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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君子 文 / 午後方晴

    第一百六十四章君子

    朱文濟不顧宋太宗的意願,強行僅用七弦鼓了《風入松》之後,開始了隱居生活,你是宋朝皇帝,咱惹不起,躲得起。到了他的學生慧日寺的夷中大師,更是一個方外之人,咱是大和尚了,修的是清靜無為,什麼天家皇家,別來煩我。

    宋朝皇室很自覺,再加上宋真宗是一個老好人,諸卿,你們別提此人,就當世上沒有這個大和尚。然後到了他兩個學生知日與義海,更是將師門這種孤傲的傳統發揚光大。

    義海直接遠離是非,跑到越州法華山隱居了。知日本來就是京城人,沒有走,可誰也別想打擾。當今論琴技之妙,義海第一,知日第二,他人無法作想與之並論。這樣一個人在天子腳底下,小皇帝當真不知道?

    可同樣很自覺,那怕鄭朗不知用了多少本琴譜將知日凡心勾起來,誘惑大和尚破例授他琴技,小皇帝也沒有想過聽這個大和尚的琴音。

    省得自找沒趣。

    大和尚來皇宮了?

    小皇帝暫時忘記朝堂上帶來的所有苦惱,想迎出去,被閻文應一把拉住:「陛下,雖是高僧,可他是臣子,別的不說,言臣聽聞後,又要囉嗦。」

    趙禎恍若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身體軟下來,搖頭,說:「閻都知,你替朕去迎一迎。」

    但小皇帝還是迎到殿門外,看著知日,白色僧裟,一塵不染,一張方臉上無喜也無憂,雙眼炯炯有神。高僧哪!小皇帝歡喜的說道:「見過大師,見過道長。」

    「老衲參見陛下,」知日隨意的合了一個什。

    小皇帝謙遜尊敬的態度,讓他心中的不滿稍稍減了一分,還是不大樂意。

    「來,來,坐,請坐。來人,上茶。」

    「陛下,勿用,老衲被鄭小施主所惑,又動了貪念,罪過罪過,」大和尚直搖頭,又道:「老衲彈幾支曲子就走。」

    小皇帝沒有敢強求,這個大和尚,能讓他的布履踏入皇宮,就很不容易啦,再強求,那就是成了慾壑難填。不過也沒有關係,大不了從內庫裡撥出一些錢帛饋贈,若言官反對,從朕的用度裡省出一些,你們總不會說話吧!

    然後又看著衛中正,衛中正也不差的,不然也不會為了友誼,百金都不要了。姿態同樣很優雅。不過聽說了鄭朗送知日曲譜時,也動了貪念,鄭朗只好讓江杏兒在知日禪院裡,將自己送給知日的曲譜重新謄抄一遍,贈送給了衛中正。

    因為要離開京城,最後讓小皇帝快樂一下,於是也將衛中正請來。

    小皇帝想到朝堂上群臣的嘴臉,再看著這三人,產生一種錯覺,別聽琴了,就是看著三人,都感到了陣陣春風襲面,暖意洋洋。

    第一支曲子便是暖意洋洋,《春曉吟》。

    在路上選了五支曲子,皆是平淡,或者充滿喜悅,或者莊嚴洪正的曲譜,沒有一首象《烏夜啼》或者《古怨》那樣的淒慘靡靡之音。

    《春曉吟》故名思義,是描寫春天黎明時的場景,本來黎明時分很讓人心動,再加上春天的黎明,無疑充滿了喜悅、欣欣向榮之意。

    幾乎所有有名氣的斫琴師,本身琴技造詣都很深,論真實的琴技,衛中正雖不及知日,但在眼下的鄭朗之上。這個是急不來的,儘管有曲譜,手法的熟練,深重,長短,就是按照曲譜來,彈出來的效果載然不同。因此,以知日為主彈,衛中正與鄭朗配合。

    一支曲子在三人的精妙指法彈下來,都讓小皇帝感到春天重新降臨到了皇宮,喃喃道:「妙啊妙。」

    再彈了《普庵咒》,在三人配合下,此《普庵咒》已大非鄭朗為柳永彈奏時的《普庵咒》。

    轉到了《春江花月夜》、《醉漁唱晚》,最後到《陽春》結束。彈曲了,知日轉身就走,連茶都沒有喝。小皇帝很無語,暈,我這皇宮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幹嘛呢。

    但這才叫真正的隱士,恭敬的將知日與衛中正送出大殿門口。轉過頭來,對鄭朗說道:「太奢侈了。」

    小皇帝欣賞到了一場華麗的古琴演出,但不是不知道其中的輕重。休說知日,就是鄭朗,在他心中地位越來越高,連字都捨不得求他寫,況且奏琴,若不是鄭朗主動提出,小皇帝絕對不會主動提出讓鄭朗為他鼓琴的,所以說太奢侈了。

    又說道:「鄭解元,如何使知日禪師前來皇宮的?」

    「陛下,勿要惦念,臣只答應給他二十本曲譜。」

    「二十本哪?」小皇帝嘴張得老大,這非是謄抄的曲譜,那麼抄就是了,而全部是「原創」,至少每一支曲子得能讓這個大和尚瞧得上眼。不要二十本曲譜,就是五本六本,尋常琴師終生想也不敢想。

    「陛下,真的勿要惦念,這也是臣的雅好。」

    「唉,」小皇帝歎了一口氣,到了這時候,終於隱隱的感到鄭朗所說的情義無價,又想到了今天早朝范諷的種種,說道:「今天早朝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你不要往心裡去,朕心裡清楚。」

    「陛下請明言。」

    小皇帝將早朝的種種說了一遍。

    鄭朗啞然,大半天道:「也無妨,臣歲數很小,心性也淡,若不是為了太后,臣去年都不會參加解試考,畢竟臣許多事沒有想清楚,自己大道未明,如何為官?其實手中有多少權利,就要負多大責任,臣性子散漫,恐怕現在對官職興趣不是很大。他要說,就讓他說吧。前些年,臣在家中苦讀,外面謠傳紛紛揚揚,將臣說得很不堪,臣同樣也沒有在意過。況且僅僅是為太后畫一張長軸,盡臣子本職,何必怕他說?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反過來勸小皇帝。

    趙禎更是慚愧,不過聽了五曲,心情平靜下來,腦袋也靈活了,想起了一件事,說道:「朕記得當日說此諸臣,你曾歎了一口氣,言尤未盡,是何意思,不要瞞朕。」

    「陛下,他們是直臣,用意是好的,可非是魏征。」

    「說來。」

    「魏征也監督君臣得失,但不僅是監督君臣得失,更考慮到國家的大局與未來。若要一味的吹毛求疵,休說臣,房杜謹小慎微,失之君子風範,姚元之善長機心權謀,失之君子洪正,宋璟急躁剛直,失之君子器量,再如開國宰相韓王私心重,魏國公王太師過於沉默,才有先帝祥瑞之禍,寇萊公涓急。若一一全部用這種吹毛求疵的眼光去看,這些大臣即便為相,也會在言官的怦擊,很快遠離相位。這七人都做不好宰相了,陛下,你請誰來擔任宰相?又請誰來做你的臣子?」

    「是啊,」小皇帝茅塞頓開:「所以你說了一句,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能聽的就聽,不能聽的就當沒有聽到。」

    「是……」鄭朗答得很遲疑。

    這群君子黨們,你不聽就行了嗎?不聽也會扭住你的頭去聽!反正自己是毫無良策,小皇帝,你繼續受著吧。

    「因此臣說自己關了一些天是對的,過於激,失去了君子之道。君子如玉,溫潤有加,劉少監也說過,讓臣記住溫字。陛下,其中輕重之度,只能陛下自己掌握,臣小,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議。」

    小皇帝呵呵樂了,是啊,他還很小呢,自己又奢侈了。

    「臣今天就離開了,望陛下保重。」同樣說走就走,走得很快,回到了客棧,立即將行李拾上,返回鄭州。

    ***,君子黨們,俺也得罪不起啊。

    ……

    「陛下,鄭解元出城了。」閻文應說道。

    「這麼快就走了?」

    「是,所以今天他才請來知日與衛中正為陛下鼓琴。」

    「閻都知,朕好像突然覺得心裡憋得慌,」小皇帝說道。此時他眼前又浮現著鄭朗溫潤從容的風範,對自己的一片情義,在京城時不覺,經常往宮裡跑,畫畫像,或者偶爾替他鼓一曲琴,與他說一些知心的話,倒也不覺。

    但聽到鄭朗突然離開,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空蕩蕩、茫然若失的感覺。

    「陛下,臣也是,有時候看看他說說話,覺得好溫暖,」閻文應乘機拍了一個小小的馬屁。心裡卻想到,鄭家子不能忽視啊,眼下是呂相公,未來有可能就是此子。他以後再度進京,咱家得小心了。

    「你懂什麼?」小皇帝笑罵一句,心裡同樣說了一句,古人說,一日不見如三秋兮,誠不欺我也。當然,他自己是皇帝,鄭朗是臣子,這句話只能放在心中,不能說出來的。

    又說道:「去將李相公、薛相公與張相公喊來。」

    「喏。」

    一會兒李迪、張士遜與薛奎帶了進來,小皇帝遞來一疊記錄,是他與鄭朗談話的記錄,包括今天所說的一些話。

    三個宰相翻了翻,薛奎說道:「此子才乃君子如玉,溫潤有加。」

    看看人家,連辨都懶得辨,高風亮節如此。但薛奎說好話不僅是確實佩服鄭朗的才氣,也是看到小皇帝很器重,順便讓小皇帝開心一下。

    張士遜更是誇大,道:「此乃我大宋之福,所以人才輩出。」

    李迪看著這兩個大佬將鄭家子誇得如此,都不好意思說了,但看著這一份份記錄,心中還是有些感慨的,這小子自己沒有與他打過交道,聽說最善長的就是經義之學與字,然而與小皇帝交談時卻很少談到經義,談的多是國事與做人,並且別以為他小,有許多地方很有見解與長遠的眼光。

    范諷今天找他的麻煩,能說,作為一個臣子與皇帝走得太親近,總有些不好,可過了。於是沉默不言,誰知道小皇帝突然說道:「朕倒想起一段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此子最好的寫照。」

    李迪再次不言,面對老太太與八賢王,這小子從來沒有害怕過,豈不是威武不能屈?小皇帝再三賞賜,不受,豈不是富貴不能淫?關在大牢裡,不以為憂,反而乘機悟道,豈不是貧賤不能移?

    雖然他與范諷關係良好,可細想此子風采,居然也想得有些癡了。

    五月槐樹開花,花若白雪,風揚花落,卻像是無聲無息將一片高潔灑落到了人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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