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更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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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
「文寬夫。」
范仲淹不由搖了一下頭,果然是問字不問貴賤,自己與歐陽修二人出身貧寒。然而這個文寬夫……
也就是文彥博,原來姓敬,其曾祖父文崇遠避石敬瑭讀,改其氏為文,高祖又復其姓,宋太宗時,避宋翼祖趙敬廟諱,再度改為文。這姓氏改了又改,可一家子不得了。文崇遠為燕國公,文銳又為周國公,其父文洎為魏國公。
更榮耀的還是在後面,文彥博有八子三十九孫,一半人皆入朝為官,歷要職。可以說是北宋最頂尖的官宦世家。
他的消息,范仲淹都知道,是去年一道與歐陽修考中進士的,現在擔任翼縣知縣。
鄭朗只確認一下,史書上這一段記載得不是很清晰,要麼還在京城候職,要麼在翼縣擔任知縣,要麼在絳州擔任通判。後面兩者問題皆不大,翼縣本來就在絳州境內,若是在京城,自己恐怕會白跑一趟。
問一下,是做一個確認的。
得知文彥博的消息,立即告辭,此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離開了河中府,一路向北。以黃河為界,北方再也看不到水稻了。大道兩邊全部是高梁地,快到成熟的時候,一個個彎下金色的梁穗。也夾有少量豆子,同樣快到了成熟的時候。
葉子還沒有黃,青色的葉子,在末夏的南風吹拂下,閃起了綠色的波浪。景色好,鄭朗暫時放下了心中亂蓬蓬的念頭,觀察著一路大好風光。心裡面卻在琢磨著如何將這些景色帶入繪畫當中。
這一點不是范仲淹所能知道的,不然又要勸說一番。
然而此行略有些不快。
無他,是這次拜訪的這個大神觀念有些怪。
在他想法中,他認為書法是小技,是工具,當然,字也要寫好。為了寫好字,他也下過一番苦功,曾遍覽諸家書法,連蘇靈芝這樣的唐朝沒有名氣的書法小家,都留心過,斥為墨豬。
看了看後,覺得顏真卿字蠻好的,於是鑽研了一番。
好了,我的書法滿足「工具」需要了。
可是不是如此呢?若別人,也許真成了工具,可他超人的才氣,胸中珠磯羅列,放在書法上,書法怎麼會僅「滿足」二字。相反,正是他這種不作為,與傳統書法有些相悖,比如從不藏頭護尾,卻讓他的書體自有一種自然平淡之氣,雖出自然,仍不失雅逸的書卷氣極濃的文士書風。不能比蘇米蔡黃,但在北宋之初,文體是佔據著重要的一席之地。
可正因為這性格,當看到鄭朗將米體寫出來後,文彥博皺眉道:「好了。」
當作「工具」了,你才十四歲,有此足夠!
還是下苦心鑽研學業吧,這才是你的正事。
並且拉著鄭朗坐下來,進行勸說。
遇到了這個大佬,鄭朗怎麼辦?就是寫出不遑二王的字跡出來,人家也未必說你有本事。
聽了大半天,有些汗,這樣下去不行哪,我是來觀摩你的字,結果一個字沒有看到,反而讓你口吐蓮花,說得心慌意亂。於是道:「文縣令,小子問一句。聽說你喜歡釋家?」
「不錯,」這也不是醜事,以儒家治學治政治國,以釋家修心養性,此舉說到天邊去,也沒有人敢反對。
「為何不作一賦,禁止天下人信仰道家?」
文彥博愕然,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這樣玩。宋朝皇室信仰的是什麼?正是道教。
「文縣令,若是天下所有農夫放下耒鋤,讀書識字,期求謀一官半職,工匠亦是如此,商人也是如此,那會如何?」
文彥博更是不能回答。
「人各有志,本來我也不急,畢竟年還幼,然困於心,無法安心學業,所以才出行,遍觀諸家手法,以求突破。只有突破,才心繼續專心讀書。文縣令何必反對?」
文彥博讓他說得無法回答,只好勉強的寫了幾百字給他。
但臨走時,又再次苦口婆心的勸說。
走了好遠,江杏兒才鬆了一口氣,敢情文彥博的口吐蓮花,她也有壓力,拍著誘人的胸口說道:「此人好煩恬,不就是出身好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非是,」鄭朗搖了搖頭,此次拜訪數人,文彥博也算得上未來的巨神之一。此君還沒有成長起來,一旦「醒悟」,以此君的戰鬥力與嘴巴子功夫,今天不但討不到字,有可能被他活活虐死。這僅是個人性格立場的問題,與出身無半點關係。
但讓文彥博說教了大半天,這一行收穫並不大。索性來到汾水河畔,雇了一艘稍大的船隻,帶了一些草料,將大黑牽上船,幾人將牛車合力抬上船舶,順著汾水而下,再沿黃河,直向京城。
順流而下,船速十分快。眨眼之間就來到了三門,看著兩岸山石崔嵬,黃河上船帆點點,兩邊還響著縴夫的號子聲,江杏兒與四兒興致勃勃。
船夫臉色卻慎重起來。
無他,這一段是黃河漕運最險的一段。
南邊是鬼門半島,北邊是人門半島,一南一北,一下一上,尖兀的延伸於黃河之上。中間又有神門與鬼門兩個大島,生生的將黃河切成窄小的三段。水流到了此處,變得湍急異常。
並且因為鬼門半島立在下游,帶來的回流,使神門與鬼門河水更急,就是技術高明,得以駛過去,也會百分之百撞到鬼門半島的礁石上。只有人門河才是唯一通航的渠道。
但險處不僅於此,駛過人門河,下面一百多米處正好是一個大石柱,隋楊廣為了開鑿此石柱花了無數人力物力,終沒有成功。黃河沖涮了幾百萬幾千萬年,也沒有將此石沖走。
因此,有一個成語叫砥柱中流,說的就是這塊大石頭。
它是褒義詞,實際上古今往來,無數船舶因為此石柱,航行時撞了上去,船翻人亡。說它是砥柱中流,不如說它是一個真正的鬼門關、催命符!
船隻進了人門河。
兩個小丫頭這才變了臉色,水流急,船更急,船舶與河水相撞,發出雷鳴般的響聲。眨眼之間,就衝出了人門河,逕直向砥柱向撞去。
這才是最要命的。若按照水流的走向,正好對著砥住。
船夫拚命的扳過舵,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來。
江杏兒與四兒看著那高達數米的大石柱象飛一樣迎了過來,嚇得哇哇叫了起來。
最終在船夫的操作下,眼看撞上去時,舵扳了過去,正好從側面駛走。
江杏兒才與四兒抹了一把汗,河水一吹,身上不由發起冷意。
然後看著鄭朗,鄭朗卻發出一聲歎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當初趙匡胤敏銳的察覺到開封的地理位置不妙,想逐漸將都城從開封遷往洛陽,再從洛陽遷往長安,此舉很好的。都城到了長安,國家重心就轉到了西北,那麼西夏人還有沒有機會崛起?非但沒有,還有可能得到大量戰馬與騎兵,再以宋朝發達的「軍火」,有了潼關作為緩衝,會不會受辱於女真人?即便宋朝重文輕武,多半不會形成偏居南宋的格局吧?
但趙匡義這小子,那時候已起了歹心,用了不擾民勸阻了趙匡胤。不能遷,一遷趙匡義擔任了幾年開封府尹所積累的人氣,全部重新歸零。北宋贏弱的格局自此開始。
當然,後人也沒資格嘲笑。宋朝還好歹打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戰役。甚至差一點將越南都給兜掉了。再弱,也比後來……好!
一百步是永遠沒資格嘲笑五十步的!
但真如趙匡胤的安排,僅這個三門,一年就會死許多百姓。
這中間的是非對錯,誰個能講得清。
眨眼間,數十峰已過。思緒萬千,風景秀麗。鄭朗忽然長長的嘯了一聲:「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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