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面色幾變,薄唇張開又合,似有為難之意。若是旁人,怕是早就不問了,可慕嫣然偏不,就那麼定定的站在卓遠之面前,等著他開口應答。
遲疑了許久,見慕嫣然沒有放過自己的意思,卓遠之的臉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哀慟,隨即低聲答道:「遠之年幼時,也是都城中人,後來家中慘遭不幸,故而去了南邊,這期間多有周折,所以算來,大抵都城才算是遠之的故居吧。」
瞭然的點了點頭,慕嫣然不死心的繼續問道:「那卓公子沒有想過尋找其他親人嗎?說起來,有家族庇佑,總好過一人浮萍一般的飄零……」
饒是卓遠之自懂事後就跟著老伯四處周旋,見慣了各式人物,此刻面對慕嫣然這樣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兒,卻心內惶然不能自已。
微不可見的,卓遠之輕輕搖了搖頭。
不置可否,慕嫣然屈膝行了一個福禮,輕聲說道:「嫣然純屬好奇,若是失禮之處,還望卓公子見諒……」
說罷,慕嫣然站起身朝前走去。
擦肩而過的一瞬,卓遠之身上傳來的淡淡墨香,還是讓慕嫣然心中一愣。
前世,自己是愛極了他身上的這股書香氣息吧?那時……
甩了甩頭,將記憶中翻出來的那些舊事踢出腦海,慕嫣然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淡笑,卓遠之,無論你身上藏了何等的秘密,總有一日,我都會挖出來,讓你的不軌之心昭然若揭,到那時,你的臉上。是否還是那般淡然清朗的笑容?
「二小姐……」
身後,傳來了卓遠之的低喚聲。
頓住腳步轉過身,慕嫣然訝異的問道:「卓公子還有事?」
眼中閃過一抹費解。卓遠之拱手朝慕嫣然一拜,輕聲問道:「二小姐,是不是遠之做了什麼讓二小姐不喜的事?若果真如此。請二小姐直言,遠之日後定當注意。」
這般的放低姿態。這般的淡然恭謹,便是驕縱如慕依然,怕是也會沒了脾氣,好聲好氣的跟他說話吧?
嘴角處綻開一個天真的笑容,慕嫣然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啊,嫣然只不過好奇罷了,母親說要將卓公子當自己府裡的家人。既如此,卓公子就當嫣然是在關心你吧……」
說罷,不再多說,慕嫣然帶著紫雲逕自遠去了。
在原地愣了許久,卓遠之慢慢的挺直了背,轉身朝外去了,一路上,還滿腹狐疑的思量著慕嫣然方纔那些問話的涵義。
想了許久都沒有想明白,卓遠之自嘲的暗道:自己已經二十三歲了,她還只是個十三歲的黃毛小丫頭。還能有什麼鬼主意不成?一定是小女兒家的好奇,和關懷,一定是……
放下心思,卓遠之踏進了翠竹苑的偏房。
柏松堂內。慕老太太摟著慕嫣然輕聲問道:「你站在花門處,和遠之說什麼呢?說了這麼久?」
老人家只是隨口一問,並無探究的意思,慕嫣然卻仔細的將卓遠之早起去明徽園找柳氏借支銀子,和方才自己問過的話跟她說了一遍。
說罷,慕嫣然一臉稚態的看著慕老太太俏聲問道:「祖母,你說,得遭多大的不幸,卓公子才會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啊?真可憐……」
本以為慕老太太會起疑,卻不料她一臉無奈的搖著頭,低聲說道:「傻丫頭,這豪門大院裡的水啊,深著呢……既是大變故,使得他失了雙親,想必如今都城中縱使有他的親人,怕是也和仇人差不多了,他又豈能尋上門去遭受欺辱?你呀,就是小丫頭,方纔那一番話,遠之聽了,怕是又回想起了當年的慘事,叫他心裡如何不難過。」
原來,卓遠之在府裡諸人的心目中,竟真是個風度翩翩又飽讀詩書的可憐人。慕嫣然的眼眸中,浮起了一抹無奈。
回到瀟湘閣,慕嫣然喚來了紫雲交代道:「回頭找你大哥,讓他打聽一下,二十年前,都城裡可有發生什麼大事。」
面露不解,紫雲低聲問道:「小姐,前幾個月您讓奴婢的大哥打聽卓公子的來路,如今又打聽都城舊事,可是還與卓公子有關?」
點了點頭,慕嫣然低聲說道:「卓遠之進府,定是不安好心,我想,只能先從這些蛛絲馬跡來查了,總能找到他露出的馬腳的。」
愈發不懂,紫雲反問道:「小姐,那為什麼不跟幾位少爺說呢?少爺們整日在外面跑,認識的人定然比小姐和奴婢們多,打聽起來自然比咱們更省力,不是事半功倍嘛。」
嘟著嘴,慕嫣然低聲歎道:「也就你和紫月跟著我久了,我說什麼,你們都信。撇開大哥不說,二哥和三哥心裡,卓遠之可是個難得的人才呢,博學不說,還文質彬彬豪不張揚,少了讀書人的酸腐,多了分江湖人的豪爽,你沒看二哥每每提起他來都是不絕口的盛讚嗎?如今我去說卓遠之有不軌之心,他們會信嗎?定然以為我是異想天開的胡亂編排他呢。」
深以為然的點頭附和著,紫雲低聲說道:「不說幾位少爺,便是府裡的下人們,對卓公子都頗多好評呢,說什麼文質彬彬啊,知書懂禮什麼的。」
一旁,紫月端著繡筐從外屋走進來,聽見二人在說卓遠之,好笑的說道:「就連三小姐,平日裡誰都瞧不上眼呢,提起卓公子,也是滿口的讚賞呢。」
「三丫頭?」
聽了紫月的話,慕嫣然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詫異。
自從那次去清遠翁主府被長樂郡主奚落了一番,回來後,慕依然愈發的老實了起來,如今,她終於認清現實,曉得自己並不是慕昭揚和沈氏捧在手心裡的寶,而是慕府一個微不足道,可以被別人拿來說道的庶女。
每每想到此。慕依然都覺得心裡有刀在刺一般的疼痛。
映雪堂裡,沈氏翻看著擺在錦桌上的錦緞布料,喜滋滋的看著垂頭喪氣坐在一旁的慕依然柔聲說道:「依兒。你大姐姐興許有身孕了……」
「真的?」
慕依然問道。
思忖了片刻,沈氏輕聲說道:「昨兒你大姐姐身邊的媽媽回來跟娘聊了會兒,說自打乞巧節回去。她一直按著方子上的藥服著,這個月的小日子已晚了幾日呢。你大姐姐已請了大夫去看,一會兒用了午膳,咱們就去宋府瞧你大姐姐去。」
「萬一不是呢?」
慕依然隨口問道。
「呸呸呸,不許瞎說。」
嗔怒的斜了慕依然一眼,沈氏雙手合十的拜了幾下說道:「西天佛祖,觀世音菩薩,各位路過的神仙。求你們一定保佑敏兒一舉得男……」
見沈氏如此模樣,慕依然沒好氣的歎了口氣,愈發低落的不說話了。
慕敏然出嫁前,府裡還是沈氏當家,議親也好,出嫁也罷,給她挑的都是極好的,便是宋瑞,娶親當日自己在屏風後偷著瞧了,三日回門時。宋瑞更是溫文和煦的送了禮物給自己。相貌風姿自不必說,連父親都誇讚的,人品學問定也是極好的。
慕依然猶記得,慕敏然出嫁那日。家裡是何等的隆重,人人都說,慕敏然雖是庶女,可這樣的場面,便是嫡女,也不虧了。
而自己呢,如今要什麼沒什麼,便連家裡的下人,也不像從前那樣好使喚了,沈氏不當家,父親又一味的偏袒慕嫣然,說自己這裡不如她那裡不如她,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慕依然心裡都有一把火,尤其是看到慕嫣然出落得愈發嬌艷的容貌,她恨不得撲上去在那張俏臉上撕出幾道血痕。
「依兒,依兒……」
耳邊,是沈氏的喚聲。
回過神來,慕依然看著沈氏問道:「娘,怎麼了?」
滿面猶疑,沈氏走過來坐在慕依然身側摟著她柔聲問道:「怎麼了?」
搖了搖頭,慕依然靠在沈氏懷裡,輕聲說道:「娘,我想大姐姐了,從前她在家裡時,還有人陪我們說話,如今,這映雪堂卻是愈發冷清了。」
心內暗歎,沈氏安慰的拍了拍她柔聲說道:「不妨事,總歸宋府離的也不遠,想她咱們就去瞧她。」
點了點頭,母女二人收拾了好些東西裝了起來,眼看著午膳時分將至,沈氏帶著慕依然到了柏松堂,伺候著慕老太太和柳氏用了膳,又逕自和慕依然用罷飯,方惴惴不安的跟柳氏說明,才出了慕府朝宋府去了。
進了風雅軒正屋,慕敏然已一臉嬌羞的迎了上來,待母女幾人坐好,沈氏關切的問道:「這幾天可有身體倦怠之象?」
猶豫著點了點頭,慕敏然低聲說道:「院子裡的幾個老媽媽,都說興許是真有了……」
滿意的點著頭,沈氏確定的說道:「那些老人兒,看這些看的比大夫都准,她們若這麼說,那十有**是作數了。如今,只等著大夫來了得了准信兒,看你婆婆還怎麼說?」
愁緒從臉上一閃而過,慕敏然幽幽的說道:「可那邊都有了六個月的身孕了,萬一她先生下庶長孫,那……」
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沈氏寬慰的拍了拍慕敏然的手說:「萬事都有個意外,且等著瞧便是了,你呀,眼下什麼都別想,先顧好自己個兒,其它的,日後再說。」
點了點頭應下,慕敏然綻開了一個輕鬆的笑容。
門外,傳來了婆子的通稟聲:「大少奶奶,同仁堂的大夫來了……」
半個時辰後,那位老大夫從內屋出來,提筆寫了方子,遞給宋府的婆子說:「照這個去藥館抓藥,每日三次,先服七日,七日後老夫再來複診。」
是藥三分毒,若是有了身孕,這藥還是能免則免吧?
心內如是想著,沈氏猶豫著問道:「大夫,這,是安胎藥吧?」
「安胎?並無身孕,何來安胎之說?」
老大夫沉聲說道。
「匡啷」一聲,內屋傳出了一聲異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