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滾翻中,來回穿梭著許多船隻。
人命關天哪。
賈昌朝就聽到一件事,關於吳育的,吳育在洛陽有功,調回京城,替皇上講讀,趙禎與吳育閒下來談心,就評論了一些大臣對錯,吳育說了一段話。陛下言之要切,是四海之幸。然而知而達於語言,不如察知而行於實事。自古人君,因信讒而致亂,察奸險而致治,一安一危,不出愛憎二字。能明白這個道理群書不足觀,不明白雖博覽也無益。就是人主也有不可不密者,有不可不明者。語言乃軍國大事或者權要,不可不密。若指人姓名,陰言其罪又沒有明顯證據,不可不明也。若不明,則讒邪得計,忠正難立,曲直莫辨,愛憎遂行。故言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是故聖王之行,如天地日月,坦然明白,進一人使天下皆知其善,黜一人使天下皆曉其惡,則邪險不能陷害,公正可以立身,此百王之要道也。
也就是你是皇上,不能武斷地隨便對一個大臣下評價,進黜要分明。
趙禎大悅,不過吳育也是一個大嘴巳,聽到皇上想要對吳育重用,於是諫官誣蔑吳育一件事,放貸。
鄭朗實施青苗法與銀行,有一部分就是針對於向貧困百姓發放低息貸款的。
不過改良型的青苗法實施下去後,仍然出現種種弊端,導致鄭朗心灰意冷,寧可不放,也不鼓勵下面官吏發放低貸。鄭朗都是這個想法了,下面官員誰願意向貧困百姓發放?收回來還好,收不回來誰敢強收?
銀行純是遂利而行的商業工具,更不會向百姓發放。因此有的百姓窮得走投無路時,依然借高貸。於是吳育便向這些百姓發放了一些低息糧貸與錢貸。
用心是好的,諫官卻彈劾吳育強行貸民謀息。
不是宋朝官員好到將老百姓當成上帝的地步,但作為宰相,如果也魚肉百姓,趙禎定是不喜。於是出吳育判延州。
那件事與賈昌朝並沒有關係,隱隱地賈昌朝反而認為有文彥博的影子在裡面。此時兩府大臣,皆缺少資歷,王德用有資歷是武將,就當作空氣了。可是吳育很早就為相,資歷略勝文彥博一籌,一旦吳育擠到兩府中,對文彥博地位危脅很大。
賈昌朝知道了,是一笑,大家彼此彼此,五十步何必笑一百步。
不過得做做樣子,這個表面工作做得越好,政績就會越突出,才有重新上位的機會。
因此賈昌朝聞聽鄭朗言後,做了精心佈置,派官吏巡邏,又指導百姓萬一出事時,及時逃向各個高處,保往自身平安與家人平安。
出事時,前面大決口,後面各村各寨敲鑼打鼓,迅速組織百姓撤離,好在上半夜出事的,不過大水突然到來,還會有一些百姓受害。
下面官員正在組織救援工作,盡量地使百姓及時逃離險境。
他的一員心腹道:「賈相公,這場水來得及時啊。」
「胡說,夏雨不斷,大名府人口稠密,這次水災還不知有多少百姓受害,又因雨天密集,難以安置,老夫正愁得頭髮都要白了。」
「是,是,賈相公才是真正忠君愛民。」
「有的話不能亂說的,不過你派人打探一下,澶州那邊有多少百姓遇難了。天災**啊,不但天有奐,人還有禍,這兩個宰相作的孽哦,」賈昌朝痛心疾首地歎息。
賈昌朝痛並快樂著。
文彥博與富弼二人幾乎一夜急白了頭髮。
兩人幾乎同時來到皇宮,向趙禎請罪,要求處罰。
趙禎心情不大好,忽然想到鄭朗那段話,無力地搖乎說道:「一事歸一事,你們及時組織人手救災,朝廷失誤,不能讓百姓受委屈了。」
「喏,」兩人退下。
外面的雨還在嘩啦啦地下。
幸好是四月,若是五月出事更糟糕,大雨下得使開封諸城諸縣都出現嚴重內澇之災,京城淹了一大半,那時若出事,富弼與文彥博這一輩子休想抬頭。
大雨給救援安置帶來難題。
不及那兩次決口危害大,可是牽連到三州九縣百姓,受害的戶數幾達六萬多戶,這麼多百姓想要一一安置,會有多大的難度?
而且百姓也不服氣。
各個地主不要說了,家產讓一場洪水蕩之一空,百姓也不高興,生活漸漸過得好了,就是少地的百姓從棉花移載上也得到一些啟發。不但棉花,高梁同樣可以移載。因此以前一年兩收十分困難,通過移載就將一年兩季輕鬆的實現。正準備收割夏麥時,這是北方最主要的收成,大水來了,什麼也沒有了。
若是天災,不能怨怪誰,但多半是人為造成的,以前一些百姓對富弼還有好感,這下子終於好感皆無,怨聲載道。
趙忭剛從嶺南趕回來,路過澶州上堤岸看了看,看到災民的慘狀,大怒,上書彈劾李仲昌、張懷恩等人,說他們用意乃是急功,想要恩賞,不計敗事如何,必須嚴懲不怠,以正典刑。
書上不報。
上了也沒有用,些時文彥博與富弼是首相,為什麼李仲昌能通過,就是他們同意的,怎麼處罰?
可是二人更加憂懼,趙作純是一個搗蛋的,誰都敢噴,噴得小公主生生讓他逼得離家出走,他彈劾沒事,主要還有一個人沒有出手呢。
但一場及時雨到達。
原先趙禎病重,幾個宰相很擔心,文彥博、劉沆與富弼述有王堯臣四個東府宰相便進諫,讓趙禎早扶趙宗實為嗣。
趙禎那時還不能開口說話,是真不能開口說話的,中風嘛,四肢麻木了,但腦袋漸漸清醒過來,想了一想,額首。僅是額首。然後趙禎身體一天天變好了,又不想答應。
此事拖了下來,高滔滔與趙宗實有些急了,不急高滔滔也不會找鄭朗,然而鄭朗沒有同意,高滔滔無奈,也不反感,這是忠君的表現,國家需要一些聽話的人,也更需要這些忠臣,國家才能平穩。
於是又找到另外一個人。
王堯臣的弟弟王純臣為王府官員,主持趙宗實王府事宜以及教導趙宗實,高滔滔很含蓄地說了幾句。王純臣懂的,稟報了哥哥。
六塔河一案與西府關係不大,主要是東府。富文二人責任最大,劉王二人也避免不了。
王堯臣看到一個機會,在東府將事情經過一說,說趙宗實如何如何的賢明,皇上春秋已高,這樣下去不行哪。
幾人眼睛同時一亮。
這個連鄭朗都沒有想到的,過了很久後聽到一些傳言,才分析出來。
出了這檔子事,怎麼辦,得用更大的一件事來轉移視線。
這才是趙禎大病後皇嗣沒多少大臣提,趙禎病情漸漸康復,忽然皇嗣無數大臣進諫的真相所在。
但是做得很小心,先前幾位大佬一直沒有出面,而是認真的在組織搶險救災工作。不過有的大臣讓他們蠱惑後,激動萬分。
范鎮。
五月初三,范鎮上了一篇長奏,論國家需要立皇儲。
趙禎雖不能主政,不過身體在康復,也不是原來那個植物人了,看到奏折後,將文彥博喊來:「范鎮意欲何為?河北幾十萬百姓因六塔河流離失所,這時候不關注災民,為何想到關心皇儲?朕還沒有死呢,就想得到擁立之功!」
最後一句說得極重極重了。
范鎮還真沒有想到這個擁立之功,只是為一些人蠱惑,腐氣發作,強行上書。不僅他,後面還有更多更多的人被文彥博當作槍桿子使了。
文彥博派官員責問,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通知中書?
范鎮說道,我自抱必死之心才進諫的,若通知中書,中書反對,豈不是中輟乎?
什麼叫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范鎮就是。
文彥博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將范鎮原話稟報,趙禎默然。
其實死什麼死啊,犯的事比這個重十倍的,趙禎也未處死個那個士大夫。但這一節,終於使文彥博等人不敢再繼續下去。
賈昌朝聽聞後,罵了一句:「呆子。」
但朝廷呆子不是范鎮一個人,還有一些人,若這些呆子一起發作,大事去矣。
因此出手。
他派人暗中勾結宦官劉接,讓劉恢秘密告訴趙禎,六塔河一案,導致幾千百姓死亡。這不算誣蔑,雖然提前做了準備,但大水迅速而來,淹的地區人口又十分稠密,又不像江南,許多人家有船,一些離高地遠、離決口近的百姓來不及逃離,被淹死了。
鄭朗返京及時,富文二人不是很惡,組織得當,雖死了一些百姓,相比於幾萬戶百姓淹沒,這個數量還是很低的。
僅說這個不管用的,又說六塔河鑿土之日乃涉禁忌之日,六塔河口地名與趙姓、趙禎名字有衝突。
趙禎也未信,而且他想得也清楚,六塔河失誤不僅有文富二人,自己也失誤了,不能讓黃河就這樣流淌吧,大家用心皆是好的,只是因為不懂,犯下大錯。
但出了這件事,總得給天下人一個交待,因此讓宦官審理此案,又讓吳中復與鄧守恭前往澶州調查開河真相。
賈昌朝聽到消息後,又加了一把火,再次說北方開河,影響龍脈,導致龍體欠安。
一時間謠傳紛紛揚揚。
吳中復下去仔細核實,種種謠傳是失誤的,不過李仲昌等官員在開鑿六塔河過程中確實出現失誤。
於是下詔相關的官員一律處執,施昌言貶知滑州,李瑋的哥哥李璋貶為邢州觀察使,匆匆忙忙趕回京城想要再度立功的燕度貶為都官員外郎,內殿承製張懷恩編管潭州,大理寺丞李仲昌編管英州衙前。兩個主要負責人處理得最狠,李仲昌變成一個小小的衙前了,還是英州的衙前。
賈昌朝聽到這條處罰後,心中不服啊,這麼大好的機會,怎麼就處理了幾個小羅嘍,繼續在下面煽風點火。
趙禎迫於無奈,越是在這時候,國家越是需要安定,不然指不准就出了大事,於是下罪己詔……兩河之間,決溢為患,皆朕不德,天意所譴,其令中外實封言時政闕失,毋有所諱……
各位不要再爭了,要錯也是朕的錯,難道廢掉朕?
本來這件事趙禎出面,也就消解下去,可是東北面那個水還在淌,五月到來了,大雨瓢潑,京城大半地方內澇,那個收拾六塔河那逼爛攤子?
一個個推辭,富弼與文彥博只好再度將施昌言調往澶州主事,將功恕罪。
這豈不是等於沒有處罰,於是爭議又起。
始終在圍著六塔河,富弼與文彥博多尷尬哪,沒辦法,還得將視線轉移。
這一回二人等於半公開了,直接找到樞密使王德用,說到立皇儲的事。王德用對士大夫畏之如虎,再加上不懂,聽後合掌稱善。
又成了一個被利用的槍桿子。
僅是王德用六個人還是不夠的,於是富文二人又找到另外一個人,天下文章宗師,大宋最大的二桿子歐陽修。
三個大佬齊上門,歐陽修輩有面子,況且范鎮走火入魔了,一篇接著一篇奏折上,要立儲,要立儲,趙禎也不作聲,大約沒有事,那麼這事兒怎能少了我?於是歐陽修出手。
他寫的文章可不是范鎮寫的文章。
長篇大論,花團簇簇。
為什麼出現這樣的大禍,皇上臨御三十幾年,儲副未立,禮說,一人元良,萬國以正,天下根本未正,怎能沒有事。
近來以雨水為災,可從未入國門,京城浩如陂湖,人畜死者,不知其數。其幸而存者,屋宇摧塌,無以容身,縛筏露居,上雨下水,纍纍老幼,狼籍於天街之中。又聞城外墳塚,亦被浸注,棺槨浮出,骸骨飄流(雖慘,能到這種地步?)。四方來報,或雲閉塞城門,或雲衝破市邑,或雲河口決千百步闊,或雲水頭高三四丈餘(難道海嘯到了河北河南?)
為什麼如此,未立皇儲,然後寫了近千言立皇儲的好處。
忽然轉到狄青身上。
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樞密,初議已為不可。雖三四年來未見有過,不幸為軍士所喜(上下不悅,如何掌兵),臣深恐因此陷青以禍。為國家省事,請罷狄青樞密一職,任以一州,既能保全狄青,又能為替國家消未萌之患。
這是當務之急的兩件大事,正是這兩件事,導致種種災禍,包括陛下病情發生的。
說老實話一開始文彥博未想到狄青的,只想到用皇儲來轉移。
看到歐陽修的奏折,他突然靈機一動,於是想到狄青的種種。
第一個狄青的仇人便是韓琦。
以前狄青是韓琦的下屬,韓琦也沒有將狄青當作一回事,好水川打得慘不忍睹,狄青這樣的勇將繼續留在後方放鴿子。當然,韓琦也不是對狄青,他對所有武將都輕視。
現在狄青突然成了他的上司,韓琦很不習慣,你是上司怎麼的,見了俺還是尊重。狄青無奈,他一生受過好幾個人的恩,范雍、范仲淹、鄭朗,包括龐籍,對他皆不錯。唯獨未受過韓琦的恩,但韓琦確實做過他的上司,於是反了過來,狄青身為西府首相,見到韓琦還是行禮,就連看到韓琦的幾個兒子,也平起平座,以平輩相稱,也就是將韓琦當成長輩。
這樣做,韓大先生,應當滿意了吧。
錯,韓琦根本就當沒有看到,繼續對狄青持著倨傲的態度。天長地久,狄青也不服氣了,憑什麼呀,論功勞俺比你高,論政績,你做了什麼,不過搞子一出讓天下動盪的慶歷新政。說了一句牢騷話,我與韓琦官職相當,不過差了一個進士。
說得很謙虛的,實際此時韓琦哪裡有他官職高,韓琦不過曾經擔任一段時間樞密副使,無論東府或者西府,從未擔任過首相的。
但這句話傳出後,觸動了整個士大夫集團的怒氣。
到文彥博這地步,什麼看得天高雲淡了,可下面還有人從未攀登到他這樣的高度,例如歐陽修。
其決狄青還得罪了工個人。
狄青來到樞密院,身為樞密使,沉默不言,文官們也沒有將他當成一回事。但有的人不自在,例如王堯臣,王堯臣未調到東府前,他正好身為狄青的嫡系下屬,心裡面屈,礙於與鄭朗的關係,不大好說,盯著狄青臉上的刺字說道:「狄相公,你越見光鮮了。」
狄青是泥佛還有三份火啊,反駁一句道:「你若喜歡,我送你兩行如何?」
王堯臣心中大怒,認為狄青嚴重羞侮了他。
像這樣的事,還發生過數起。
主要狄青心中還有著一股傲氣,無論鄭朗怎麼囑咐,他性格養成,這種傲氣壓不下去的。
想讓他像王德用那樣謙就文臣,你若打臉,我再伸另一邊臉讓你打如何,你如吐口水,我不擦,反而讚揚吐得好如何,就是這樣,王德用也撈不得好。不過眼下先將狄青解決掉。
這些事與文彥博沒有多大關係,可許多人感到委屈,不斷向他打著小報告。
朝中百官也只有他與富弼比狄青官職高了。
富弼與鄭朗關係默契,雖不喜歡狄青為樞密使,可對狄青一直沉默不言。只好向文彥博投訴了。
文彥博以前僅是安慰,何必當真?狄青雖身為樞密使,僅是一個朝堂上的傀儡,計較自己就當真了。說不定還會得罪南方那個大佬。
然而在賈昌朝逼迫下,一個皇儲還是不能轉移目標,經歐陽修的提醒,文彥博終於想到第二個轉移目標,一旦成功,自己危機便可化解。
其實狄青心中有數,自六塔河出事後,他就憤憤不平的等著這一天孫來。
聽到歐陽修彈劾後,很想修理歐陽修,不用多,一拳就解決所有問題。當然,這是他私下的想法,不敢真揍的,但心中很不平靜,寫了一封信問鄭朗,我身為樞密使,幾乎一言不發,為什麼兩位首相決策有誤,卻說是我的錯。六塔河管樞密院什麼事。還有皇上的病,與我有何關係?
他想錯了,小菜才開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