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有些頹敗,沈氏看著面前的紫檀木炕幾,呆呆的不發一言。
一時間,映雪堂正屋內靜悄悄的,屋子內外伺候的下人們都不敢大聲說話,生怕觸怒了正在火頭上的沈氏。
吳憲家的邁過門檻,揮了揮手,示意屋子裡的翠玉等人都退出去,自己腳步輕輕的走到沈氏身前,看了看她的神色,輕聲說道:「二夫人,您別這樣,奴婢覺得,老太太興許真是覺得二管家年歲有些大了。您想啊,二管家是老太太掌家那會兒提拔上來的,今年都四十多歲快五十的人了,雖說身子骨瞧著硬朗,但到底辦起事來沒有年輕人利索。若真讓二管家頂了大管家的差事,這做順手沒多少年,說不定就又得換人了呢。」
見沈氏神色間稍有鬆動,顯是在聽自己說話,吳憲家的又開口說道:「園子裡的婆子們閒聊時都說,二管家命道好,養的兩個兒子都孝順懂事,女兒又在府裡當差,一家人時時能團聚,是再好不過的,還說二管家再在府裡做幾年差,老太太就要賞了他恩典,讓他回家歇著去呢。有道是無風不起浪,既然有這樣的話兒在府裡傳,奴婢猜著,老太太今兒的決定,興許是早早兒就打算好的。」
只覺得胸口處一口氣提不上來憋悶的緊,沈氏深深的呼了好幾口氣,方才輕聲說道:「你以為我是在煩悶老太太讓那位拿主意嘛?又或是趙平走了,現如今的大管家不是我的親信?」
臉上顯出一抹猶疑,吳憲家的不解的問道:「那二夫人煩憂的是?」
「哎,你們都被老太太的聲東擊西之計給唬住了啊……」
無奈的連連搖著頭,沈氏滿臉疲憊的抬頭看著吳憲家的說道:「那王管事,自小就在老爺身邊伺候,是老爺再信任不過的人,就是咱們花了多大的心思,都不一定能把人拉攏過來,老太太這是給我敲警鐘呢,讓我以後老實些。他那兒子,又打小在大少爺跟前服侍……」
面色一驚,吳憲家的頓時有些明白沈氏的意思了。
「二夫人的意思是……」
點了點頭,沈氏接著說道:「王管事的哪怕只當十年的管家,教他兒子,也是足夠了。只要他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到那時,不用他到老太太跟前去求恩典,老太太必定都會讓他那兒子當府裡的大管家。老太太……老太太這分明就是在為大少爺做打算啊,可憐了我的庭哥兒,我操勞了十多年,竟全是給他們那頭兒做了嫁衣裳。」
「薑還是老的辣,老太太這一招,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咱們連思考對策的時間都沒有,老太太就把後招都布好了啊。」
口中喃喃的說著,吳憲家的不禁也擔憂起來。
無力的靠在暖炕靠牆的繡枕上,沈氏長吁短歎的說道:「敏兒過了年就要出嫁,依兒也快要說親事了,我如今就擔心庭哥兒啊……我就是現在立刻開始為他打算,怕是也來不及了,有那兄弟幾個在,我的庭哥兒,不知道將來會是什麼樣,怕是什麼都落不到他手裡啊。」
看著沈氏一臉的愁苦,吳憲家的寬慰的說道:「二夫人莫要太過憂慮了,五少爺是個姨娘所出,老太太都疼的什麼似的,更別說四少爺了。奴婢瞧著,四少爺是個有大出息的,您且等著享福吧……」
搖著頭,沈氏像是一時間心裡沒了支柱似的,有氣無力的說道:「晚了,都晚了……」
「哎,要是大姑太太在就好了,興許,老太太還會聽聽大姑太太的,這樣,二夫人也不會如現在一般為難了……」
似是自言自語的嘀咕一般,吳憲家的輕聲念叨著。
眼睛一亮,沈氏嘴唇蠕動著:「大姐?」
「對啊,何不找大姐來府裡住一陣子?說來,大姐也有兩年多沒來了,眼看著快過年了,是該下個帖子請大姐和大姐夫來家裡住一陣子了。」
手掌猛的一拍大腿,沈氏朗聲說道。
「是啊,二夫人,趁著眼下掌家的權利還在您手裡,何不請大姑太太來家給您撐撐腰,否則,等將來大夫人當了家,怕是大姑太太再說什麼都晚了。」
吳憲家的輕聲的出著主意。
點了點頭,沈氏抬頭看著吳憲家的,素聲吩咐道:「眼下,要緊的差事上沒有咱們自己的人盯著,也極易出差錯,你叮囑下去,務必都謹慎些,莫要讓人挑出毛病來,其它的,等新的大管家開始辦差了再說。還有,交待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這些日子多做事少說話,府裡各處的一舉一動,都給我盯仔細了,要是讓我聽見誰在下面嚼舌頭,立刻發賣了出去。」
點了點頭,正待要轉身出去,沈氏又輕聲說道:「如今那邊兒怕是正看著我的笑話得意呢吧?且讓她們笑著……」
轉過身見沈氏並不是跟自己說,吳憲家的低著頭,轉過身出了映雪堂,自去吩咐院子裡的下人了。
自趙平的大管家一職被老太太奪了又喚了新的大管家,那以後,沈氏也變得安分守己起來了,每日除了給老太太請安,和分派府裡的差事,便靜靜的待在映雪堂看賬本抑或是繡花,從前那個張揚的二夫人,一下子沉寂了下來。
「娘,再一個月就過年了,往年的這個時候,咱們不是都要去廟裡燒香的嘛,今年不去了嘛?」
明徽園正屋內,慕嫣然坐在暖炕邊,一邊看著柳氏繡花,一邊輕聲問道。
搖了搖頭,柳氏緊盯著絲絹上的針腳,一邊答道:「這幾日老太太瞧著有點咳嗽,所以大家都沒提這事兒,這麼冷的天,來回奔波一下,怕老太太受了寒氣,索性再過幾日看看吧。」
點了點頭,慕嫣然像是突然想起一事似的朗聲說道:「娘,昨兒紫月跟我說,二姨娘派人去給大姑母送信了,請她回來過年,按說這也正常,可她為什麼不請二姑母呢?」
似乎對女兒知曉映雪堂的事絲毫不覺得奇怪,柳氏將繡花針在鬢間順了順,輕聲說道:「你大姑母在你父親娶親之前便嫁到平洲去了,娘掌家的那幾年,也就見過她一次,每年也是按著禮數收了她的禮以後回些禮。可映雪堂那位掌了家以後,像是與你大姑母極為投緣似的,平日裡書信來的密切不說,一到逢年過節就托人帶些禮物過去,這些年,你大姑母每兩三年就來家裡住一兩個月,老太太也高興。想必,映雪堂那邊現在成天兒的盼著你大姑母來呢。」
撅了撅嘴,慕嫣然不屑的說道:「眼見著這些日子她瞧著比從前好說話了些,還以為祖母管制了些,她收斂了呢,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淡笑了一下,柳氏像是想起了從前的事一般低聲說道:「我嫁進慕府只掌了幾年家,又只見過你大姑母一次,和後來映雪堂那位對她的態度相比,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所以你大姑母一直覺得,這府裡內院的這一大攤子事,這麼些年來都是映雪堂那位的功勞,我就是腆顏佔了這正妻的位置,卻享了旁人該享的福。所以啊,你大姑母心裡,怕是一直覺得我是個好吃懶做的人呢,跟那位的賢惠來比,是全然比不得的。」
說罷,柳氏臉上透出了一抹俏皮的意味,看了一眼認真聽著的女兒,她低聲說道:「也就你父親是當朝宰相,她又是嫁出去的女兒,否則,她定然要勸你父親休了我扶映雪堂那位為正妻的。」
「上次見大姑母還是兩年多以前了吧?我總覺得她沒有二姑母對我好,以為是她給的紅包沒有二姑母的厚我才會那麼想的呢,原來竟是真的。」
臉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慕嫣然輕聲說道。
忍俊不禁的展顏一笑,柳氏頗有些哭笑不得。
「娘,就算不說紅包,我也還是覺得二姑母好。二姑母離咱們,比大姑母更遠呢,可每年父親生辰前,都能收到二姑母托人送來的東西,雖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可都是她親手做的,女兒覺得,就憑這份心思,就比旁的禮物要好上許多。」
想起父親每年收到二姑母托人送來的東西時臉上的那份慨然,慕嫣然朗聲說道。
「你二姑母,哎,也是個可憐人……」
感歎的說了一句,柳氏像是不願多提似的,再未多言。
一旁,慕嫣然不由的也跟著歎了一口氣。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句女兒家都藏在心裡的美好諾言,那個遠嫁的二姑母做到了,如今她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可是,付出的代價卻是母女失和,不得共享天倫,不知道如今她想起來,心裡會不會有一絲後悔,又或是遺憾。
把這些暫時無法解決的事情拋諸腦後,慕嫣然想起另外一個人來。
「娘,今年大姑母來,會帶著澈表哥一起來嘛?」
不等柳氏作答,慕嫣然的思緒,卻飄到了前世。
前世時,卓遠之和大姑母的次子李澈同時高中,一個狀元公一個探花郎,讓父親好不得意,而他二人,也惺惺相惜起來,及至後來又有了親戚關係,便走的愈發近了。
後來,自己一家慘遭不幸,而李澈一家既未被牽連,反而受了聖上的褒獎,這其中,定然是有些緣故的,慕嫣然心內思量著。
「許是會來吧,開春就是春闈了,你大姑母也定要帶著他來你父親面前受些考校的。」
柳氏頭也未抬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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