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仁這天早膳完,得知他要再被帶出去,張小碗就拿帕撫向眼角。
眼看她就要抽泣,汪永昭皺眉看她,「我讓他一邊看著,著人護著他。」
張小碗止住了手,拿眼小心地瞥他,哪料,那小心的一眼卻被汪永昭逮住,被汪永昭冷瞪了她一眼。
「我自是信老爺的。」張小碗忙笑著道。
見她笑得無甚誠意,汪永昭當真是不滿,不過還是一語不發,待她把兩兒的披風都繫緊了,腳上靴子也查過後,就手中牽著懷慕,懷中抱著懷仁走了。
張小碗送了他們出了院子,看著父子三人走遠了,這才回頭朝萍婆歎道,「前兩日還想著別讓他們過得太金貴了,可這回頭看著他們受苦,心裡卻還是極其捨不得,心疼得很。」
「當娘的都這樣。」萍婆過來扶她。
張小碗又往後看了看,終是沒看到兒子們被送回來,只好去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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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月底,邊漠的冬天寒冷了起來,去南邊行商的張小寶他們回來了,張小碗去了白羊鎮一趟,帶回了些東西。
張小寶這次回了次鄉,也給朱大田家捎回去了些什物,同時他也帶回來了一些朱大嬸給他們家的,其中也有些是給張小碗的。
張小碗還另得了兩隻白淨的兔子和幾十斤風乾的野豬肉。
張小寶小心翼翼抱出兩隻兔子出來時,張小碗還小嚇了一跳,聽小寶說是朱家那位壯大哥讓他捎給她的,她當下一愣,心下五味雜陳,到底還是把這兩隻兔子,還有說是他親手獵的野豬肉給帶了回來。
這一路回來也有兩個來月,光養活這兔子小寶他們肯定也是費了心神,怕也是受了不少叮囑。
她離開梧桐村的那個家鄉太多年了,朱家的那個壯小子長什麼樣,她都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當年聽說她要嫁人,他便來她家嚎哭,在地上打滾了一場,後來還是被朱大嬸拉走的。
兔子很溫馴,在篾竹筐裡一直都很安靜,張小碗進了府,猶豫了一下,還是讓萍子把兔子放到了廚房去養。
晚膳她伺候好了父子三人用膳,汪永昭沒回前院,坐在外屋的書案處看公務,張小碗坐在繡架前繡花,萍婆這時悄聲進來在她耳邊輕聲報,「剛廚房裡的丫環來報,說是剛去一看,筐裡的兔子走丟了一隻。」
「怎會?」張小碗略一思索,「小壞蛋呢?」
「哎呀,」萍婆捶膝,「莫不是小公子拿去了?」
「去看看罷。」張小碗無奈地搖搖頭,「找著了就送回去,告訴懷仁,他若是不老實睡覺,我便過去揍他的屁股。」
汪永昭聽她又是恐嚇小兒,抬眼看了她一眼,嘴間淡道,「懷仁精力好,晚睡一會無妨。」
張小碗朝他笑了笑,揮手讓婆子下去,這又低頭去看她繡的圖案。
看她手捏著金線全神貫注地在繡著給他的衣,汪永昭便也未再出聲,安心處理他的公務。
第二日,這日未出門的汪永昭午膳時一回後院,便對張小碗道,「懷仁要那兩隻兔子,我聽他背書背得甚通暢,便答應了給他。」
張小碗一怔,但笑著點了點頭,等這時與哥哥一起牽著手的懷仁進來問她討兔子,她便笑著點了頭,「你乖乖用膳,便給你。」
說著她就讓七婆她們帶兩個小兒去淨手,她則帶著萍婆去門口讓內管事傳菜上來,吩咐了人,她便朝萍婆笑著輕道,「去鎮上找兩隻白色小兔子給小公子。」
萍婆一福身,等她笑著進去後,她便辦事去了。
張小碗以為這事只是小事,不過就是不好把故人千里迢迢帶來的兔子讓小兒糟蹋,可哪料,汪永昭不知從哪弄清了來龍去脈,這日一上午,她還在偏堂屋的火坑上繡著衣,就聽七婆跟火燒屁股一樣地衝到她面前報,「不好了,大老爺去了廚房,把那兩隻白兔子殺了,便是您前日帶回來的肉,也被拿去扔了餵狗了。」
張小碗忙下地穿了鞋,「這是怎回事?」
「我哪知曉,」七婆直拍著胸喘氣,「我一看老爺怒氣沖沖地往咱們後院廚房沖,就與萍大姐跟上去看,哪料竟是這麼回事,萍大姐便讓我回來趕緊告知您,好讓您心裡有個數。」
「我能有什麼數?」張小碗皺眉急步往外走。
「您慢著點,地滑。」
張小碗出了偏堂屋,在屏風那拿了狐皮披風剛披上,這時,關上的堂屋門就被一腳踹開,身上還穿了早上她給他穿的狐衣的汪永昭站在門口怒瞪她,「你這是要去哪?」
「找您啊。」
「找我?」汪永昭把手上張小碗為他做的皮手套狠狠地摘下來,重重地扔到地上,「我看你是要回娘家罷!」
張小碗先是被他多年不見的狠戾口氣嚇了一跳,隨即就了悟過來是怎麼回事了。
到底是她輕忽了,這府裡上下,這鎮子里外,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我回娘家做甚?」張小碗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但面上還是力持冷靜地道,「我聽說您在發火呢,也不知何事惹了您,便想過去看看。」
「何事惹了我?」汪永昭冷笑,大步走了主位,掀袍坐下,那眼裡還冒著熊熊的火光。
「夫人。」掩門的江小山都快哭出來了。
跟上來的婆子也全鴉雀無聲。
眼瞅著一個比一個更可憐似的,張小碗揮揮手,「都出去。」
她一下令,婆子,江小山,還有護衛全都腳都不帶停一下地走了,留下張小碗看著瞬間閉上的門,無奈地閉了閉眼。
這都叫什麼事。
「您冷嗎?」只閉一眼的時間,張小碗便睜眼轉回身,朝汪永昭走了過去,「喝杯參茶暖暖身罷?」
汪永昭生硬地回絕了,「不用。」
張小碗沒理會他,回了偏堂屋去拿了自己那杯參茶出來,放到他面前,「我讓他們都下去了,也不在外面,您便拿著我的喝兩口罷。」
「你讓我喝你的剩茶?」汪永昭更加怒不可遏。
張小碗自來不是個好對付的,她只是這輩子只跟了汪永昭而已,並不代表她不懂男人,相反,她還稍微懂得一點,於是嘴裡便淡淡回道,「也就您能喝得,要是換個人,就是那神仙大帝來了,妾也不給他喝。」
汪永昭聽得瞪眼,本要發怒,卻無端地因著這句話發不出來火來。
良久後,他才僵硬地伸了手,端起了茶碗,小抿了一口,便又板著臉把茶碗重重地擱桌上,「涼了。」
這府中日子才好過多久?外面的事又多,這大冬天的,外面極冷,邊漠的日子也難過得很,張小碗實在不願在這當口看著他生氣,便伸手拿過茶碗,就著他喝過的口子也喝了一口,然後面不改色地朝汪永昭道,「妾喝著不冷,您再喝喝看。」
汪永昭看著她伸過茶碗來的手,足看了好一會,隨即一言不發地起身把她抱了起來,回了那臥屋。
路上冷風吹來,張小碗一手掛著他的脖子,一手把自己身上的狐披風往他身上裹,嘴裡對快步走著的人輕輕柔柔說道,「也不是我說您,您是一府之主,孩兒都這般大了,怎地還動不動就生氣?」
「多嘴。」汪永昭見她在冷風中還要說話,便手一動,就勢把她的臉埋在了他的胸前,這便就回了房。
一到內屋,連衣都未解,他就脫了她的下面,就此探了進去。
後面他的發濕,額上全是汗後,他不再急不可耐,張小碗緩了一口氣,這才讓兩人脫了身上的束縛,進了被中。
她緊緊抓住他滿是淋漓汗水的燙熱後背,張小碗咬著他的肩頭承受著他的撞擊,到最後,她連呻吟的力氣都虛弱,兩人交頸,濕發交纏,身體也重疊在了一處,在最後那一刻,他滾燙而出時,張小碗眼前一片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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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桶中,換汪永昭輕咬著張小碗的肩頭,張小碗躺在他的懷裡閉著眼睛休憩,想著還好這是他們的都府,後院更是她的地方,要不然,這個當口這把年紀還白日宣淫,都不知會被說成什麼樣。
「那人叫什麼?」汪永昭在她肩上咬了幾處痕跡,便抬頭問她。
「誰?」張小碗一時沒反應過來。
汪永昭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嘴裡冰冷地道,「那送兔子的?」
見床上之事都沒把他伺候服貼,張小碗也真是拿他沒辦法了,只得睜開眼睛,偏頭想了想,道,「記不太清了,以前一直叫他朱三哥,他是朱大叔他們族裡那代排行第三,本名好像是叫朱……朱……」
張小碗想到這,本是想起來了,但她突然覺得還是不說出來的好,便皺眉朝汪永昭道,「真是想不起來了。」
見她語氣輕柔,汪永昭的臉稍好了一些,但隨即臉色又繃了起來,語氣凌厲,「那為何他這不惜千里,萬里迢迢都要你大弟專程給你一人帶兔子和野豬肉過來?」
「以前一起打過獵,唉,疼……」見汪永昭放在她腰上的手似要把她的腰掐斷,張小碗忙道,「沒說給您之前,他好似要來我家提親。」
「我就知曉。」汪永昭聽得便冷冷地笑了起來,把她在懷中轉過身,面對著她咬著牙道,「那你也想嫁給他?」
「我怎麼想嫁給他了?」張小碗哭笑不得,這真是飛來橫禍,她怎麼想,都沒想到會出這麼些事出來,這男人的醋性也實在太大了。
「當年你要是沒嫁給我,便是嫁給他了?」汪永昭捏著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臉。
張小碗伸出腿纏住了他的腰,在他身體僵住後,才在他耳邊輕輕道,「誰知曉呢,當年我一個小姑娘,只知吃飽肚子就是好事,後來嫁了您,便是您的人了,哪還想這麼多,您現在讓我想,不是為難我麼?」
汪永昭臉這才真正好看了些許,由她抱住了他的脖子,感受著她胸前的柔軟。
好一會,正當張小碗心下稍鬆了一口氣後,他又問,「那你怎地把他的什物帶回了府?」
果然是城府深的男人,當真是不好對付,張小碗只得搖搖頭,道,「我想著這兔子走了這麼長的路都活蹦亂跳的,一路活著過來不易,不忍不要。」
「那懷仁要為何不給?」
面對他毫不退步的咄咄逼人,張小碗在心裡又忍了又忍,才全然忍下,臉上無奈地笑著道,「我就算不記得朱家那位大哥是什麼人了,但到底也是人家一片心意,怎能讓自己的孩兒拿去玩耍?」
「有何不能給的?」汪永昭不以為然地道。
見他口氣淡了下來,張小碗便笑著道,「是啊,說來要是早知會惹您生氣,便給了懷仁就是,還鬧得您跟我犯脾氣,這腰都不知要酸幾天。」
聽她這般說,汪永昭眼睛便深沉了下來,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饒是如此,過了兩日,張小碗又聽張小寶過來說,他跟小弟都被汪永昭找去問話了,還把朱家大哥叫啥,家中多少孩兒,幾畝田土的事都問了清楚。
更荒唐的是,江小山偷偷來說,說大人還要去梧桐村去查個究竟,看還有多少她瞞了他的事。
江小山更是在他家夫人面前為他家夫人大呼冤枉,「怎地成是您瞞他了?您可是清清白白嫁過來的,還為他生了大公子,一個人守在鄉下過了那麼多年,現下倒都成了您的不是,他的是了,真真是狠心。」
張小碗又歎氣,道,「查便查罷,只要他安心就好。」
等晚上回到屋內就寢,半夜她醒來,小心地掐了自己一把,偷偷地哭了起來。
汪永昭沒多久便醒來,抱住了她急問「怎麼了」,張小碗哭著不說話,等到哭累了才啞著噪子道,「您再不依不撓的,我就管你問姨娘們的事,她們都長得比我美,身子比我好,想來來日我老了,您身子康健,必也會再找年輕姨娘的罷?您當我不知曉,前兩日還有武官要送妹妹給您當妾,您當我真不知曉啊……」
張小碗說罷,又大哭了起來,直哭得守夜的八婆在內屋門口叫,「哎喲,我的夫人啊,您少說幾句,好好歇著罷,莫傷了身體,您身子骨弱,可經不得哭了。」
汪永昭沒料張小碗說這些個話,這可把他說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於是惱著朝門外喊,「還不快拿溫帕過來。」
這時油燈點起,張小碗由著他給他拭了臉,等婆子退下後,她便又拿手遮著眼,不去看他。
汪永昭看她哭得桃紅的臉,垂臉去吻她,把她的手握在了他的心口,在她嘴間沙啞著喉嚨說道,「早告知過你,我再不會娶姨娘,你怎地這般多心?」
張小碗張嘴欲說話,卻讓他的舌頭探了進來,就此兩人沉默,油燈漸熄。
隔日起,汪永昭便不再提這事了。
江小山也來跟張小碗訴苦,說他又被大人罰了兩月的俸銀,張小碗便補了他半年的,樂得江小山又偷偷說,大人本來還要去牛歸鄉查的,但今日還是叫住了本欲去的人,這便就沒去了。
張小碗看說得興高采烈的江小山,搖搖頭,打算私下再給他媳婦一些,免得他手中的這些,也被汪永昭給罰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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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鬧了近六日,總算是揭了過去,但還是餘韻未散盡,汪永昭以前的隨身護衛是能跟隨他隨時進出內院,但這次後,只要汪永昭進來,護衛都是留在了院外,跟守院的人呆一塊。
連大仲都被鬧得有幾日不敢前來跟張小碗報事,都是讓老父過來,張小碗看鬧得不像話,便讓大仲過來,這內院才算是自然了下來,不再那麼氣氛僵硬。
張小寶知曉他幫朱家大哥帶回來的東西給他大姐惹了麻煩,這日再來府一探,見他大姐神色自然,臉色也好,嘴角的笑也甚是輕鬆,這才放了心。
這年冬天很快就臨近過年,小老虎那邊送了信與物件過來,他給家中人又尋了些皮子藥物過來,信中也說,他與王妃過得甚好,請父母切勿擔心,請娘親更不必擔擾他的身體與安危,他現下好得很。
但與汪永昭的私信裡,小老虎還是與父親道了他與誰人都說不得的事,汪永昭看後眉頭深鎖,又翻了南疆的探子送過來的信,想了半天,寫了幾字,找了心腹進來,讓他連夜送去。
想來,這事定要瞞得她死死的,一輩子都不能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