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是朝廷大臣,上為國家君王,下為黎民百姓蒼生,良策便要推廣,何必非要分清你我?」
「這……」
「稚圭兄,你想一想這個奏本怎麼寫?」鄭朗就當他同意,直接發問。
「牧監不能全部裁減,畢竟邊疆場所,動亂不休,朝廷要保留一半以上的牧監。於河南河北人口密集,水草豐美,又不適宜養良馬之地的牧監逐一裁減。再說這些牧監本來多為豪強侵佔,有的有名無實,成了國家的累贅,不如早點撤銷,還能節餘國家開支。」
「我也同意。」
「減少大半購馬數額,改為實物賞賜。」
「善!」
「鼓勵百姓飼養馬匹,不得以任何形式對馬匹徵稅,鼓勵百姓培育馬種,繁衍幼馬,改良馬種,增加馬匹數量,特別是沿邊地區。」
「妙。」
「整編騎兵,派出專人監督士兵看管戰馬,對戰馬進行保護,使其不得無故死亡。緣邊各路騰出一些地區,專門供騎軍駐紮,閒時牧馬,訓練騎術,馬上格鬥之術與射箭,不測時隨時備戰。」
「也須如此。那我們便就此各寫一道奏折。」
葉清臣看著韓琦與鄭朗一唱一和,啼笑皆非,此行過來詢問,沒有想到演變成這種結果。
你們折騰吧,俺不管了。
崔嫻進去做菜,兩人伏在書桌上書寫,鄭朗對尹洙說道:「師魯,你也將你想法寫出來。」
尹洙看著葉清臣,韓琦說道:「師魯,就聽行知的吧。」
呂夷簡病重,朝堂必然進行一次新的洗牌,此戰又暴露了國家那麼多弊端,朝廷不但需要人才,還需要有想法的人才。小弟,要照顧的。
將書奏寫好,崔嫻菜也做好菜餚,幾碟清淡的蔬菜。還有一盤烤羊肉,中間夾著一些香料,外面塗了一層芥末,捲著焦黃的油脂,香氣襲人。韓琦說道:「佳餚須得伴美酒。」
鄭朗一樂,吩咐僕人拿來家中珍藏的米酒,這一回韓琦沒有勸鄭朗喝酒。而是與尹洙擠了一個眼色,將矛頭對準葉清臣。葉清臣歲數更長,資歷深,可韓琦哪裡在乎這個。
兩人唇槍舌劍,不會兒將葉清臣灌得踉踉蹌蹌,落荒而逃,跑到客棧裡休息。韓琦這才放下酒杯,問道:「行知。你認為對西夏是以戰為主,還是以和為主?」
「稚圭怎麼想起問這個?」
「行知,人沒有遠慮。必有近憂。我知道此時廟堂上諸臣迫於國家財政壓力,想與西夏人議和。但是真和,還是假和,一定要分清楚,否則西北便無法佈局。」
「我想……還是要戰,不是我朝想不想和的問題,只要西夏人恢復元氣,必然還會繼續入侵我朝。」
「此言頗得我心,希文兄卻不知,只想和啊。惜哉。」
鄭朗索性裝作沒有聽到。
真要問以後對西夏人怎麼辦?必戰無疑。可是韓琦不是說以後,而是在說以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尹洙告辭,韓琦沒有走,繼續與鄭朗海吹。從國家談到學問,又從學問談到軍事,崔嫻與江杏兒看著這個酷酷的韓琦,很是無言。
夫妻分別很久,你最少體量一下別人的心情,反過來你今天卻成了主角。
鄭朗也沒有辦法,酒興上來,韓琦談到最後吟詩作賦,更是沒有離開的打算,看了看天色,鄭朗只好說道:「稚圭兄,天色不早,今天不嫌我宅粗陋,就在我這裡休息如何?」
「好」又拉著鄭朗的手,談到二更時分,才相互休息。可不能老呆在渭州,他還要率領數千軍隊返回秦州呢,第二天鄭朗將他送出渭州,來到城外,相互停下,鄭朗忽然問道:「我聽說你上書要求朝廷准許秦鳳路增加刺字鄉兵?」
「是啊,秦鳳路兵力太過單薄,又不能增加禁軍,導致國家增加支出,原來弓箭手召集多有不便。所以我上書此議,進一步改編弓箭手,拱衛秦鳳路的實力。」
「稚圭兄,你以為我們在西北還能留多久?」
「行知,聽到什麼風聲?」
「我沒有聽到什麼風聲,但你可以想啊,一旦朝廷與西夏人搭成和議,還能不能讓我們破壞祖宗家法,總管一路數州軍的軍政財大權?不但不久後,我要調回京師,你與希文等人皆會調回京師。」
「還早呢。」
「稚圭兄,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想藉著西夏兵敗的時候,元氣大傷,想辦法將橫山奪下來。但是廟堂之上的諸臣你不是不知道的,他們多是抱有苟且偷安的想法。如今西夏大敗,正好雙方一拍即合。奪下橫山的時機還沒有到來,兩國和議多半早就搭成。況且諸寨一直修到沒煙峽中,修到蕭關,再拿下橫山,元昊會不會拚命?再次大戰,敵寇十有**會迎來滅亡的命運,可我朝呢。稚圭兄,別忘記,還有呢。」
鄭朗指了指北方,契丹與西夏還沒有交惡,能坐視宋朝將西夏殲滅?
看著北方,韓琦色沮。
「戰不起,秦鳳路何需這麼多兵力?按你所說之法,是省其國費,然這些鄉兵僅拿著少許的薪酬補貼,卻要於臉上刺字,耽擱耕種放牧,士氣會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高昂?西夏人當真騎術差了?箭術差了?武藝差了?身體差了?之所以軍隊不強,正是此故也。若體貼,只能將他們編入正規軍隊,國家之冗,重在冗兵,裁減都來不及,你還要增兵,妥否?」
鄭朗心平氣和地說。
韓琦固然是私心作祟,可也要看,不僅是私心,一部分也想秦鳳路兵重,能有更多的立功機會。說不好的是搶戰功,好聽的便是一種軍事上的進取精神。這種精神在范仲淹身上看不到,在龐籍、呂夷簡身上同樣也看不到。
以和為貴好啊,關健你想和,人家不想和!
韓琦這種精神。是鄭朗對他最欣賞的地方。
韓琦嘿然不答,未必服,也沒有掃鄭朗面子,騎上馬。說道:「後會有期。」
……
朝廷聖旨下來之前,鄭朗先接到一封信,是王德用寫來的。
讓鄭朗感到很蒙,王德用不是在京城,而在河北,不知道葛懷敏用了什麼手段,居然這麼短的時間將信送到河北。還讓王德用搶在朝廷聖旨下達之前,將他自己寫的信交到自己手中。
實際情況與葛懷敏並無半點關係。定川寨戰役過後,葛懷敏隨軍前行,半是犯人半是學生,消息傳到後方。王氏也是出自名門世家,一聽立即察覺到不妙。
丈夫沒有導致大敗,但失職肯定有了,而且很笨。西夏人調一調軍隊,就自動鑽入包圍圈,另一邊鄭朗與韓琦這兩個壞東西。在戰役還沒有打響之前,早就猜到丈夫肯定會上西夏人的當,於定川寨中做了準備,卻將丈夫當作棋子利用,當作猴耍。砍腦袋不會,仕途堪憂。
她家與崔家有一些親戚關係,但與鄭朗沾不到多少瓜葛。丈夫來到涇原路後,與此子鬥來鬥去,即便自己央請崔嫻,多半沒有用。於是動用了家中謙客。騎快馬到河北,求王德用幫助。
此戰過後,朝廷必然派人查問具體的情況,讓王德用央請鄭朗,少說幾句惡話,放葛懷敏一馬。
中間還發生一些事。鄭朗也不知道的。
當初葛懷敏與鄭朗發生一些隱秘衝突,王德用也寫信過來斥責葛懷敏,不可以托大,自己僅是一個武將,鄭朗有可能是將來宋朝最重要的文臣,你用什麼與人家爭。葛懷敏不聽,依然我行我素。
所以王德用寫了兩封信,一封信寫給葛懷敏的,再次責備葛懷敏,另一封信給鄭朗,委婉地求了一下情。怎麼辦呢,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夫。
鄭朗笑了笑,對王德用家的門人說道:「請你轉告王相公,我與葛將軍無怨無仇,以前是有一些小節,真說起來,不算什麼。我知道怎麼做。」
將王德用門人打發走沒幾天,朝廷聖旨下達。
大封立功將士,鄭朗再次授爵,魏國公。是那一國的國公無所謂,是一個虛號,多用春秋諸國做國公名號。但具體到某一個人,往往考慮他的家鄉、或者他所在那一州做的事跡最大,或者其他一些因素。秦魏不要緊,春秋時秦魏不算,後來還有一些王朝,比如三國時的魏國,北魏、西魏,前秦後秦,秦國。這些王朝都分別擁有過西夏之境。因此前封秦國公,後封魏國公。
鄭朗還是婉拒。
後面的沒有當場拒絕,但讓鄭朗迷惑不解,問下旨的太監:「朝廷何召臣如此之速。」
「是呂相公向陛下進諫的。」
「呂相公?」
「是啊,包括讓陛下除授你參知政事,都是呂相公的提議。」
鄭朗莫名其妙。
沉思一下,說:「我暫時不能回京,這樣吧,我寫一封奏折進京,將情況稟報陛下,待到明年諸寨建好之後,陛下詔我進京,或者詔我去地方供職,臣不敢拒絕。」
不能走,這些事務委託給其他任何一個人,鄭朗都不放心。
北方那一步棋也沒有下完。
要走,最少到明年三月份才能離開西北。
拿起筆,寫了一份奏折,讓太監帶回京城,順便說了葛懷敏的情況,朝廷也在納悶,難道葛懷敏蠢到這種地步?鄭朗沒有說壞話,也沒有說好話,很公正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肯定葛懷敏沒有怯戰的想法,但也肯定了葛懷敏才能低下,不能領兵作戰,陛下,你還是早一點將曹彬那件盔甲收回去,邊關諸將有資格穿戴它的人很多,狄青、張亢等人都可以,唯獨葛懷敏沒有這資格。
看著欽差離開,四兒高興地跳起來,說道:「官人,你就是參知政事哪。」
「四兒,你高興太早了」崔嫻在邊上說道。
「大娘子,為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韓琦為何返回秦州時,在我家中留宿?城中有驛站,有客棧,城外有軍營,論關係他與尹洙走得比我家官人更親近。是為何?」
「他看重我家官人。」
「四兒,是啊,他是看中了我家官人。」
兩個看中意思可是不同的,四兒聽得有些糊塗。
「那天晚上他與官人談了很多,多爭的是戰是和。四兒,可記前好水川之敗前發生了什麼事?」
「大娘子,他不會恨范……」四兒害怕的捂起嘴巴。
「官人立的功最大,可歲數小,即便進入朝堂,又能做什麼?早朝之時,有青年官員,可他們全部站在後面的,官人往前面一站,別人不顯眼,自己也會感到扎眼睛。官人年齡不夠,可是韓琦勉強夠了。朝廷不久便會與西夏人議和,諸緣邊大臣會皆數召回,其中功勞最著者,也不過是我家官人,韓琦,范仲淹,龐籍功勞都差了些。但官人年齡太輕,因此辦什麼事,假手於人,藉著諸人的力量,將一件件事務落實……這一回你知道韓琦想法了?」
「他是想官人以後協助他……」
「對,做他的幫手,不然他在君子黨中還是很難爭過范仲淹。所以那天晚上留宿我家,與官人促膝談心,相談甚歡。」
「原來,原來……」
「倒不是害怕他玩心機,但范韓之爭,再有君子黨與小人黨之爭,將來廟堂會鬧成什麼樣子?此時官人進入中樞,擔任真正的國家副相,是好事還是壞事。不僅如此,你可知道李文貴。」
「知道啊,讓龐籍請到延州去,為此范仲淹還寫信給了官人。」
「這一舉更長遠啊,四兒。」崔嫻說完呵呵的樂。開始內鬥了,一個比一個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