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推恩(下)
偌大的未央宮宣室殿一片安靜,所有的侍從早在一時辰前就被劉徹趕了出來,即使是最得寵的楊得意也不例外。
沒人敢靠近宣室殿,只能隱隱從裡面聽到一點聲音。
楊得意揮揮手一臉無奈的讓傳膳的官員退下,這已經是第三次前來詢問劉徹用膳的時間了。不過也不知道三人在裡面談了什麼,他也沒有那個膽子前去打擾。
抬眼掃了一下空中的秋日,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弱弱的秋日散發出最強烈的光芒,粗一看去,竟然被閃花了眼。楊得意忙不迭的閉眼,心中卻浮起一個單薄的身影。
「楊大人,皇后娘娘請您老去。」一個大長秋屬下的小侍女快步走到楊得意面前,躬身道。
「奴婢立即就去。」楊得意不敢怠慢,努力睜了幾下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閃爍模糊。皇后有召,尋思這裡一時半會也不會有結果,楊得意立即趕往皇后所在的椒房殿。
皇后衛子夫掌管內宮,外更有大將軍衛青是他親弟,別說楊得意是劉徹寵臣,即使他地位更加重要,以宦官在那時的地位,殺他只是一句話的工夫。
衛子夫詢問的正是劉徹之事,自登上皇后寶座以來,衛子夫就恪守婦道,勤勤勉勉,把一個諾大的後宮打理的緊緊有條。和她比起來,陳阿嬌在位之時只能用烏煙瘴氣來形容了。
「我聽大長秋說,陛下已經遲了一時辰沒用膳了,昨晚陛下歇息的晚,早上更是沒有用膳,現在想必精力不濟,你們是怎麼做事的,不知道勸下陛下嗎?」衛子夫皺起一雙好看的秀美,輕聲責道。
大長秋是官名,宣達皇后的旨意,是皇后管理內宮的臣屬,由宦官擔任,論職務只比楊得意略小。
楊得意哭著臉道:「奴婢不敢,不過一時辰前陛下召了大將軍和主父大人議事,將奴婢等都趕了出來,並金口玉言,非得傳召不得入內,奴婢也心急如焚啊。」
「大將軍也在?」衛子夫心中暗責衛青,不過她心性乖巧,不願恃寵而驕,更加不願違背劉徹意願:「既如此,記住一旦陛下吩咐了,立即請他用膳,還有,立即報與哀家知道。」
宣室殿內,劉徹正聽得如癡如醉,不住為主父偃的妙策傾服,聽到精妙之處更是忍不住拍案叫好。衛青也是臉上漸漸露出驚容,凝神聽著主父偃細細陳述,絲毫不敢洩漏。
正如那時當正午的烈日,主父偃此刻也到達了人生的巔峰,侃侃而談中將千古留名的推恩令緩緩道來,不過殿內三人任誰事先都不可能想到推恩令的劃時代意義。
「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彊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彊而合從以逆京師。今以法割削之,則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寸地封,則仁孝之道不宣。原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原,上以德施,實分其國,不削而稍弱矣。」
「好一句『實分其國,不削而稍弱』,卿家一言道破推恩本質。」劉徹拍案而起,雙目炯炯有神,哪裡還有一點疲態,興奮的在殿內來回踱步,仔細的推敲著每句話,遇到不解之處,立即詢問主父偃,主父偃的回答則更加讓他奮然。
「卿家此策和文帝時期賈誼之策『眾諸侯而少其力』倒極為類似,唉,可惜啊,可惜啊。」劉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頓時覺得這推恩之法頗為耳熟。
「賢臣也得遇明主方能一展抱負。」衛青道:「文帝雖賢,但老臣作梗,賈生不得重用,不問蒼生問鬼神,要是賈生生在當今,畢竟不負他的大才,不過主父大人才學淵博,以我之見,也未必下於賈生。」
劉徹聞言大喜,衛青這番奉承卻極為入耳,讓自命不凡的他心中欣喜。
劉徹憤然道:「其實朕倒認為先帝之時晁錯以法削之的法子更和朕的胃口,哈哈,世人皆不解晁錯,認為他糊塗辦事,操之過急,終於招來殺身之禍,這只是愚人之見,朕豈是如此庸才。朕倒認為晁錯之策正和當時之道,唉,父皇糊塗了,竟然錯斬了如此賢臣,不然戰敗七國之後讓晁錯削之,現時哪裡還用得著顧慮諸侯。」
劉徹只是隨意說說,哪裡知道這番話完全說到了他人內心深處。
主父偃臉上浮現一抹潮紅,身子激動的微微顫抖,熱淚慢慢盈眶,更是在心底暗暗祈禱:祖父啊,您在天之靈,聽到當今天子為您正名,九泉之下也得安息了。
劉徹沒有注意到激動的不能自己的主父偃,反倒是衛青多看了他幾眼,續道:「朕這數年來多翻前朝史實,心中實在太多感慨,就拿這削諸侯之策來說。其實賈誼和晁錯雖然方法不同,但引起的結果卻是相同的,正是文帝深知諸侯勢大,不從賈誼之策,看似老臣作梗,實是文帝保全賈誼之策。」
這番觀點實是石破天驚,震得兩人不知所措。
「兩位愛卿有誰能替朕解疑?」劉徹含笑望著兩人。
衛青稍一思索立即放棄,這實在不是他所長。
主父偃悄悄擦了下眼淚,細細思索起劉徹話中含意,半晌後突然恍然大悟:「微臣明白陛下深意了,文帝本是諸侯王中選出登位,其時諸侯之勢無比強大,眾諸侯而少其力之策必然會為諸侯識破,到時諸侯不服,起兵反抗,則江山有覆滅之險,賈生結果必然和晁錯一般無二。」
劉徹雙目閃閃發光,急促的吸了幾口氣,壓抑了心中的興奮:「賈誼、晁錯之策盡皆失敗,不在方法對錯,而在中央強大與否。」
「陛下明見。」兩人盡皆心悅臣服。
緊緊的盯著主父偃,劉徹一字字慢慢道:「削藩,正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