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大中庸(上)
沒往人身上砸,看到幾個女子,全部落向偏處。但大棒子落下去,還是發出嚇人的響聲。
崔嫻不知道,嚇著了,弱弱地問:「請問這裡是新知州的家嗎?」
別人不好說,自家那個小官人知道的,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不會這麼凶,難道隔壁的百姓指錯了地方?
鄭朗已經走出來。
崔嫻氣苦,道:「官人,你就是這樣迎接我的?」
鄭朗呵呵一樂,道:「恕罪則個。」然後看了看她身後,除環兒外,還有五名織女,都是從鄭家莊帶過來的,全認識。另外還有崔家兩個僕人,以及一些行李,還有幾輛紡車。又道:「怎麼你現在就來了?」
要守一年的孝,還早呢。
「進去說。」
已經有百姓圍觀過來,崔嫻依然穿著孝服,但遮不住她的國色天香,有的百姓嘖嘖稱奇:「狀元公的小娘子好漂亮啊。」
「那是,狀元公的小娘子能不漂亮嗎?」
呂三叔也施了一禮,他不是普通僕人,鄭朗也不可能將他當成普通僕人來看,整成了這一行的大管家。因此看得清楚,鄭朗對幾個學生的培養,讓他磨牙齒,不是恨的,而是無語的。教學問,教做事,還教……治國治民,他培養的不是幾位宰相,而是幾位曠世千古的賢相。在給呂夷簡的信中,呂三叔就含蓄地說出這一點。
三郎君這樣培養下去,可了不得,有可能將來會勝過你,與大呂相公(呂蒙正)相提並論了。
這封信會將呂夷簡夫婦樂成什麼樣子,看不到,可呂三叔心中清楚,這一門有可能要出四位以上的宰相,嚴家的小子能有多少出息,要看他以後努力了。
一門四相公,還有可能皆是一代名相,換自家呂相公過來,也得尊重。
行完禮後,瞅了一眼崔嫻,一身孝服,編著三寸高的貝頭髻,也就是少婦髻。可以編,雖洞房之夜出了事,人家完成婚儀的。只是髻頭矮了一些。箇中原因他不知,是鄭朗無意中與她說了一句,不喜歡那些高大貝頭,於是編得矮。
薄薄的嘴唇,一對清秀有神的丹鳳眼,苗條的身材,一個很標準的美人。心裡道,難怪起了那麼多風波,換自己有這樣一個女兒,也要慎重。
江杏兒與四兒也過來行禮,讓崔嫻扶起來。
相公喜歡她們,讓步了,用溫和的語氣與兩女說話。客套完了,坐下來,崔嫻又問:「為什麼要打妾?」
然後嗔怪的飛眼。
「不是要打你,」鄭朗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那簡單啊,你接任就是。」
「現在就接任?」
「是啊,雖案子在你沒有接任前發生的,可朝廷制度也不是不允許讓你接手前任案件。為什麼不能接任?」崔嫻道。若論智慧與閱歷,她不如鄭朗,無論再怎麼聰明,歲數才這點大。
論學問也不如,論見識更不如。論看問題的制高點,休說她,整個宋朝也沒有一人有鄭朗的本事。以後成長起來的司馬光、王安石,現在的呂夷簡、龐籍、范仲淹皆不行。
但有一樣,崔嫻勝過了鄭朗。官場!
崔有節嚴格說是宋朝成千上萬打醬油群體中的一員,可能打醬油打到東京城附近州府擔任一名知州,也是有些本事的。
崔嫻耳聞目睹之下,對官場內幕比鄭朗更熟悉。
還有兩個人也可以做到,司馬光與呂公著,可這兩個人小時候是一個乖寶寶,在學問上很用功,雙方家教卻沒有教導什麼官場經驗。本該有的,卻沒有了,智慧是有的。
這幾人組合在一起,真要pk,呂夷簡若不發揮強大的關係網,也未必佔到上風。然而對官場皆不熟悉,恰恰是這一行幾人最大的短處。
崔嫻一來,立即彌補過來,又道:「你一表態,狀告的百姓會更多,那一州那一縣,都有一些不平的事。站在自己角度受了委屈,但站在他人角度,未必是委屈。可你給他們希望,這樣一件件案子上來,各縣縣令必然不處理,那麼會繼續到州衙來狀告。王知州休說數天,數月也休想交接。官人想不想看到這個結果?」
鄭朗肯定不想,他挑張家六虎出來,僅是選出一隻賅猴的雞。沒有張家六虎,也會挑朱家五霸,曹家七豹等等,總要找一個雞出來,張家六虎是悲催鬼,讓鄭朗碰到,那麼就是他們了。
可鄭朗不想事態擴大。
崔嫻又說道:「王知州是一個混資歷的官員,這種心態注定他是一個和事佬,以前做事不會雷厲風行。不像你……」
無限嬌羞又有些欣賞的看鄭朗一眼,丈夫的做法很得她欣賞,平時行事不溫不火,慢條絲理,一旦做起來,卻是雷厲風行,張馳有道,連八大王說陰了就陰了!要不要改天問一問如何陰的,怎麼自己就是沒有想出來呢。
「就算他此事為了完成交接,想快點將事務處理清楚,因為以前他的做法,百姓怠慢,張家那幾隻貓……咯咯……」崔嫻提到了貓,不由地樂了起來,官人這個詞眼用得好,又道:「也未必會服。會拖得久,對官人說,不美。只要你此時快點交接,反而張家那幾隻貓……咯咯……害怕你,會很快招供。威也立了,官人可以樹恩立德啦。」
對崔嫻來說,可不會講什麼儒家的中庸、仁義,只有成與敗。與崔有節不像,崔有節性格溫和,與徐氏不像,徐氏眼光短淺,市儈。崔嫻融合了兩人優良的基因,成了一個真正的功利主義者。
鄭朗啼笑皆非,但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話有理。忽然又看了看身邊的人,江杏兒是書癡,四兒是小糊塗,司馬光腹黑,王安石倔強,呂公著溫厚,嚴榮老實,還有崔嫻的功利,幾乎就沒有正常的人類。
又好氣又好笑地笑了一下,問道:「你怎麼來了?」
將鄭朗的手拉住,拉到房間裡。
二人是夫妻,不用再避諱。
來到房間裡,崔嫻說道:「你離開鄭州後不久,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那幾位世子忽然派人過來對我爹爹說,只要我家願意,會娶我做一個王妃,然後再懇求皇上賜你一個良家子。」
「是誰?」
「未說那一位世子。」
「這可奇怪了……」鄭朗道。非是唐朝,在宋朝駙馬不值錢,比唐朝都更不值錢,甚至有可能好的士子不肯娶,並且朝中士大夫也不讓他們娶,比如某位公主看中鄭朗,趙禎讓鄭朗迎娶,那麼朝堂上會吵翻天的,陛下,你幹嘛啊,想廢去國家一個棟樑之材?娶了公主要避諱,就不能直接參與政治了。於是有的公主僅能嫁給一名商人。
相同,王妃也不值錢,除了一個尊貴的名號外,又能有什麼,圈養成一頭貴豬,一點參與政治的權利都沒有。況且還不是趙禎的親兄弟,看一看八大王趙元儼是什麼局面,就知道了。閉門不出!
一個是前程一片光明的最小三元,一個是有名無實的世子,換丈母娘在世,也知道這個選擇題如何做了。還有呢,二人成過親,沒有特殊情況,誰願毀去這門親事?
這幾個世子提出這個議親,很無理的。
崔嫻道:「父親大人也問過,當時那個管事答曰,是在京城時看到妾身,念念不忘,日思夜想,於是來到蔡州,一直不好開口提出,陛下又派人召他們回去,臨離開時提出來,若同意大家想想辦法,若不同意也就算了。」
「京城?」
「妾也要出去看一看,沒想到……你權當娶了一個紅顏禍水回來,」崔嫻說完了,丹鳳眼又飛動起來,有些小得意。
此時的紅顏禍水是兩詞,一出《漢書.孝許成皇后傳》,一出《趙飛燕傳》,貶義沒有後來的嚴重。
鄭朗又看了看崔嫻,這也有可能,自己妻子相貌是有了,是很好的,若是貪色者,是有可能「日思夜想」。但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為什麼某一位世子看到了崔嫻,又看中了崔嫻。高衙內在中間又扮演了什麼光榮角色?
但有一個原因終於想出來,為什麼趙允讓這三位「清流」世子居然與趙允迪裹在一起,也來到上蔡,大約正是為幫助這個世子達成心願才來的。
這個多情種子是誰啊?
崔嫻又說道:「妾與父親大人害怕多事,於是妾悄悄地收拾行李,離開蔡州,到你家中,帶了一些織機與五名織女過來。給了她們一些錢,讓她們一道到江南來,傳授你州內婦女們的織藝。妾在家聽過,在你家也聽過,江南的生絲多,可技藝不精良,不及山東河北河南遠矣。也是為你謀一項政績。」
「這個主意好。」鄭朗誇道。
「妾也會了許多紡織技巧,手藝還不錯的,若是妾身帶著你州內的婦人們,親自傳授她們本事,她們會不會感謝你?」
鄭朗呵呵一笑,看來聰明人若將聰明用對地方,也是不錯的。
「你感謝不感謝妾?」
「感謝。」
「如何感謝?」
看了看房門口,盯著她誘人的嘴唇,鄭朗走過去,將她強行摟在懷中,來了一個深吻,還用舌頭伸進崔嫻的嘴中。崔嫻是雲英之身,開了男女的情竇,可從來沒有嘗過男女的滋味。
一番深吻,身體已經軟了下去,迷茫地用丁香小舌胡亂的回應著,眼睛閉了上去,嘴中發出一兩聲嬌吟:「嗯……嗯。」
嘴唇鬆開,鄭朗又用手伸進有些汗濕的衣襟裡,一邊撫摸軟軟的麵包,一邊輕輕在那粒小櫻桃上撥弄著,道:「這樣感謝如何?」
「你是輕薄妾。」
「官人輕薄娘子,天經地義,崔家小娘子,此狀本官不受也。」
崔嫻清醒過來,打了他一下手,說:「呆會兒讓妾如何見人,白天裡宣……淫,不好的。」
然而胸口在鄭朗撫摸下,一顆心跳得厲害,身體更軟,全身火燙,更軟綿綿的倚在鄭朗手腕上。
又道:「不行哪,妾身雖避麻煩,提前來了,可生母喪故,一年孝期要守的。一年後,不對,僅十個月後,妾給你。你不要也……不……行。」最後像蚊子聲,越來越輕。
「可是我答應過,今年冬天讓江杏兒與四兒替我暖床了。」
「那不……」突然停下來,不能無理取鬧,官人做得不錯了,到現在那兩個小婢都沒有動,不容易,盯著鄭朗說:「那妾也陪你暖床,幾個人在床上,你能做什麼?」
「幾人人哪?」鄭朗眼前浮現出那一幕,真期待啊。
這樣想著,手就滑了下去。
「嗯嗯……哪裡……嗯嗯……不行……嗯嗯……羞人。」說完了,崔嫻身體就往下墜。
真的不行了,再不放手,什麼事也能發生,鄭朗得意的將她鬆開,扶她坐在椅子上,問:「為什麼這麼快?」
「妾帶著人帶著織機,上了船,從蔡水下汴水,到宋州就上了岸,從陸地到廬州,從廬州重新僱船下淝水、巢湖、濡須水,行程苦了一些,抄了近路,速度卻快了一些。」
「原來如此,我出去安排。」
「嗯,」此時崔嫻身體軟了,衣服也讓鄭朗弄亂了,滿臉紅暈,香汗淋漓,不收拾一下,不好出去,然後又道:「你過來。」
用袖子擦著鄭朗手指,嬌羞的道:「哪裡不能……摸。」
「你不懂,這才是閨房之樂,」鄭朗哈哈一笑,走了出去。
先擠一下,以後定居下來,還要重新安排,不過不用買房子,租幾間房屋,讓幾名織女住下來,現在來的是時候,可以授蠶絲,可以授麻葛,到了秋後,她們就要離開太平州。
忽然想一想,崔嫻也很不錯,自己怎麼沒有想到呢。不是沒有想到,他盯得目標更大,是幾萬畝,幾十萬畝的一個個大圩,是一個大商埠……
鄭朗開始交接,還有幾天時間。
一一查賬,清點公文案件。
消息傳出去,告狀的百姓更多。
能稱為張家六虎,是做了許多不好的事。家大業大,兩個小圩一千多畝地,侵佔有一千多畝的湖澤,還有一個大生絲作坊。可腳步沒有停下來,家中六兄弟,放在一人身上很滿足的財產,六人一分,一家能剩多少?
因此,繼續吞併,兄弟六人不會武藝,整個南方練武的人皆不多,倒是河北河東陝西一帶,受外敵侵襲,許多人練武習藝。但勝在塊頭大,他們不會武藝,百姓也不會武藝,除兼併外,還有其他不好的事,比如強佔一些小的財產,樹桑、菜地、房基地,或者打一打村民,調戲一下良家婦女,侮罵,不尊重族中的長輩,等等。
有的事不大,但的確觸犯了律法,不過皆不重,並沒有出人命,倒是二十餘戶村民讓他們打傷過。
農村這一現象很嚴重,識字的人不多,打官司麻煩,只好用拳頭解決問題,他們做得稍過份一些,這才惡名遠揚。
可過問可不過問的那一種。
還有更多的是雞毛蒜皮的事,這些案件換誰做縣令,也不會受的。
但百姓知道新知州要拿張家這六頭虎開刀,平時受了欺負,機會難得,一個個前往縣衙告狀,不受,隔壁就是州衙,最後案件一個個堆到王知州手上。
放在個體,這類案件皆不是大案子,然而堆得多,可以看到張家六虎的惡劣斑斑。
沒有訟鬼替他們辨護,張家六虎變成了六隻病貓,鄭朗要接任,恐怕對他們處理更嚴厲,雖然他們弟兄六人,有兩人應了差役,一是衙前,一是當塗縣的小吏,但終是民,與官府相鬥,能有什麼好結果。
補賦稅,交賠償受害人的罰金,兩天下來,家中損失了七八千緡財產,湖澤官府收了,作坊便賣了,僅剩下兩個小圩,其實宣告他們從中上等地主變成了小地主。
沒有了財,還能有勢麼?
鄭朗這才交接。
但果如他與崔嫻所料,看到張家的結果,更多的貧困百姓膽子大起來,紛紛上訴狀告。
這是不行的,正是這苦逼的差役法,若全部開火,不要說以後不便治理,有可能馬上州縣諸吏造反起義。
第一天讓人張貼一張榜文,州縣諸民富豪者勿得仗勢欺凌貧困百姓,貧困百姓者勿得無理誣告富豪者,擾亂州境秩序。
得及時將這股告狀風氣壓下去。
到了次日,已經是七月初,鄭朗到州衙上任。
然而州衙門口前來了許多人。
鄭朗看了看他們衣著打扮,十分不悅地喝道:「你們圍在衙門前,想做什麼?」
還是差役法。
宋朝一改前代弊端,於是將百姓分成五等,貧困百姓承擔稅賦,富戶承擔差役,一為吏,二為衙前,三為耆戶長、弓手、壯丁,四為其他職役。這樣為國家節約大量開支,但更多的弊端產生。
這個鄭朗不想動,很麻煩的。至少眼下不想碰這個燙手的山芋。
可正是這個差役法,讓他同樣不敢動所有富戶,那怕這些富戶全是惡霸劣紳。一是他們在鄉里的影響力,二就是吏、衙前,特別是吏,自都孔目官至糧料押司凡十階,皆由這些富戶擔任,一無薪水,二無官告,可他們是地頭蛇。「官人者,異鄉之人,官人年滿者三考,成資者兩考,吏人則長子孫於期間,官人視事,則左右前後皆吏人也,故官人為吏所欺,為吏所賣,亦其勢然。」「根固窟穴,權勢勳炙,濫恩橫賜,自佔優比。」
地方官赴任後,兩眼漆黑,庸碌無為者完全置於諸吏股掌中,任其擺弄。即便一個精明強幹者,也要受其影響。比如鄭朗,在考慮治如何治理太平州未來時,就分出了一大部分心思,放在這個諸吏身上。
無奈之!
包括殺雞賅猴,也是一種震賅。
就是這樣了,今天在做什麼?難道給自己臉色看?
話音一了,忽然這幾十個衣冠楚楚者全部跪下來,道:「知州,都說你是文奎星下凡的,救救我們吧。」
呂三叔有些暈了,雖有少數貧困百姓開始向其他富戶開火,昨天鄭朗及時下了命令,懸於城門外,不能逼得你們到這種地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