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喝藥吧……」
輕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依稀,還能感受到話語中濃濃的心疼。
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院子裡的桂花,散發著濃郁的芬芳,樹下的花叢裡,偶爾還能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響,愈發的襯出秋日的明朗歡快。
而屋內,卻是陰冷孤寂,讓人不自覺的泛起陣陣涼意。
「紫月,辛苦你了。」
一直呆坐在窗口的女子轉過頭輕聲說道。
看著昔日那個巧笑嫣然的丫鬟,如今已滿面憔悴的模樣,女子不禁微微的蹙起了眉頭。
「少夫人這樣,可是又讓奴婢心裡不自在嘛?咱們這麼多年的情份,名為主僕,可實際上,少夫人都拿奴婢姐妹倆當親姐妹看。難道,只許少夫人心疼奴婢姐妹,就不許奴婢心疼少夫人嘛。這辛苦二字,從何而來?」
故作輕鬆的說著,紫月將托盤中裝著濃稠藥汁的白瓷碗端了過來。
看著那碗漆黑的藥汁,女子滿眼厭惡的扭過了頭。
無聲的歎了口氣,紫月轉身將白瓷碗放回桌上,又走回女子身後。
順著女子的目光看過去,是院子廊簷下一盆就要綻放的金絲菊,雖花苞眾多,一副含苞待放的模樣,可跟旁邊花池裡開的燦爛如火的大葉菊相比,卻著實多了幾分做作。
收回目光,紫月輕聲問道:「少夫人可是在為老爺和夫人的事煩憂?」
見女子不做聲,紫月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一邊,卻是語氣輕快的勸道:「老爺官聲清廉,夫人賢良淑德,這都城裡,誰不知宰相慕大人家風淳正?如今雖牽扯到了皇位之爭,可也只是一時之事,等這些日子過了,皇位繼承人的人選定了,老爺就沒事兒了,少夫人就放心吧。」
女子不為所動,目光逡巡了一圈,緊緊的盯著遠處走廊裡嬉戲奪食的兩隻小雀鳥。
「少夫人,無論將來是誰登上皇位,老爺都是不可多得的朝廷重臣,所以等奪嫡一事落下帷幕,老爺必會重新受到重用的。再說了,不是還有姑爺在嘛,姑爺可是當朝狀元,如今他每日早出晚歸,不就是為了老爺的事四處奔走嘛,姑爺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此事定會有轉圜的,少夫人……」
紫月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女子瞬間變得清冷的眼神打斷了。
一雙無神的眼眸,此刻微微的泛出一絲怨恨,面色淡然的看著紫月,女子低聲說道:「紫月,你們平日裡不離我左右,我心裡在想什麼,你們定然都是知曉的。三年了,他是怎樣對我的,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你們還不清楚嘛?如今,豈能再指望他?」
女子的話音落畢,紫月的臉上,現出了一絲頹敗的絕望。
「少夫人……」
苦笑著搖了搖頭,女子一臉決絕的說道:「一步錯,步步錯,我如今,已是無路可退了,可他竟還是步步相逼,看來,此生注定是要拿命來抵給他了。」
「少夫人,別這麼想,姑爺他……」
紫月頓時語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有誰能想到,昔日那個才名揚都城的小姐,嫁入狀元府後,過的竟是如今這樣的蕭索生活?
一個是萬千寵愛的宰相嫡女,一個是宰相門下的得意門生。
他金榜題名,狀元及第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求娶恩師愛女。那日,高朋滿座,宰相撫鬚長笑,高呼:「有學生如此,有良婿如此,老夫此生甚感欣慰。」
而後,宰相籌備了嫁妝,戀戀不捨的將愛女交到了他手上。
如今,成親僅三載,昔日光芒四射的小姐,就已如秋風中瑟瑟搖晃的樹枝,哪怕輕微的一陣秋風,就能將她吹落在天邊一般。
「全都城的人,都羨煞了我,以為我慕嫣然生就了如此的好命。出生在富貴如斯的宰相府中,還是嫡女,上有父母兄長疼愛,下有庶兄弟庶姊妹的敬重,剛一及笄,就嫁給了英俊風流的狀元公,而那狀元公,還是自己父親的得意門生,怎一個青梅竹馬的錦繡姻緣。哈哈……」
失態的笑著,慕嫣然接著說道:「成親三年,我便在這明月閣中被幽禁了三年,他不曾納妾,讓都城中的人認為我夫妻二人伉儷情深,如今,全京都的深閨女子,都祈盼著能有我這樣的福氣,尋一個像他這樣情意深厚的夫婿吧?哈哈,可有誰知曉,他卻是恨極了我,恨極了我那個做宰相的爹呢。」
俯在窗稜邊嗚咽著哭了片刻,慕嫣然抬起頭,倔強的擦乾了臉上的淚跡,轉過身看著紫月說道:「紫月,我能感覺到,爹娘和哥哥他們,如今定是在受苦,可我……可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說到最後,慕嫣然的語氣中,已充斥著滿滿的心痛。
「小姐……」
語調中的無助感,讓紫月一直以來揪著的心,越發的無力起來。
「縱使不知是何原因,可如今事已至此,只當是我欠他的,索性,等到那日,連這條命也一併還給他,便乾淨了。」
幽幽的說著,慕嫣然仰頭看向蔚藍的天空。
隱約聽到南飛的雁群高聲長鳴,卻看不到那自由自在朝遠處飛去的身影,慕嫣然的眼中,透出了無限的渴望。
片刻,她輕聲歎道:「卻不知,等到那日,我的魂魄,是否能追的上爹娘他們,縱是死了,我也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團聚。一起牽手去孟婆那裡,酣暢淋漓的飲下那碗孟婆湯,一起走過那道奈何橋……」
眼中漸漸的氳起一層霧水,慕嫣然惆悵著惦念起深陷牢獄的家人。
「吱呀」一聲,院牆邊,朱紅色的兩扇門輕輕的打開了。
「娘子好雅興,如此家難當頭之時,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坐在窗前賞花自憐,果真是悠閒自得啊。」
不急不緩的語調中,一位身著墨青色長衫,面貌俊朗的年輕男子步履悠閒的踏進了大門。
「家難當頭?夫君也說是家難,可你依舊是這幅雲淡風輕的模樣,不是嘛?」
坐在屋內的窗邊絲毫未動,慕嫣然看著面前那個英姿勃發的男子,朗聲問道。
附在身後的手分開來,男子的手中,搖晃把玩著一把以玉為骨做成的扇子。
看到此物,慕嫣然的一雙眼眸,瞬間瞪得渾圓,她站起身疾步朝門外奔去。
步履匆忙的奔到門外,慕嫣然緊緊的盯著那把玉扇,厲聲問道:「卓遠之,這是我爹的扇子,怎麼會在你手裡?」
臉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卓遠之仰頭看著台階上怒目相斥的她,緩緩搖著頭說道:「娘子,你也太沉不住氣了,好歹也是狀元夫人,怎可如街頭潑婦一般,這麼輕易的便動怒呢?」
「卓遠之,都已經到了今日了,你還裝出這副道貌岸然的謙謙君子相,做給誰看?這扇子,你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
氣惱的指著卓遠之怒罵著,慕嫣然的心裡,像是被火烤著一般的痛苦難耐。
「這玉版青可是岳丈大人的愛物呢,又豈能從旁人手裡得來?」
語速極慢的說著,卓遠之一邊抬手打開了扇子,看著上面的詩句,細細的品味起來。
「你把我爹娘和幾個兄長,怎樣了?」
狠狠的盯著卓遠之,慕嫣然邁下台階,緩緩的走到了他面前。
「嘖嘖嘖,果然是極品,怪不得岳丈大人如此喜愛……」
對慕嫣然的話渾然不覺,卓遠之看著手中的玉扇,高聲讚道。
伸出手去欲奪過那把扇子,慕嫣然的手,落了空。
拿著玉扇在慕嫣然面前炫耀一般的揮舞了幾下,卓遠之俯過身來,貼在她的耳邊,輕柔至極的說道:「怎麼,娘子,這就惱了?」
「卓遠之,你……」
欲推開緊靠著自己的卓遠之,慕嫣然厲聲吼著,可轉瞬,就發不出聲音了。
「小姐……」
從台階上疾步跑下,紫月欲解救出被卓遠之掐住了咽喉的慕嫣然。
臉上浮起一抹狠戾,卓遠之使出力氣,一腳踢開了妄圖掰開自己手掌的紫月,一邊,卻是加重了手中的氣力。
眼看慕嫣然滿臉漲紅,已然快喘不上氣來要暈厥的模樣,卓遠之才猛地鬆開了手,一使勁,把她扔在了台階旁。
露出一抹如沐春風的和煦笑容,卓遠之的臉,在慕嫣然眼前驀然放大。
「明日午時,我帶你去菜市口見見他們吧。」
仰靠在台階上朝後退去,慕嫣然的眼中,泛起了一層淚意,那晶瑩的淚中,隱約的,還帶著一絲血紅。
「呸……」
忿恨的朝卓遠之的臉上吐了一口口水,慕嫣然滿臉厭惡的瞪著她。
「啪……」
惡狠狠的扇了慕嫣然一巴掌,卓遠之拂起袖子,拭乾淨了臉上的污跡。
「賤人,死到臨頭了,還這般輕狂,到了明日再看吧,到時候看你如何跪在爺面前哭求爺的憐惜……」
說罷,卓遠之瞪了慕嫣然一眼,站起身揚長而去了。
「菜市口,菜市口……」
一臉驚慌失措的茫然,慕嫣然口中喃喃的念叨著。
「小姐,你沒事吧?」
匍匐著爬到慕嫣然身邊,紫月疾聲問道。
「爹,娘,哥哥……」
仍舊喃喃的念著,兩行淚,從慕嫣然的眼中傾瀉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