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蔡水邊,蔡河碧綠,兩岸青青,已有夏天那種熾烈的風情。
看了看遠處的涼亭,四兒托著腮說道:「官人,當初huā會上你為什麼不幫杏兒姐姐。」「四兒,我很滿足了」江杏兒抱著女兒只是笑。
再往前不遠,便是鄭家莊。
鄭朗從馬車裡走出來,看著趙保與趙勝,說道:「你們停下馬。」
「喏。」
「馬上便要到京城了,我有一些話對你們說。」
「請相公吩咐。」
「陛下讓你們回京,是我當初的承諾,也是陛下的恩賜。西北邊陲有許多將士,他們都沒有得到回京的機會。」
「我們一定要謝過皇上。」
「這是當然,你們雖是外族人,也立下許多戰功,可你們在來我朝之前,並不是主動投誠來的,而是朝廷花錢買來的奴隸。陛下沒有嫌棄你們,一直加官拜爵。趙保、趙勝,如今你們都成為國家的六品武將,陛下對你們的恩寵不可謂不厚。」
「喏。」
「而且讓你們破例,更是難得的一份垂青。這自我朝開國以來,罕有過的事。」
「喏。」
「所以我要對你們說上一句,之所以我朝繁榮昌盛,是因為制訂了許多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在享受的過程中,必須遵守我朝的規矩與律法。」
「喏。」
事實不然,雖然破例讓他們回京,是一份垂青。可這些蕃子犧牲的人太多了,前後兩次帶來一千六百多人。如今只剩下四百餘人。還有部分人出現傷殘。他們本身戰功顯赫,每一次衝鋒陷陣,幾乎所有將領都將他們當成最鋒利的刀尖子使用,僅是確認統計出來的數字,包括鎮戎軍來平定叛羌的戰役。一共擊斃近五千敵人。所以鄭朗提議後,立即准他們回京呆上幾個月,君臣無一人反對。
本來也沒有關係,可他們身上打著鄭朗濃濃的印記,不一定全是壞處。有鄭朗這個金字招牌,他們能有一個公正待遇。也不一定是好處,未來朝堂,任何人都難以說清楚的。
必須約束自身。
但這支軍隊進入京城,還有著其他的用意!
現在鄭朗什麼都沒有說,就當是為了當初的承諾,給他們一個照顧。
鄭家莊變化不大。道路寬闊一些,多了一些外來戶在鄭朗家的作坊中,主要還是照顧本地村戶。宋朝族姓觀念下降,但還是有,這也是無奈之。鄭家還是那些房屋。頂多將當年范寬作畫的那一棟房屋劃為鄭家名下,其他的沒有變。
四兒站在院中,高興地跳起來,說:「還是這裡好,小時候我常站在這裡,看著天空的雲彩。天好藍,雲好白,今天又看到了。」
「你這個孩子。」大娘憐惜地說。
是自家的婢女,是自家的媳婦,大娘很喜歡這個癡丫頭。
可是鄭朗不想走了。
去年的大寒,大娘與二娘從少林寺返回後,二人再度患病。
這是一個危險的預兆,兩人今年六十多歲。在這個時代,到了這個年齡。一旦經常患病,那絕不是一個好兆頭。鄭朗說道:「娘娘,孩兒在京城買一個府邸,將你們接到京城去。」
「朗兒,不必,你如今是國家名副其實的副宰相,每天在忙於公務,才能對得起陛下對你的信任。我們去京城,會成你的累贅。到京城,貴人又多,禮儀也多,我們也不習慣。鄭州離京城不遠,想你的時候,我與二娘她們可以去京城看你。」大娘娘說。
幾個娘娘和睦相處,對崔嫻最有潛移默化的效果。
崔嫻其實還是一個很強勢很有思想的人,否則不會在渭州城做出那樣的壯舉。
大娘娘說完鄭朗,又說崔嫻,問:「嫻兒,聽說你受傷了?」
「大娘娘,沒事,現在好了。」
「你一個女孩子家……」
「我知道,大娘娘。」
四兒說道:「大娘娘,當時城中情況危險,若不是大娘子率先登城應戰,渭州城就保不住。」
大娘娘又看著鄭朗,問:「你指揮涇原路,怎麼就讓敵人跑到渭州城下?」
「孩兒知錯了。」
怎麼辦呢,安慰幾個婦人的心。
但看著幾個娘娘,大娘二娘三娘白髮蒼蒼,就連愛俏的六娘七娘也有了一份老態,鄭朗賴在家中便不想進京。
進京又能幹什麼?
他賴在鄭家莊,養精蓄銳,趙禎在京城卻盼望得十分焦急,過了幾天後,派人下旨來催他。鄭朗只好離開鄭家莊,先去中書報到。東府大佬這次變動很大,章得像、晏殊、賈昌朝、王舉正,外加鄭朗,僅是東府的正副宰相,還有西府,從東西二府便能看到宋朝的冗官有多嚴重。
鄭朗沖章得像與晏殊施了施禮,兩人是長輩,又是長官,不得不敬重。又與賈昌朝、王舉正客套一番。實際從東西二府能看出一些微妙的東西,那便是鄭朗的資歷。
年齡最小,可資歷已經漸漸跟了上來。
趕不上晏殊與章得像,但比賈昌朝等人並不差多少,比富弼還要強。
參知政事現在還沒有分工,幾位副相主要職責是協助宰相處理各方面的政務。有時候也代朝廷對平章事起著監督作用,相互制約,讓朝堂杜絕權臣的產生。
若是讓鄭朗現在就擔任平章事,略有些吃力,可是擔任參知政事足矣。
沒有高調,鄭朗十分低調的接手政務審閱。
只處理了一會政務,小黃門傳來聖旨,讓鄭朗進宮謹見。
被小黃門帶到御書房,趙禎親自迎到殿門口。見過禮,趙禎說道:「鄭卿,這幾年你辛苦了。」
「這是臣的職責。」
「朕心裡面清楚,不是卿去西北,西北局面更加凶險。」
「陛下。臣沒有什麼功勞,是諸位將士浴血奮戰的結果。」
「你不用謙虛,朕不糊塗,進來吧」挽著鄭朗的手。親熱地將他拉到御書房裡。
御書房裡還有一個人,福康公主,正趴在書案上寫字。
「朕喊你進宮,有公事也有私事。」
「陛下私事便是公事。」
「這一件事倒確實是一件私事,你不能彈劾朕。」
鄭朗被他說樂了,說道:「陛下如此小心,此乃社稷萬民之福。」
「小心一點好啊。朕不再是以前那個懵懂少年,經歷得多,才知道治理這個國家有多難。」
「陛下有什麼私事?」
「福康公主到了識字的時候,她習朕的飛白體,習得不大好。朕想請你指教一二,就是……偶爾進宮指教那麼一兩回。」
「……」鄭朗有些傻眼,不知道怎麼回答。
「朕知道,對你來說很為難,但公主還小,沒有必要避諱。」
鄭朗繼續無語中。你不避諱,可我要避諱啊。
「朕隱隱感到雖為難你,對朕。對朕的子女會有益處,所以明知道為難……」
簡單的一句話,包含著許多意思。
他的兒子皆死,只有女兒,若是真沒有兒子,以後必須從宗族子弟中找一個接班人。那麼他的女兒在他死後,地位會變得低下。
鄭朗也未必能照料得到。但想照料到,趙禎有生之年,必須將鄭朗捧到極高的位置。
也是將鄭朗當作一個親信才說的。
有了今天的故事,君臣二們的地位將會截然不同,鄭朗將會真正成為趙禎最親信的臣子。
「陛下春秋正富,未必……」鄭朗想安慰,最後遲疑地說道:「臣勉為其難。」
讓福康公主寫了幾個字,看了看,想了半天說道:「公主殿下,我教你這種字體。」
將趙家子孫的一種字體,趙孟頫的字體拿出來,教福康公主如何用筆。
趙禎就坐在邊上看,福康公主忽然抬頭問道:「鄭相公,我聽人說你的字當朝第一。」
「僅論字,不是我的字第一,而是蔡君謨。」
「蔡君謨是誰?」
「就是館閣校勘蔡襄。」
這是一種謙虛的說法,蔡襄寫的字長進最快,可眼下還沒有超過鄭朗的字。因為天賦,遲早要超過鄭朗的。但鄭朗此時的字,絕對也能算是一個大家。
「沒聽過。」
「沒聽過沒有事,我朝寫一筆好字的有很多。不過你父皇選臣授你書法一二,倒是選對了人選。論書法也許我不及他,但授人適合字體的大臣,蔡君謨又不及臣。」
一大一小的兩人一邊教字寫字,一邊無聊地說著話,趙禎卻覺得這一幕很溫馨。這些年發生太多太多的事,只有鄭朗站在他眼前,他才感到一份溫暖與安定。授了很久,趙禎說道:「就在這裡用餐吧。」
「謝過陛下。」鄭朗也不客氣。
趙禎讓宮女將紙筆收下去,開始說公事:「朕看過你的奏折,去年你也說過,契丹人會攻打西夏?」
「陛下,十有**之。遼國皇帝雖然資質不及陛下,也是一個極重親情的人,興平公主之死,他一直念念不忘。臣又於西北布了一個些局,眼下逐步成效。契丹西山官員羅漢奴昏庸無能,契丹國內又缺少得力的良臣,加上他們狂妄自大,好大喜功,西夏又沒有錢帛厚賄,必然會派兵攻打西夏。」
「因此,朕想早點與西夏人議和。」
一般人很不解趙禎的想法,這樣好啊,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等他們打完了再去撿便宜,更不能議和。然而鄭朗先是一呆,然後答道:「陛下英明,非臣之所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