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
馬車行駛到京城正門,善王汪懷善騎馬前來接了其父汪永昭與母親弟弟。
善王騎馬在前面帶路,進城的一路前行中,路上有行人停了腳步,往馬車看來。
馬車內,張小碗抱著懷仁靠著牆壁半垂著眼坐著,懷仁在她身上不停地扭動,想往外探看,引得懷幕不停地拉住他,急得不行。
爹爹說過,這京中不比他們的邊漠,不能胡來。
汪永昭掀了厚布往外看了一眼,隨即就放下,轉頭看向張小碗。
張小碗輕掀了眼皮,朝他淺淺一笑。
「您累了?」她問。
汪永昭搖頭,伸出手把她的手牽到手中,淡道,「萬事有我。」
張小碗點了頭,「我知。」
***
棺樞停在汪永昭的府內,一路汪永安的府門,汪永昭帶著張小碗,三個兒子與前來迎他們的人匆匆打了個照面,就去了擺置棺樞的靈堂跪拜。
五人一身素衣,靈堂內,善王妃木如珠還跪在棺材盡孝,見到他們,又朝得他們一拜。
張小碗忙上前低腰,輕拍了拍她的肩,小聲地道,「好孩子。」
紅著眼的善王妃朝她低低地叫了一聲,「娘親。」
張小碗沒再說話,緊跟著汪永昭朝棺樞拜了下去。
汪永昭朗聲道,「孩兒不孝,來遲了一步,還望爹娘地下有知,恕兒不孝之罪。」
說著就往下磕頭,張小碗跪在他們父子四人身後也跟著磕下,等禮做足,一會,汪永昭就帶著他們出了靈堂。
因棺木三月才入土,天氣又熱,這時的靈堂擱置了甚多冰塊,哪怕之前張小碗按汪永昭的吩咐穿了厚衣在身,一在陰冷至極的靈堂出來後,人一碰到外面的熱空氣,腦袋就是一陣抽痛。
但她未有表現出來,依舊神色如常,這時,誰知背後有多少眼睛盯著,會有什麼話說出去。
拜過靈堂後,張小碗跟著女眷去了內院,因汪永昭是長子,要守靈堂,必要在汪永安的府裡住下。
說來,汪永昭已對汪永安冷了心,但為著葬禮一事,汪永昭也發作他不得,還得住在他的府裡。
就這當口,父母全亡,把父親從四弟汪永重的府裡接來,汪永安把母親從廟裡接來,皆因那時京中就他是最大,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但就是因著這份說得過去,本就多心的汪永昭更是對他這大弟冷了心,思及汪永昭說及汪永安時的冷酷,張小碗想,事畢後,汪永安怕也是難逃他這大哥的處置了。
先前汪永昭還念著他的那幾分,這次看來,是要斷了。
汪永昭這時已帶了懷善和兩個小兒去了前面的堂屋,張小屋到了安排給他們住的院子,左右看了一下,對汪杜氏輕語道,「勞你費心了。」
「您這說得是什麼話。」汪杜氏連忙道。
這時跟在身後的汪余氏也過來說道,「大嫂,你看看,看還有什麼缺的?」
她這話引得汪杜氏看了她一眼,張小碗卻搖頭道,「甚好,你二嫂向來是個體貼的。」
汪余氏一笑,福腰退下半步。
「你們都去忙著罷,我歇會。」
「這……」汪杜氏有些猶豫。
「怎麼?」
「還有人未拜見您呢。」汪杜氏連忙說。
張小碗看向她,嘴角微翹,「還有誰?」
看她笑得甚是冷漠,汪杜氏搖了頭,「不見也可。」
「那就去忙著罷,趕了一月的急路,我也有些累了。」張小碗看著她道。
「是弟妹的不是。」汪杜氏知長途趕路的苦,知眼下不是說話辦事的時候,便連忙領著妯娌退了下去。
三夫人四夫人又施了一禮,這才領了身邊的婆子丫環下去。
一路三人先是一道路,不多時,便分開了走,各行其道。
四夫人出了二老爺的府回府,一上到馬車,身邊的丫環就輕聲朝她道,「恕奴婢無禮,我看著大夫人,也長得甚是普通,便是連那眼角都有細紋,不及您的一半年輕。」
另一嬌稍的丫環也笑著道,「不過那皮膚沒有別人說的那般黑,我看著還算白。」
「白又怎樣?聽說是捂白的,你沒聽跟著三夫人去的丫環說啊,說是大冬天的出個門,臉上都要遮厚厚的帕,生怕被吹糙了似的,生生捂白的,就是一臉死白,沒點血色,有甚好看的。」
「倒是,看著可憔悴呢。」丫環掩嘴笑。
見她們越說越沒個正經,汪余氏白了她們一眼,「胡說八道,敢說大夫人的不是,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
那丫環連忙上前笑道,「我這不是為您不服麼,您辛辛苦苦為她管家,到頭來,銀子卻成了二夫人的,您一分也沒得,奴婢心疼得很。」
汪余氏聽了,悵然地一笑,但還是又道,「別說了,她是善王的母親,哪是你們這些下人說得的。」
「知了。」
「知了。」
見她出口這話,兩個丫環便垂首輕福了禮,便止了那嘴。
***
等門關上,張小碗拿著帕堵住嘴輕咳了兩聲。
這時房內只有萍婆子,七婆跟了小公子去了,八婆去了善王府上煎藥,這時只有萍婆子在照顧她了。
「喉頭癢得厲害?」萍婆子見她一臉慘白,不忍地道。
路中夫人受了寒,那藥吃下去,也不像以前那般管用,一路輕咳,前幾日好了一些,可萍婆地著她的臉,又覺得這咳嗽又起來了。
「無事,吃兩劑藥就好。」張小碗揮揮手道。
「唉,這是第一夜,您夜間還要去靈堂守靈。」
「無事,多穿些罷。」
「這熱熱冷冷的,身體怕是好不了。」萍婆子甚是擔憂。
「無事,注意點就好。」
這廂,外面傳來了聲響,聽著護衛的聲音,是七婆抱了懷仁回來了,張小碗忙朝她道,「去開門罷。」
七婆抱著懷仁走了進來,一進門就朝萍婆子笑道,「萍大姐。」
說著把汪懷仁給了萍婆子抱著,她走到張小碗的身邊,湊近她的耳邊輕道,「我聽府裡的下人講……」
張小碗豎著耳朵聽完,隨後搖了搖頭,「下人嘴碎罷了,誰人背後不說人,隨他們去罷,跟個下人計較什麼。」
七婆搖搖頭,道,「不能,您剛進府,下人就敢如此,時日長了,就是妖是魔了,縱不得。」
萍婆並未聽得她在夫人耳邊輕言的那些,但聽到此話,心下也瞭然,便朝張小碗輕輕地頷了首。
看著她們都甚是擔心她,張小碗無奈地笑了,「你們啊,也虧你們有心,但別忘了……」
說到,她拿著帕子又咳了兩聲,朝懷仁伸過手,把剛非要爹爹抱著,還吵鬧個不停,現下又嘀咕著娘親抱抱的小兒抱到手裡,仔細地和他說過兩句後,便慢慢地搖著他,哄他入睡。
懷仁這時揉了揉眼睛,又道,「娘親,他們說的話我都不懂,懷仁不歡喜他們。」
「不歡喜也不能朝人吐口水,可知?」
「懷仁知,娘親不打屁屁。」懷仁說罷,把頭依在了她的懷裡,眼睛漸漸地閉上。
等他睡著,張小碗抱著他進了內屋,又差她們把鋪蓋細細查看過,這才把與懷仁抱到了床上,蓋上了被子。
待蓋好後,她站起身,站在床邊打量了懷仁那張嬌嫩的小臉半會,才轉頭對兩個婆子輕聲地道,「你們別忘了,還有老爺,他有什麼不知的?」
說罷,就坐到了離床有些距離的圓桌前,看著床上的小兒。
「懷仁還小,他不喜的人,定要捶一手才甘心,懷慕心善,誰人愁苦,他便也要跟著掉淚,他們,才是我放心不下的。」張小碗輕輕地張口,說到最後,她笑了一笑,「跟他們相比,閒言碎語算得了什麼,這京城中知我的人,幾人沒說過我?該計較的,自有老爺替我去計較,不該計較的,隨他們去。」
「唉。」聽到這,七婆歎了口氣。
萍婆卻心不在焉地站在中間的小門邊看著外邊的門,不知煎藥的八婆何時才回來。
***
一柱香後,頭上還沾著灰塵的汪懷善就進了張小碗的屋子,把懷中的罐子拿了出來,什麼也沒說,等張小碗喝過後,他才鬆了大大的一口氣,引得婆子都好笑地朝他看去。
見他娘也好笑地看著他,又伸手給他輕拍了拍頭上的頭髮,他才不好意思地道,「騎馬來的,揚了不少灰,沾髒了。」
「騎得快了些罷?」張小碗淡問。
「呵。」汪懷善便笑。
這時七婆擰了帕過來,張小碗交到他手裡,讓他自行拭過臉,才與他道,「忙去罷,以後讓八婆自己看著辦,你一個善王,又在守孝,來來去去的不好。」
「我會跟人說我在自己府中給您煮了點白米粥,給您盡盡心,誰又能說我?」汪懷善不以為然,「你就別老當孩兒是個傻的。」
「唉,不是個傻的,就是太聰明,才讓我操這麼多心。」張小碗說到這,又問他,「如珠呢?可要看好她的身子了。」
「知了,身上戴了暖玉,膝蓋也護住了,裡面穿了甚是保暖的裡衣,凍是凍不著,就是委屈她了,一日要跪上那麼些時辰。」汪懷善聞言歎道,「本是煮了參湯給她喝,又給了她些養生丸,但和姥姥說,她身子骨好,血熱,這些東西現下都吃不得,便作罷了。」
張小碗聞言便放了些心,「那就好,你要好生看著她,莫讓她委屈了。」
「你放心,她是我的妻子,我捨不得她吃苦。」汪懷善說到這,頓了好一會都未語,再開口時,眼睛卻是紅了,聲音也有輕微的哽咽,「就是你,想萬般的對你好,還是得讓你吃苦。」
說著,雙手放上了桌,把頭埋了下去,攔住了自己快要哭的臉。