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夜訪（下）
趙破奴手按劍柄，全身肌肉緊繃起來。
韓安國猶如未覺，掃了朱諾一眼：「這就是那位誅殺淮陰侯灌賢的勇士吧？」
朱諾哼了一聲，殺氣稍減。
凌星小小的身子微顫，頓時明白到事情的異常。她雖然不知眼前的這位中年將領到底是誰，只知道對方姓韓，但雙方之間的對話無一不驚心動魄，現在更是聞得朱諾殺死一個列侯，頓時心驚膽顫，不能自己。
「不要嚇著了小孩子。」韓安國淡淡道。他身經百戰，哪裡會把這些小小威脅放在心上，這月餘的行軍生涯，使得這位將領陡然間獲得了新生般，言語間帶上了無比的威嚴，彷彿回到了全盛的年輕時期，那個叱詫風雲的韓安國彷彿又回來了。不僅輕易抵去了朱諾的殺機，更是神奇的撫平了凌星心中的驚懼。
多年的朝堂生活磨去了鋒芒，現在不過是回歸了而已……
「老夫一生穩重，你以為老夫會輕身涉險嗎？」韓安國朝向霍去病道。
在他的壓力之下，霍去病雙目中流轉著冷冷的光芒，身周洋溢著冰冷的氣勢，將生死榮辱盡皆拋到腦後，低聲道：「是去病唐突了。」
帳內的人感覺各自不同，朱諾和趙破奴早就多次經歷過霍去病這種情景，身子微微一抖就反應過來。凌星不通武藝，只是感覺帳內有點寒冷而已，微微向爐火靠近了點，方覺得好受不少。
韓安國則是一震，心中大奇，眼前的霍去病搖身一變變得冷漠無情，自己的氣勢再也無法對他產生丁點影響，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冰冷的雙目，帶著不似人類感情的冷漠。
「如此少年，的確少見。」韓安國嘖嘖稱奇，衛青的身上帶著一種溫和的氣息，像秋日溫暖人心，這個少年現在則冷漠冰冷，像冬日寒冰讓人敬而遠之。
冰冷的力量潮水般退卻，彈指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霍去病隨即回復常態。
「我們三人自淮南國潛逃，卻是實在有不得已的隱情在內，還請韓大人明鑒。」射殺曹襄之事，具體的情況只有他一人知曉，連趙破奴和朱諾都不得而知，現在韓安國擺出一副無害的樣子，讓霍去病心中躊躇。韓安國和衛家並無深交，先前他更是站在田蚡一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雙方還是敵人。
韓安國歎了口氣，眼望著西南方，神色嚴肅起來：「老夫前來漁陽之時，曾向陛下請戰，陛下開始並沒有說話，只是問了老夫一句：你明白了？唉。」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回憶起過去，但帳內眾人仍然被他哀傷的語氣吸引，沉浸入他的述說之中。
你明白了？知錯否？
短短數字道盡當時感情，可以想像得出當時韓安國聽到劉徹此話心中複雜難明的心情……
韓安國續道：「老夫恍然大悟，痛悔不已，過往種種，不堪回首。陛下慈悲，仍然對老夫信任有加，派老夫驅逐胡虜，鎮守漁陽。今上聖明，毫不偏私，寬恕仁厚，自此之後，老夫明瞭為臣者只需盡臣子本份即可，何須圖謀其它。」
霍去病聽得目瞪口呆，劉徹沒他說的這麼好吧？雖然他雄才偉略，不失為一代雄主。但也野心勃勃，對人毫不留情，有太多的大臣死於他的手上，而韓安國說的恐怕只有上古堯舜禹帝才能擔當的起。
心中一動，韓安國這番話表面上是回憶當時，讚美劉徹。但往深處一想，卻是在拐彎抹角的勸霍去病向劉徹自首，以求寬大為懷。和韓安國相比，霍去病現在何嘗不是犯了大錯，他正是以自己的經歷來勸霍去病而已。
「你可明白了？」韓安國仰頭自言自語道，似乎是緬懷當日劉徹此言。但霍去病明白他是說給自己聽的。
霍去病道：「多謝大人指點，去病受教了。」
雙方先前站在不同立場，韓安國自然不好名言，此時見霍去病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心下寬慰。
「老夫現今手握數萬大軍，在陛下面前說話還是有幾分份量。」韓安國拈鬚微笑道。無任霍去病射殺曹襄的情況如何，他並不關心，但是如果霍去病被抓那麼等待他的將莫測許多。如果自首，再加上他現在手握重兵，只要不是謀反，一般的事劉徹都會答應的，更不用說霍去病之事還遠未那麼嚴重。
霍去病大喜，韓安國的意思明白著就是願意為他說情：「多謝韓大人，但為我分說之事……」就算現在韓安國無事，但以霍去病對劉徹的瞭解，被忤逆了意思的劉徹絕對不會放過韓安國，必定會尋事治他之罪。
對於自首一事，霍去病同意了下來，實際上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身份暴露已然成為事實，韓安國深夜獨身前來完全說明了他的誠意，儘管想不明白韓安國為什麼幫助他，但已然無路可走，不然恐怕更糟。
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
在霍去病堅持之下，韓安國勉強答應下來將霍去病出現之事上報給劉徹知曉，等候劉徹處置。而他則先不幫霍去病說請，待探明劉徹真的決意不放過霍去病後再上疏求情。
「至於這位勇士……」韓安國掃了朱諾一眼。
「朱某安危不用你操心。」朱諾冷聲道。
「哈哈。」韓安國縱聲狂笑：「灌賢觸犯聖意，本當該死，勇士又何罪之有？」
朱諾一愣，暗罵一聲娘。
諸事辦妥，韓安國再不停留，起身就欲告辭而去。
「小丫頭。」出帳之前，韓安國童心突起，朝凌星眨眨眼笑道：「你這位蕭大哥其實只有十一歲。」
朗笑聲中，韓安國揭帳而出，夜中只聞他暢快的笑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