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黃河,單純用堵與疏來治,肯定不行了。比如鄭朗的計劃看似是以束水沖沙為主,其實還有注水、引水、導水、排水、分水、蓄水、灌水等等,束水僅是一部分。
計劃雖好,用工用財太過龐大。
朝臣爭來爭去,最終還是三種意見,第一種是主流,引水東流,賈昌朝提出來的,第二種是丁度提出來的,從長計議,看河水流向再做決定。第三路現在還是少數,引水北流,代表就是歐陽修。
但每一種方案都有各種細節走向。
例如重修一條東向的黃河故道,還有這個六塔河,或者小宋堵堤之法。
重修一條黃河故道在歐陽修一封奏折彈劾下告吹,似乎說得有道理。但歐陽修還說漏了一條,重修一條黃河故道,用工用財巨大,其實是換湯不換藥,上游源頭水土在惡化,修好後幾年內肯定沒有事的,但隔了幾年,積沙重新沉澱,黃河再次成為懸河,繼續……
也就是用錢帛幾千萬緡,有可能最少得四五千萬緡以上,幾年時間就打了水漂。
因此有了六塔河。
不可否認,富弼與文彥博也算是良臣,想國家更富更強,百姓有好日子過。但換一句話,上行下效,趙禎朝有幾個官員不想百姓有一個好日子過,自己有政績,夏竦不想?賈昌朝不想?梁適不想?倒是另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晏殊過著逍遙翁的生活。擔待小了一點。
夏天到來,黃河時常在出事。
聽到下面的稟報,二人坐食難安。因此廣派官吏下去視察,尋找一條新的治河方案。得注意,有兩個前提。第一用工用錢得少,第二個得有效。最後採納了河渠司李仲昌的建議,六塔河。
具體做法就是在商胡埽與黃河東流故道交界處東北濮陽清豐六塔鎮,將這條河流加寬挖深,汛期到來時,用這條河來容納黃河之水,商胡埽上游河水水勢緩解。汛水過後,水流減緩。商胡埽崩潰點就能堵上,同時約束河水按故道東流,黃河水禍就能解決。
其實還是黃河東流版。
但與賈昌朝的不同,似乎兼併疏堵二法,用工估算一下,僅須三十萬壯丁,幾個月內就可以完成。用錢帛不過兩千萬緡左右。一旦修成,它可以做為一條永久性的分水道,不管什麼時候,黃河決堤大決堤危險係數會下降到最低點,並且不影響灌溉與航運。
因此為富弼與文彥博採納。
歐陽修聽說後。大急,上書一篇長篇大論,也不是針對富弼與文彥博的,而且將前三種治河方案統統打倒。
賈昌朝的不行,黃河含沙量增高,積重難返,返回故道是不可能的。這是歐陽修用功夫了,上次那篇奏折就未提到此事。
丁度的是扯蛋,黃河大決堤後都快八年時間,你的最終策略呢。那不是治河,純粹是不作為的一種敷衍。
六塔河更是扯蛋,原河只是一條寬達四五步的小河,沒有蓄水藏水的環境基礎,即便現在修寬,又能藏多少水?十條六塔河也藏不住黃河之水。一旦藏不住,六塔河崩潰,正好東北地勢平坦,好玩了,整個河北路東北地區皆成為一片汪洋。
其實鄭朗之策也說過類似的道理。
不能說束水沖沙就是好的,一旦水洩通不得,黃河會變得很危險。因此鄭朗的束水沖沙是主旨,實際操作起來很是複雜,上游地區禁山禁林,這個比較困難,黃河上游是吐蕃與西夏,人家管你宋朝淹死多少百姓。只能治一治陝西。
中游地區束水沖沙,也不能一味束水,還設各種形式的河堤,層層阻擋,層層消解水勢。
下游修一條新的大運河,可以用來分水,澱沙、調控河淮之水,可以用來導水、蓄水,還能迅速利用新運河通過下游臨近入海處各種河流,在汛期時放開陡門,迅速使水洩入大海。
又會使廣大地區得到灌溉水源,利於航遷,商貿發展,減少物資調向河北的成本。
如果僅是一個束水沖沙,那好了,整條黃河會變成一條特大特危險的六塔河。
方案雖好,用工太大,用錢太多,無法採用。
實際這是唯一真正的辦法。
歐陽修也不大同意,修一條故道都不能採納,況且這樣龐大的工程。
他也有一個辦法,不要盯著商胡埽、郭固口,而是派官員到黃河下游地區,使水迅速洩入大海,才是唯一的辦法。實際就是黃河北流法,黃河往東北去乃是天運,天運不可更改,順其天運,讓河疏通,危害自去。然而黃河向東北去,會給邊防帶來不可預測的影響。實際幾年下來,河北境內許多湖泊因黃河沙淤塞,漸漸變成平原。好處有,漸漸鹽鹼地變少了,河北東北部許多瘠地能變成良田。但是邊防如何?
如果採納歐陽修的建議,要不了多久,河北東北部會與後世一模一樣,躍馬平川。事實未採納,楊六郎那長綠色長城也隨黃河東北流毀壞了,這才導致女真人順利南下。
因此問題變成了另一個味道。
東北流可以,東流也行,但想東北流,必須將防線推到燕山一帶,沒有湖泊的阻擋,就得利用燕山與長城做為真正堅固的長城,阻擋遊牧民族南下。
沒有把握收復幽雲十六州,這條建議就成了自毀長城之策。
鄭朗說得很清楚。
歐陽修未完全認可,一些大臣也輕視,不過歐陽修心中產生了疑慮,故說得不清不楚。
書上,未報。
歐陽修氣壞了,他對賈昌朝很不感冒。可認為文彥博與富弼還是不錯的,不然趙禎問他,他為何答好。皆是黨人嘛。
這次打擊對他影響巨大。於是君子黨最後一個人也開始脫變。
為何而去脫變,是為了權利而去脫變!
其實之所以未同意,實際的內含乃是權利二字。
黃河乃是中國的母親河。孕育了中華五千年的文明史,但中國自古以來,人口太密集了,吸乾了它的所有乳汁,也吸乾了它所有的血液。因此,自宋朝開始,它已經變成一個神志不清的母親。
可是不能否認它的地位。
對於宋朝來說,它仍然是北宋的命脈。
那怕鄭朗將兩廣所有地區變成世外桃源。荊湖南路變成魚米之鄉,夔峽地區所有部族一一歸順,永不謀叛,加在一起,都不及一條治河之功。
黃河穩,北方穩,北方穩。宋朝穩!
這是一個巨大的政績鏈,並且不像南方,需要不停地征戰,需要軍事,僅是治理。這是文臣的特長,一旦成功,文富二人地位會穩如泰山,一旦採納賈昌朝之法,賈昌朝與陳執中又會東山再起。
朝廷財政情況轉好,充足的國庫又給了修河資本。
因此圍繞著一條六塔河,從提議時開始,直到失敗,兩個龐大的政治集團一直在廝殺。
至於歐陽修,不要說你的方法也未必管用,即便管用,誰去理睬你這個孤家寡人?(又是水利,因為不想寫一篇純粹的小白文,這些枯燥的資料使得故事內容肢離破碎,汗顏。下一篇不想寫歷史了,是一本玄幻書,自封神榜開始,歷宋金、安史之亂、三國、秦漢,再度回到封神榜,寫文武道巫仙,名字大約叫滅世傳,也非是一本小白書,大綱有了,然換型能否成功,心中慼慼)
……
對六塔河,鄭朗始終沒有表態。
現在出現六七種治理黃河的辦法,但沒有一種是正確的。
黃河爛掉了,想要治理,必須進行一場革命性的顛覆,也就是將整個黃河推翻,重新改寫。
不要說沒有這個條件,有了。兩廣漸漸平靜,荊湖南路馬上進入開發階段。再進一步的擴充銀行規模,細節性的微調,國家財政情況越來越好。最終便有了治理黃河的經濟。
大量水利工程上馬,使宋朝積累了許多有經驗的水利官員與相關技術。技術很重要的,例如海船,不一定要有多大,五百噸到一千噸之間足矣。估計幾萬噸級別的鄭和寶船大約不成,可這個噸位也足夠了。至少比布魯諾那些船要強。技術再進一步的提高,遠航太平洋彼岸不會是夢想,各種雜糧與珍貴的植物帶來,例如玉米、土豆、紅薯、花生、辣椒、金雞納樹、橡膠、地瓜,等等,宋朝就會在未來兩三百年內,變成人間天堂。
這中間要求的就是船舶技術,堅固、耐腐、抗風浪,以及水手馭船技術。
黃河也是如此。
不讓宋朝士大夫們感到很傷很痛,自己的建議就不會得到通過。
偶爾也與崔嫻在書信中提及黃河的事,崔嫻不會傻呼呼地談論,那不是婦人家做的事。
崔嫻繼續在尋找鄭家的女婿。
趙念奴的請求未寫信,不能寫,那是外戚內部的事,鄭朗插手其中,會弄得一身污水,不值,儘管她對趙念奴有好感。
可是趙念奴卻來到鄭家。
如今她是出閣的公主,偶爾來一來,屬於仕女之間的拜訪,況且鄭朗一個守護騎士,不會惹起多少爭議聲。
坐下。
趙念奴說道:「崔娘子,聽聞你家在選婿?」
雖未經人事,但為人婦,這場親事讓她不快樂,可也讓她成長許多,說話時語氣沉穩。
崔嫻眼睛一亮,答道:「是啊。」
「可找到否?」
「沒有。」崔嫻苦笑,閨蜜雖多,可這些閨蜜多誤會崔嫻與鄭朗的意思,崔嫻說不用講究門第,不用講究其人出身。可到了閨蜜眼裡不同,鄭蘋如今在宋朝未出嫁的少女排行榜上,最少能名列前五位。沒有相關的出身與門第,能與鄭蘋身份相符麼?
況且鄭蘋本身條件真的很不錯。要相貌有相貌,有才華有才華,舉止風儀也好。本來條件就很高了。再讓這些閨蜜們撥高,估計真的在整個大宋海選,否則這個女婿多半找不到。
崔嫻說話是白了女兒一眼。
鄭蘋只是嘻嘻地笑。
趙念奴溫聲說道:「蘋兒一定會找到一個好夫婿的。」
「聽天由命吧。」
「但是我很佩服崔娘子與鄭相公的智慧。」
「殿下。何來此言?」
「選婿……也要看對方的家人……」
「怎麼啦?」
「我的婆婆……」
崔嫻未寫信給鄭朗,但也稍稍關注,聽聞了一點,默默無語。她只能表示同情,不能干涉。
趙念奴說了一會兒話,便離開了。
這門親事對趙念奴來說,是一門很痛苦的親事。
但對李瑋來說,更痛苦。他非是象後來一些人所說那樣的暴發戶。略有些才學,雖本事不大,也不是一個真正的紈褲子弟,為了等迎娶公主,他遲遲未婚。
婚姻來臨,趙念奴長相也讓他感到欣慰,可自洞房起。便成了一場惡夢。
不要說喝交杯酒了,更不要說做那種事了,連床上都不讓他睡。
當然,他可以施強,丈夫強行妻子做那種事。誰會反對?可他終不是母親,趙念奴的尊貴身份,使他感到壓力。以他的平時修養,也做不出動強的手段。
因此,李瑋越來越消沉。
這一切,李母看在眼中。身為皇上唯一活在人世間舅家的長輩,平時士大夫對李家的交口稱讚,助漲了她的市儈作小市民是壞的,小市民往往是市儈的代言詞,也有許多好的一面。但小市民的優點在她身上沒有看出,倒是看到許多缺點。說李瑋象暴發戶更不對,但她卻是一個地道的暴發戶。
偏偏李用和已經去世,若是李用和活在人間,以李用和的為人與性格,壓制李母,再從中調解,化開趙念奴的心結,也許她與李瑋婚姻會走向另一個結局。
李用和已死,李母還不顧大局,整天呆在駙馬府。
不要說她二人不可調和,就是平常的婆婆與兒媳婦若整天呆在一起,又有幾人能和睦相處的?然後看到兒子悶悶不樂,矛盾在迅速激化。
她越暴躁粗魯,趙念奴越反感。
在婆婆的壓制下,趙念奴彷彿都沒有了明天。
看到公主可憐,梁懷吉同情,於是彈琴唱了一曲:「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
情懷漸變成衰晚,鸞鏡朱顏驚暗換。昔年多病厭芳樽,今日芳樽唯恐淺。」
這首詞乃是錢惟演政治失意後寫下來的,放在北宋後期不算什麼,但在北宋初期仍是北宋詞作的代表作之一,再加上他對歐陽修等文壇大家的照顧,使得這首詞在民間廣為流傳。
梁懷吉唱它,只是感傷公主的遭遇。
趙念奴聽了後更是鬱鬱寡歡,寂寞地說道:「小吉子。」
「喏。」
「陪本宮喝一杯酒吧。」
「這個。」
「本宮想借酒澆愁。」
「殿下,借酒澆愁愁更愁啊。」
「難道你也不聽本宮的命令?」
「這個……」梁懷吉無奈了,只好陪趙念奴喝酒。趙念奴能喝什麼酒,只是幾杯下肚,便有些醉意了,梁懷吉擔心地說:「殿下,要麼回宮去找皇上訴說吧。」
「父皇,父皇好痛愛孩兒啊,」趙念奴說著大笑,然後又說道:「小吉子,你說父皇是痛愛一個死去的舅舅,還是痛愛我?」
梁懷吉不能答。
趙念奴又是咯咯地笑。
這是趙念奴第一次在駙馬府發出笑聲。
李母聽到她的笑聲,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外,趴在窗戶上看。看到趙念奴與梁懷吉「調笑」,又想到趙念奴與梁懷吉平時共進共出,產生誤會,大怒,一腳將門踢開,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