椅中,呆呆的凝視著面前的奏報,久久不發一言,靜謐中,他兩鬢的灰白髮色,也顯得愈發觸目驚心。
「皇上,六殿下既然平安無事,漪蘭宮那邊,貴妃娘娘怕是都快哭斷腸了,您不去瞧瞧嗎?」
案桌旁,蘇平細聲問道。
深深的歎了口氣,永成帝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這幾個月,她心裡憋悶的委屈,讓她好好哭一陣子吧,聽說慕府的那個小丫頭陪著她呢,娘兒倆哭一場,興許她的病能好的快些。」
思忖著永成帝的話,蘇平點著頭退後一步,靜靜的站在了永成帝身後不再做聲。
面前攤開的奏折中,遠東大將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的異常清晰,如今,賀啟暄雖身受重傷,卻是性命無虞,永成帝將已反覆看了好幾遍的奏折逐字逐句的又看了一遍,壓在心頭的巨石,也終於挪開了。
五月中,邊關有敵軍來襲,賀啟暄所在的前鋒營聽命前去刺探敵情,一去不復返,原來,他們在發現敵軍的方向後,便被敵軍的探子注意到了,敵軍也另外派了將士阻斷了他們的退路。
雙方大軍激烈對戰,戰線越拖越長,眼看這樣下去最終吃虧的還是大梁軍士,以賀啟暄為首的前鋒營眾兵士聽從了賀啟暄的主意,不但沒有後撤,反而繼續朝前,最終,突破了敵人的後防線,打入了敵軍的營房。
之後的幾日,戰場上,時有死傷,雙方的勝負懸殊也越來越大,就在遠東大將軍決定全軍增援時。敵軍的陣營裡,卻亂了套,被俘的敵軍首領。被賀啟暄等人強行帶出了敵營。
就在邊境線上,一觸即發的一場亂戰,最終以敵軍首領的身亡為結束。持續了兩個多月的戰亂,也終於以和談圓滿落幕。而賀啟暄,至此一役,名聲響徹邊關各陣營。
「宣內閣大學士前來擬旨……」
揚聲說完,永成帝起身進了內殿,不一會兒,身穿朱紅色官服的內閣大學士垂首跟在小太監身後進了乾安殿偏殿。
「大梁將士之濟濟功勳,朕及大梁萬民謝之……」
「遠東大將軍練兵有方。此一戰,可報邊關百姓三年內生活無虞……」
「六皇子賀啟暄,有勇有謀,今有遠東大將軍力薦,擢升任為大將軍近身護軍副將。」
偏殿內,響起了永成帝渾厚沉穩的聲音,一旁的案桌邊,內閣大學士著筆疾書,將永成帝的旨意草擬成詔書,只等幾日後隨封賞一起送達邊關。
漪蘭宮內殿裡。痛哭聲漸漸的低迷了下來,宛貴妃攬著慕嫣然,直欲將幾個月來積鬱在心裡的苦痛全部隨著淚水揮灑出去。
過了許久,兩人的情緒才一點點的平復過來。看著對方紅紅的眼睛和鼻尖,面色微赧的相視一笑。隨即,宛貴妃揚聲喚進了丹青,帶著宮女們捧著銅盆清水進來,服侍著二人梳洗淨面。
再回到內殿坐在一起,慕嫣然的心裡,頓時有股大起大落後的平靜,方才踏進正殿時,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腳步發虛,像是魂靈一般飄了進來,此刻回想起來,仍舊覺得難以形容當時心裡錯綜複雜的感覺。
終於,否極泰來,一切的擔憂惦念,都隨著遠東大將軍保平安的奏折而塵埃落定。
「娘娘,如今,您可不必再擔心了吧?早些把身子養好,這樣,您身邊在乎您的人也都能過的輕鬆些,否則,大家都跟著您一起難過傷心,豈不是得不償失?」
接過丹青端來的藥服侍著宛貴妃喝完,慕嫣然柔聲說道。
點頭應著,宛貴妃喉嚨微啞的歎道:「只要暄兒沒事,我這心裡的石頭,就算是放下了。」
相對無言,似是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慕嫣然有些羞赧的低聲問道:「娘娘,遠東大將軍的奏折中說,六皇子只是傷勢嚴重,不過性命無虞,不知道,邊關軍營裡的軍醫醫術如何,您要不要準備些藥和補品送去?」
綻開嘴角淺笑著,宛貴妃說道:「暄兒那孩子,雖從小沒在我身邊長大,可他的性子,卻是像極了皇上,這次的事,十有**是他自己請命前去的,遠東大將軍怕是也沒拗的過他。至於軍醫,他受的都是外傷,軍醫在那裡處理將士們的外傷,歷來都是極好的,必定不會有事。不過過幾日皇上必定要差人前去宣賞的,咱們可以給暄兒準備些東西,免得他以為那條命是他自己個兒的,想葬送在哪兒就葬送在哪兒呢。」
說到最後,宛貴妃的話語中,帶出了一抹炫耀的嗔怨。
陪著宛貴妃說了會兒話,眼看已過了午膳的時辰,丹青提著食盒進來,在小方桌上擺了幾碟開胃的小菜,又端出了兩碗冰過的粳米粥,慕嫣然陪著宛貴妃吃用了些。
雲過風清,生活漸漸的恢復了從前的明朗,宛貴妃的身體,也日益好轉,直到中秋將至,宛貴妃已身體痊癒了,賀婉茹和慕嫣然也不由的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
中秋夜,慕府闔府團聚,便連大腹便便的賀琳蓉,也跟著慕容峻回來了,讓慕老太太愈發的笑的合不攏嘴。
在柏松堂用完了晚膳,柳氏和幾位姨娘陪著慕老太太打起了葉子牌,慕嫣然便小心翼翼的扶著賀琳蓉,連同何氏一起,去了亦蘭亭。
八月的天氣,已漸漸的有些涼了,可因著有身孕的緣故,賀琳蓉卻總是覺得熱,於是,慕嫣然便扶著她坐在了近水的長椅邊,低聲的說著話兒。
那邊,何氏護著榕哥兒不讓他靠近水,一邊,卻指著遠處盛開的荷花給他看,不時的教他念幾句三字經,母子倆人一片其樂融融的模樣,引得賀琳蓉不住的回頭張望,滿臉的羨慕,不一會兒,又引來了慕嫣然的打趣。
涼風陣陣,耳邊是沙沙的荷葉起伏聲,鼻尖,是淡淡的荷香,遠處,慕容言和慕容峻並肩而來,悠然閒適的俊朗風姿,讓慕嫣然遠遠的看著,只覺得歲月說不出的靜好。
慕容言將兒子扛在肩膀上,攜著何氏遠去了,而慕容峻,體貼的問嬌妻可有不適,不一會兒,長長的石徑小道上,二人相依相偎的背影,也成了慕嫣然眼中的感動。
天色漸漸的暗沉了下來,一輪圓月慢慢躍上枝頭,四周靜悄悄的。
紫雲和紫月,遠遠的站在石橋邊說著話兒,亦蘭亭內,頓時只剩下了慕嫣然一人。
月影斑駁,樹影婆娑,搖曳在風中的低吟,仿若情人間的輕聲私語,讓人心生靜謐。
仰頭看著那輪越來越明亮的圓月,慕嫣然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閒適的倚在芷蘭閣窗戶前的慵懶身影,狹長的眼眸中,流光溢彩,薄唇微啟,他輕聲喚道:慕嫣然……
千里之外的邊關,天氣已近秋涼,大風吹過,飄揚在營帳外的彩旗,便發出陣陣響聲,像是呼喚遊子早歸的牽掛聲。
躺在營外山坡上的草叢裡,一身副將服飾的賀啟暄定定的盯著那輪皎月,手裡,不自禁的摩挲著那枚已發白的荷包。
近一年的磨礪,賀啟暄的膚色,已由昔日的白皙轉為如今的古銅色,沉穩的眼眸,也愈發深不見底,可眼底發出的光芒,卻像是比天上的明月都要閃亮一般。
看著頭頂正上方的那輪明月,賀啟暄只覺得心裡說不出的寧靜淡泊,從前積壓在心裡的不甘,像是隨著那場戰爭一起遠去了一般,如今心底只餘一絲濃濃的牽掛。
「賀副將,軍醫說了,你不能在風裡吹太久,否則若是落下了病根,如今年輕倒還不礙事,等老了,定要胳膊疼腿疼的……」
遠遠的走來了一個小兵大聲說道。
「嗯,知道了……」
朗聲應下,賀啟暄伸起手擺了擺,那小兵過來小心的攙起了他,兩人一步一步的朝營內走去。
一隻胳膊打著繃帶跨在脖頸裡,兩條腿,走起路來也一瘸一拐的,而後背,更是纏的如同粽子一般,賀啟暄一邊朝前走,一邊卻還低聲埋怨道:「新來的那個大夫定是看我不順眼,早都說了我沒那麼嬌貴,胳膊腿已經好了,瞧瞧,非把我裹成這樣,走哪兒都不方便,我看他就是成心的……」
低著頭憋著笑,那小兵嘟囔著說道:「咱營裡旁人可沒這麼好的運道,賀副將你已經算是好的了,前些日子吳參將的胳膊受了些輕傷,那大夫愣是纏著木板裹了好幾十圈,直到傷好落了痂才讓松,吳參將直說自己胳膊短了幾分,嚷嚷著要去找他的麻煩呢。」
二人隨意的聊著進了營門,方走了幾步,賀啟暄順手一摸腰間,卻是面帶急色的轉過身跳著往前了,一邊嚷嚷著說道:「快過來幫我找找,我落了東西……」
「可是你腰間掛的那個荷包嗎?整個軍營都知道,賀副將極寶貝那個荷包呢,哎,賀副將,那是你相好的姑娘送你的吧?」
低頭在草叢裡仔細的找著,不一會兒,小兵便找到了,一邊獻寶似的捧回到賀啟暄面前遞給了他,一邊打趣的問道。
「去,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那是我媳婦兒送我的……」
伸手接過荷包塞入自己懷裡,月光下,賀啟暄燦爛的笑容,竟似比圓月都閃耀了幾分一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