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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七百六十章 凝望 文 / 午後方晴

    鄭朗說過人的成長環境對心路產生的影響,趙禎不會多問了,一聲歎息,不是怪歐陽修,而是宋朝整個官場的制度,然而有什麼好辦法代替呢?

    問:「鄭卿,那何人代替歐陽修?」

    「有人,臣安排時就想好了,為何讓何郯去,有的人不會因為宦海而沉浮的。」

    「妙也。」趙禎喜道。

    何郯威名雖不及歐陽修,同樣也是一個成名的老臣,至少對地方上的各個主戶比田瑜等官員要更有震懾力。

    鄭朗又說道:「陛下,且不能小視司馬光與王安石。」

    「朕一直想重用,不過為了避諱……」

    「臣明白。」鄭朗坦然地說出,舉賢不避親仇,非是醜事,況且二人確實頗有作為。實際鄭朗還有一個用意,十幾年的官場走下來,司馬光與王安石有各自不同的成長道路,思想也漸漸出現嚴重分岐,這讓鄭朗隱隱有些擔憂。

    現在將他們再度籠在一起,一是辦正事,二是就要面對這些豪門大戶,讓他們通過實踐,自己從邊上調節,進一步的融合,再加上一個蘇東坡,三人以後不出現重大的矛盾,宋朝最大的危機就會化解一半。

    四年時間,足以讓自己實行這一目標。

    這個不能說出口的,俺用的就是人才,與其他無關。

    鄭朗又道:「陛下,臣還想說一件事,大批官員從兩廣抽回。他們多立下功勞,治河又需要,抽回來亦無不可。不過產生了許多空缺,兩廣仍需要良吏。」

    「朕讓余靖去廣南東路。」

    「可,他就是韶州人氏,本鄉本土,況且廣南東路如今發展很快,余靖去倒也是一個很好的任命。不過廣南西路臣倒想推薦一人。」

    「誰?」

    「張田。」

    「他啊,」趙禎遲疑地道。包拯的那個門生,為此吵了很久。

    「此人剛直不阿。非是唐介所說的那樣,並且愛民勤政,不過中書皆不樂用此人,去廣南西路主持事務,倒是一個最佳人選。」

    對此人包拯一直很欣賞,經常在妻子面前誇讚,於是包拯死後,包夫人讓其寫墓誌。

    兩廣非是原先的兩廣,一時半會。人們思想觀念還不能扭轉,去廣南西路。朝堂不會產生多少爭執,趙禎額首。

    又問:「你那個試驗如何了?」

    「陛下,臣是聽聞陛下食丹藥,心中隱隱有些擔心,那個試驗就是做給陛下看的,不會耽擱太長時間,在試驗結果未出來之前,請陛下不能再食用丹藥。」

    「為什麼?」

    「現在臣空說無憑,等試驗過後。臣會派人將答案公佈於眾。」

    趙禎猶豫不決。

    「請相信臣,臣雖在那事上做得很不好,可臣的性格並沒有改變,心更沒有改變。至少對陛下,臣仍然忠心耿耿。」

    「朕知道,一直委屈你了。」趙禎拍了拍鄭朗的手。

    於是趙禎聽從鄭朗意見,既然歐陽修生病。那麼讓何郯代之,司馬光、王安石、胡宿、向傳式副之。

    這一行還是引人矚目的,但大家皆忽視了淮河。

    此次治河,乃是舉世罕見。不僅是黃河本身,還有其他,例如上游的鼓勵植樹,甚至將它帶到官員的考核政績當中。一旦官員正式插手,會帶來許多弊端。

    不過這些弊端相對於水土的保護來說,又不算什麼。

    這個不需要國家拿什麼錢帛出來,只是扶持一些政策。花費錢帛的乃是黃河中下游,但不僅是黃河,南方的北方的諸河也要疏理。

    南方不僅有大運河與淮河,甚至還有汴水。

    舉世關注新運河與引河入濟,卻沒有關注淮河工程的一項新思路,河湖分治!

    淮河治理難度同樣很大,支流諸多,無法一一理清楚,落差大,長江與黃河上游落差更大,可那是在青藏高原上,水流量小,幾乎沒有危害,然而淮河水流量大,兩千里長的淮河落差達到好幾百米,由是形成危害。

    卡脖子,在諸多支流的中上游河段,由於河道彎曲狹窄,支流洪水快速彙集後,極易造成行洪不暢,形成澇災。兩頭翹,現在不明顯,一旦黃河入淮後會很明顯,淮河上游基本都是山陵地區,坡大流急,淮河下游的洪澤湖由於多年泥沙淤積,湖底高於河床,形成地上湖,情形類似黃河下游的地上河。現在有,不過不大,因此兩淮成了宋朝經濟最好的地區。不過一旦黃河入淮後,什麼都來不及了。就是沒有黃河入淮,用大運河分擔黃河汛峰,必然也會帶來一些含沙量大的黃河水南下,同樣需要預防的。

    最後就是暴雨頻繁,淮河流域暴雨多集中在五六七三個月,汛期時河水決堤,有澇災,旱季時又缺少灌溉用水。因此往往出現古怪的一幕,明明夏天澇災,可冬天卻來了一個大旱。

    後世無論潘季馴或者勒輔都走上一個道路,引淮注黃,那時候沒有濟水了,想抬高淮河水,利用汴水倒灌黃河,蓄清刷黃,皆沒有成功,反而讓淮河氾濫成災,直到後世,全盤否定這一理論,將淮河水全部導入長江,或者部分入江,部分入海,或者全部入海。

    不能全部用後世之法,這時候洪澤湖與高郵湖還是幾個湖蕩子,兩個大湖還沒有形成呢。就包括微山湖同樣也沒有成形。

    地形不同,治理方法就不同。一旦完全採納後世的治河治淮策略,準得會出大亂子。

    然而多年來治水的經驗,即便沒有後世的企發,鄭朗也成了第一流的治水大家。

    因此做了一些佈置。

    上游的一些險峻地段。將它疏通,甚至用火藥強行炸出一個通道,不過僅是針對主要河段,若全部也沒有這個經濟與勞力。

    下游不是廣修入海河道,不但不廣修入海河道,也不修入江河道,現在淮河還沒有到那嚴重地步,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修竣新河道,使河水急速入海入江。

    因為一旦河水南下,淮水含沙量必然加重。同樣要將河水束縛起來,起到一部分束水沖沙作用。

    不過河水南下,加上淮河汛期流量增加,不作輔助性的措施,淮河又會氾濫成災。因此鄭朗想出河湖分治。

    將諸河道引開,盡量讓它們不從各個湖泊經過,然後設置一些儲沙池與陡門,汛期時陡門全部拉開,大肆將汛水放入各大湖泊。使之蓄水洩水。春秋時又可以利用湖水灌溉,抬高河面。

    現在淮南湖泊面積還沒有後世多。鄭朗又選擇了一些低窪地,與一些沼澤與蘆葦區域,用人工挖出一個個湖泊,淤泥一部分肥田,抬高地面,形成落差,一部分用來修築湖堤。用來增加蓄水量。

    又可以一直保持著對黃河的落差優勢,進行局面的利用汴水在枯水時,對黃河倒灌。積沙沉澱最厲害的時候便是在枯水時季,流速緩慢,一部分橙清的淮水進入,再加上濟水,可以起到稀釋與刷沖作用。

    這個沒有必要刻意加高汴河河堤,是用在枯水時季,但無論是新運河或者汴水。將會起到重要紐帶作用。因此汴水也要修,不過規模很小罷了。

    所以,這次治河遠遠超過人們思想觀念中的堵與疏,淮河倒灌。更是顛覆了人們原有的思想觀念。而且一旦成功,不僅是治河,也是一次治淮,對促進宋朝這片核心區域的發展,將會起到無可擬代作用。

    這也是鄭朗提出這個龐大計劃,沒有多少人反對的原因。畢竟相對於戰爭來說,士大夫更喜歡也更看著內治。

    缺點就是時間太過緊迫。

    程師孟已經率著幾十名官吏下去進一步細細察看,但另一方面各州府官員已經著手在安排。從錢帛上看,足夠用了,打算準備兩百萬勞力,每個勞力工作六百工時,若全部用來挑土方,以現在百姓的吃苦耐勞程度,能挑出百億立方泥土,用來堆河堤,能堆出長十米寬十米的長達十萬公里的超級大堤。當然,不可能全部用來挑土方,各個勞力有各個用場。

    錢帛與勞力足矣,可計劃失誤,不但形成災害,還會造成大量浪費,耽擱竣工日期。讓計劃完美,僅是鄭朗一個人看了兩年時間是不夠的,必須要更多的人完善它。而另一邊工程就要開工,時間很緊張。

    鄭朗不得不下去親自過問。

    臨行前,崔嫻忽然對鄭朗說道:「官人,我們改去泗州吧。」

    「為何?」鄭朗莫名其妙。

    南方這些工程,楚州乃是最重要的位置,雖說新運河南到揚州,實際不是從揚州開始,而是從楚州開始,楚州到揚州這一段僅是重新修葺,不是開挖,開挖地區卻是從楚州才開始的。兩條運河的交叉點,還有淮河入海,楚州又是一個重要樞紐。各個蓄水湖泊,在楚州境內也是最多的。

    自己人在楚州,既可以照料到新運河,又可以照料到淮河的治理。

    到了泗州,過於偏西了,自己去南方,不會呆在某一處不動的,還要四下看,但呆在楚州遠比呆在泗州更方便。

    崔嫻說道:「妾身在家中剛讀了司馬遷寫的《史記》,忽然想到淮陰候的事跡。」

    指韓信。

    「嫻兒,你多心了。」

    「難道你不怕再來一個鄭狄趙?」

    三個字,鄭朗語塞。

    這三字讓他一直耿耿於懷,若沒有它,狄青就不回返京,也不會擔任樞密使。南下時狄青是什麼精神面貌,精神好了,身體也好了。那個元宵節風雨之夜,奇渡崑崙關,就像一場神跡一般。

    換現在狄青能不能做到?

    實際狄青歲數並不大,才五十一歲,放在後世,只能算是中年晚期,連老年都算不上。

    自己努力。使他調去西北,免遭士大夫不時的「慰問」,少受了羞侮,但打擊肯定有的,依然還活著,可是兩鬢出現蒼白,大病小病的不停。其實皆是心情低落導致的。

    不但狄青,自己有時候偶爾煩惱,或者發悶氣,還學著大和尚盤坐下來。心中默唸經文。不是信佛,而是通過誦讀佛經,來求心情安靜。但有幾人乃有自己心態好?

    崔嫻又說道:「官人,你做風低調,不易遭人嫉妒,做事也溫和,有時候明知道國家有弊端,怕麻煩,不去強行處執。這兩條很好地保護了官人。不過若黃河再治理得當,歷歷數數政績相加起來。並不亞於淮陰候了。這個政績使得官人無法低調,官人又正好呆在楚州,妾身有些後怕。」

    鄭朗再次默然。

    嘉祐四大名臣,龐籍與自己走得最近,不過他的影響力最小,敵人反而更多。

    富弼與韓琦朋友最多,不過富弼與自己產生一些分岐,因為友情,看似分岐重。實際關係沒有破裂。另外就是韓琦,看似分岐沒有與富弼的大,自己多次讓功,實際敵意很濃厚。還有一個人,文彥博,不要說了,兩人正式翻目成仇。

    這些人手下都聚集著一群人。他們未必會出面做出什麼事,然而手下會有人迎合,暗中做下一些不好的事。

    當然,自己手下也有一群人。可自己不想。大家一起做事吧,何必爭來爭去。鄭朗最恨的也就是窩裡鬥。不然,以鄭朗如今名聲,會有無數大臣聚集在他旗幟下。但也未必是好事,功勞大,再聚集著無數大臣附和,想做什麼?

    鄭朗不去做,崔嫻想過這個假如,然沒有想通,那一面對丈夫更有利。

    天知道會不會有人利用韓信來對自己做文章?

    去泗州相對要好一點。

    道:「那就去泗州吧。」

    鄭朗改換了州,不是他改換,而是意味著這個治河的總指揮部也隨之改換。於是中書三相詢問原委,鄭朗不客氣,將擔心說出來。

    幾個首相瞠目結舌。

    但是他們真不大好說什麼,鄭狄趙的妖蛾子都出來了,鄭朗能不防一手?

    事情傳出去,百姓不知道是贊成鄭朗的小心,或者對一些人的不滿。

    終於要走了,這才提起試驗。

    喂丸子。

    清朝人磕鴉片煙,宋朝也磕,許多人與夏竦一樣磕鐘乳,就像晉人磕五石散一樣。還有的人磕小丸子。

    鄭朗再三請求,於是同意他做了這個試驗。挑選十名秋後即將問斬的死刑犯,押到京城。不是問斬,而是將他們關在一個小院子裡,派大夫過來診斷他們身體是否健康,若健康關在這裡,派兵士看押,也不毒刑拷打,相反的,每天供應大肉大魚,還供養他們一些美酒,將他們養在這個院子裡。但有一個先提條件,必須每天喂小丸子。

    做法略略有點兒失去人道,儘管個個是該當誅殺的人。原來鄭朗想豢養十幾條狗做試驗的,不會那麼麻煩,並且可以放在自家外面,讓更多的百姓親眼目睹。

    然而吃丸子的人太多了,包括皇上,容易讓人做文章。

    最終選擇死刑犯做試驗,餵上半年後若平安無事,有獎,改斬為流刑。用此來彌補。

    略略有違制度,不過皇上也在吃丸子,隱隱猜出鄭朗用意,因此相關的官員在鄭朗再三請求下,一個個同意下來。

    然後將這些道士請來,讓他們交出丹丸,問明最大用意,最大用量是多少,道士們也一個個不清楚,胡說八道。再派官員做人證,雖是死刑犯,個個都是健康的,至少比趙禎要健康得多。用最大的劑量,每頓飯前在官吏監視下,吃下丹丸。

    究竟做有何用意,原因何在,半年後揭曉。

    其實大臣個個都不傻,鄭朗慎重如此,皆隱隱知道用意何在了,只不過還不知道原因。不但皇上在吃丸子,他們自己也偶爾吃,即便自己不吃,家人中也有人吃。包括大娘娘病重,崔嫻就一度請來道士發丸子給大娘娘吃。讓鄭朗阻止,雖現在醫學不發達,時靈時不靈的,還能碰一碰,但這個小丸子吃下去,沒有一個好處,反而全部是害處。

    趙禎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吃丸子,是死得快。

    鄭朗為趙禎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終於到了離開京城之時,崔嫻帶著家人將行李搬到船上,鄭朗卻在中書交接。

    趙禎趕了過來。

    還有兩個人。

    鄭朗回京兩個月時間,又下去了。自十七歲勉強的青年時代起,這一過便是二十幾年,除了中書獃了幾年,大多數時間就在為了宋朝,東奔西走,南下兩廣,遠到交趾,北去契丹。

    一個大臣做到這種地步,又沒有什麼野心,趙禎心中感到很是側然。

    鄭朗的故事又提醒了他。

    自己看不到母親感到很慘很惋惜,但鄭朗的兒子至今有沒有看到鄭朗?

    破例讓趙念奴抱著孩子出來一見。

    真相還是沒有人能想到,以為鄭朗與小公主的關係僅是守護騎士關係。鄭朗南下時小公主曾出來一拜過,這次南下又是好幾年時間,未必南下,但至少會在下面呆四年。皇上這是表示器重,才讓小公主出來一拜。

    趙念奴盈盈一拜,眼中閃過萬般表情,眼光漸漸柔和下來,跳動著一份思念,一份牽掛。

    鄭朗也看了她一眼,生過孩子後,略略比以前發福了一點,隱隱地變成一個清俏的少婦,還好,看不到憔悴。有了孩子就是不同的。

    然後又看了一眼自己這個不敢認的兒子,不算太瘦,一張大團臉,有點像自己小時候的樣子。不是完全像,大家也想不到。李貴正用一對大眼睛瞪著自己。

    想抱過來親一個,不敢。

    又從趙禎以及幾個宰相身上掃了一眼,最後無奈地說:「陛下,我走了。」

    「莫急,朕來送送你。」

    趙禎越隆重,大臣越不解。畢竟這幾年對鄭朗確實薄了一點。真相最終要揭開的,但不是現在。

    一直送到皇城門口,趙禎才停下腳步。然後他又蹬上城樓,一直注視著鄭朗逐漸消失在遠方。鄭朗同樣時不時回頭看,看著八月微涼秋風城頭上那個消瘦的身影,鄭朗忽然沒由來的一陣心酸。

    秋天是好,天高氣爽,五穀豐登。但秋天來了,冬天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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